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沈瀾時,是在除夕的家宴上。


    不是宰相府裏的家宴,而是皇宮裏,皇上,太後和公主妃嬪們的家宴。


    受到太後的懇求,惜塵不僅讓沈瀾進宮,還把原先禁閉的裴妃放了出來。太後說了,過年大家就該高高興興,團團圓圓的。隻是沈婠聽了這話又不住冷笑,高興是你們楚家高興,團圓也是你們帝王團圓,而我們沈家,分崩離析,陰陽相隔!


    站在麟德殿高高的禦座旁,望著燈火通明的大殿,舉杯慶賀的人們,沈婠再次握緊了雙拳。


    貞茵公主身畔那個憔悴的垂首身影,落寞,孤寂,與整個宴會格格不入……心頭顫動,忍不住低呼出聲:“二哥……”


    惜塵獨自坐在龍椅上,斜後方是太後,裴妃慶妃等人紛紛坐在下首。惜塵雙目劃過沈瀾蒼白的側臉,舉杯至沈婠麵前,道:“倒酒。”


    沈婠猛然一頓,強忍眼中熱淚,拿了酒壺往杯裏斟滿,終是忍不住,竟落了一滴淚在杯中。兀自一愣,未及提醒,惜塵不知可有察覺,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末了,握著酒杯輕輕把玩,低聲道:“這酒怎的如此苦澀?”


    安公公不明所以,真當酒有問題,忙道:“皇上,這酒可是不對?奴才給您換一壇來?”


    惜塵微微一笑,道:“不必了。”


    趁勢捏一捏沈婠冰涼僵硬的手,沈婠渾身一顫,惜塵衝身旁侍女道:“把火爐移近些。”


    太後看向皇帝,問道:“皇兒可是覺得冷了?”


    惜塵道:“沒有,朕隻是怕有人畏寒,經不住。”


    太後睨了沈婠一眼,沈婠立時感到從妃嬪那裏射來或羨慕或嫉妒甚至憎恨的目光,她一撇頭,不去理會。可是她又覺得,這些複雜的目光中,多了一道憐惜的悲憫的情感,她循著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二哥正抬起頭,癡癡的望著她。她欲言又止,輕咬下唇,緩緩搖了搖頭。


    沈瀾咬緊牙關,忽然起身,直直盯著惜塵。沈婠的心一緊,卻見貞茵公主悄悄拉了拉沈瀾的衣袖,沈瀾聲音微顫,舉杯衝惜塵道:“皇上,臣沈瀾敬皇上一杯!多謝皇上不殺之恩!”


    惜塵唇邊帶笑,道:“妹婿言重了,都是一家人,縱然你父親犯了大錯,朕看在貞茵的麵子上,自然不會殺你。”


    沈瀾握著酒杯的手顫抖著,清冷的酒灑了幾滴出來,貞茵忙站起來道:“駙馬,你喝多了……”一麵又緊緊拉住他的衣袖,沈瀾回頭看了妻子一眼,仰頭飲盡杯中的酒,默然坐下。


    沈婠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惜塵也象征性的喝了一點。接著,便有妃嬪依次過來敬酒,惜塵來者不拒,沈婠頻頻斟酒。


    歌舞過後,宴席已散。


    回到上陽宮,惜塵微醺。按照以往的慣例,今夜皇上是要和皇後同寢的,但是惜塵的皇後,被他的一杯鴆酒毒死了,所以今晚,他仍獨臥上陽宮。


    “朕讓沈瀾等會兒再走,你們兄妹倆好好說說話。”惜塵邁著淩亂的步調,被幾個宮人簇擁著回臥房,絲毫不在意沈婠會和沈瀾說些什麽。


    沈瀾早在外殿等候,他有很多話要對阿婠說,也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她。


    可是當沈婠走到他麵前,他卻一句話也開不了口,沈婠伏在他胸前低低的哭泣,他隻能撫著她柔順的發絲不作一言。


    沈家隻剩下他們兩個了,他們該相依為命,可是一個在皇宮被貶為奴,一個被幽禁在四四方方的彈丸之地。


    阿婠斷斷續續的哭完,這才抬起頭,淚眼婆娑的說:“二哥,你瘦了好多。”


    沈瀾輕輕撫摸阿婠尖瘦的下顎,不忍道:“阿婠,你才瘦了好些。”


    說完這話,阿婠的淚又落了下來,沈瀾拭幹她的淚,輕聲道:“不要哭了,阿婠,你落淚的樣子讓二哥心疼。”


    阿婠拚命忍住,哽咽道:“二哥,咱們家隻剩我們了。”


    沈瀾低聲道:“二哥知道。”


    阿婠握著他的手,道:“所以我們要好好活著。”


    沈瀾反握住她的,亦道:“二哥也知道。”


    他們互相凝望對方,他們明白彼此的痛楚,彼此的隱忍和深藏心底的仇恨!


    “他……沒有為難你吧?”半晌,沈瀾問道。


    阿婠知道二哥說的他是惜塵,搖頭道:“沒有。”


    “宮裏的其他人呢?”他想不出來,嬌身慣養的妹妹,怎麽能做伺候人的宮女。


    阿婠仍舊搖頭,說道:“二哥別多心了,他既然留我一條性命,怎麽會為難我,自然也不會容忍別人為難了。”


    沈瀾怔了片刻,仿佛才想明白似的,怒道:“他喜歡你?!”


    阿婠掩住他的口,示意他小聲些,然後低低的說道:“這樣更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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