至善的麵容依舊清秀,他的麵前擺放著兩排燭火,燭火印在他的臉上,或明或暗。


    沈婠坐在他對麵,眼睛盯著那些燭火,動也不動。


    至善忽然歎道:“這裏有與佛門格格不入的氣息!”他指著麵前那兩排搖擺不定的燭火,門窗都是關著的,沒有風,它們不該如此搖動。


    沈婠抬起眼眸,問道:“是什麽氣息!”


    至善看著她,為難的說道:“大概是一種不好的氣息……我說不上來!”


    沈婠“撲哧”一笑,眼裏卻更加清冷,緩緩道:“是殺氣吧!表哥所感覺到的,應該是殺氣,表哥是個風雅的人,大概這輩子都沒動過殺意,所以不明了這種氣息,是不是!”


    至善楞了一楞,垂下眼眸,輕輕道:“殺意雖是沒有,但……平僧在出家之前,卻是有過怨恨,這樣很不好,因此……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每每想到那種怨恨的感覺,實在是抬對不起佛祖了!”


    沈婠又“嗤”的一笑,說道:“那可真是糟糕了,我想殺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對不起,這該如何是好呢?”


    至善微微笑道:“你並不是佛,你也不是佛門子弟,因此不用覺得如何!”


    沈婠嘻嘻笑道:“表哥真會安慰人,因為是我才這麽說的吧!要是別人,表哥才不會這樣安慰她呢?對不對!”


    至善竟有些微微的臉紅,沈婠笑的更加開懷了,過了一會兒,她又正色道:“想殺人又如何,他死了又怎樣,隻要自己能活下去,長久的活下去,就比什麽都好!”


    至善看著她久久不語,卻又垂下眼眸,輕輕道:“是,隻要表妹能活下去,就比一切都好!”


    沈婠怔忡,也低下頭,她不是不知道表哥對自己的心意,隻是他也知道自己對惜朝的心意,於是,一味的成全,隻要自己過得好,他什麽都甘願承受,就像小時候,在他身上下毒,他從來沒有過怨言,因為隻要自己開心,就算身體再痛,他也會看著自己開心的笑。


    忽然一陣心酸,抬頭看到表哥光光的頭皮,差點沒忍住自己的眼淚。


    故意笑出聲來,問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像表哥這樣的人,也會心存怨恨嗎?我一直以為,表哥永遠都不會對什麽人心存怨恨呢?表哥快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至善念了幾聲佛號,緩緩道:“既然表妹想問,那麽我就說出來,總比一輩子憋在心裏,想起來便覺得愧對佛祖,阿彌陀佛……那是母妃死的前一晚,我去冷宮看她,她告訴我,當年陷害父皇謝皇後和二哥的人,不是她,而是淑妃,當今的太後!”


    比起來,這並不是沈婠今天聽到最震撼的消息。


    “姑姑她……”


    至善又念一聲佛號,道:“那一夜,我並不知道母妃會死,可是四哥登基之後,很快賜死了母妃,我不知道是不是太後的意思……我失去了母妃,失去了舅舅一家,而我也知道,我大概不會得到表妹你的心,所以我便出家了……可是我更沒想到的是,四哥竟然把你留在了身邊,那個時候,我才是真正的怨恨了……阿彌陀佛……”


    窗戶忽然被一陣淩厲的疾風吹開,麵前的兩排蠟燭被吹滅了大半,至善起身去關窗,沈婠狠狠擦掉眼角的淚。


    “他們母子欠我們家的,太多了!”幾乎要咬碎了滿口銀牙,沈婠一字一頓的說道。


    至善關好窗戶,回到燭火麵前依次將吹滅的蠟燭點亮,他寬大的僧袍讓他的身子顯得更加的單薄。


    “可是當我得知你當了皇後,四哥待你也很好時,我就不那麽想了,阿婠,不管你是否皇後,隻要你過得好就行,我也沒有了那麽多的怨恨,隻要知道阿婠你沒事,就好!”他的語氣雲淡風輕,卻飽含了濃濃的情誼。


    沈婠不想讓他擔心,隻好強顏歡笑道:“是,我過的不錯,身為皇後,有誰能過的不好呢?更何況,當皇後可是能做到有很多人不能做到的事啊!”


    至善不明白她真正的含義,點了點頭,又問:“準備什麽時候回宮呢?”


    沈婠笑道:“大概就這幾日了吧!表哥若是想我了,也可以回宮去看看呀,那裏畢竟是表哥從小長大的地方!”


    至善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門外崔尚宮已在催促:“天色已晚,請娘娘移駕安歇!”


    沈婠無奈的對至善笑道:“時間過的真快!”


    “是啊!”至善臉上是不舍:“以前總覺得時間過快過慢都是一樣的,誰知和表妹一起度過,時間是如此之快,小時候……還真的沒有覺察出來!”


    沈婠嚐嚐歎息,門外崔尚宮再次叩請,沈婠起身,對大殿上那尊大佛跪下,恭敬無比的行過禮,這才離去。


    三日之後,便是皇後回宮的日子,各人都在收拾行裝,沈婠不用為這些事操心忙碌,因此很有閑情的和至善道別。


    很巧的是,姚容華也在此時出來並遇到了他們。


    沈婠笑問道:“容華妹妹也出來道別嗎?”


    姚容華不著痕跡的看了至善一眼,笑道:“可不是麽,在這裏的日子雖不長,卻覺得仿佛是很熟悉的樣子,在這裏,人更安心些!”


    沈婠麵上笑著,心中卻鄙夷起來:你,也知道安心嗎?害了那麽多人,竟這麽厚顏無恥的安心麽。


    “看來容華妹妹也是個愛佛之人啊!”沈婠笑道。


    姚容華微笑,眼神卻一直瞥向至善。


    到底是舍不得這裏的安靜,還是舍不得這裏的人呢?


    現在沈婠幾乎可以肯定,姚容華一定認識表哥,但表哥未必就認識她,難道她一直單戀表哥嗎?可是?他們什麽時候見麵的呢?見了麵表哥卻不認識她,而她卻對表哥念念不忘。


    這些都無從考究,但是還是離開這裏為好,否則,以姚容華這樣深沉的心思,沈婠想不出她會對表哥做出什麽來,畢竟她是皇帝宮嬪,而表哥已是佛門中人了。


    正思慮著,就見香茗急匆匆的趕來,也不顧及姚容華在場,附耳在沈婠耳邊低語幾句。


    沈婠臉色大變,看了香茗一眼,冷聲道:“東西都收拾的如何了!”


    香茗道:“已收拾的差不多了!”


    沈婠驀然轉身,拂袖厲聲說道:“即刻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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