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萬氏一挑眉,明明眼中一片了然之色,卻偏要扮作不解,和顏悅色道,“這倒奇了。[..tw超多好看小說]你慣來是個貪熱鬧的性子,京城那地界乃是天子腳下,既繁華又有趣,我還當你必然會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怎麽你卻不願去?”


    謝晚桃心道這原因是明擺著的吧,老太太你扮什麽糊塗?她低頭搓弄衣角,嘴上卻是一個字也不說。


    “嗬……”萬氏輕輕笑了,“這孩子,何時變成了沒嘴的葫蘆?這樣期期艾艾要說不說的,一點不爽利,可不像你呀!你在這月霞山住了十幾年,不嫌煩麽?瞧瞧你大伯二伯,雖不曾明說,那一股躍躍欲試歡欣鼓舞的姿態,卻是掩也掩不住,他們尚且如此,又何況你?”


    既然說到了這裏,倒不如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謝晚桃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奶奶,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有些事,我不相信你一點都察覺不出來。我爹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他這回去京城赴任,就沒打算帶你和爺爺一起去,至於大伯和二伯,更是從來未曾存在於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你……心裏就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我為何要覺得不舒服?”萬氏伸手理了理鬢邊的亂發,“一則,你爹並不是長子,雖不能推脫奉養父母的責任,但他前麵畢竟還有你兩個伯父,用不著將所有事都攬在他一個人身上;二則,允許官員們帶上家眷一同赴任,那是當今聖上仁慈,但從古至今曆朝曆代,從未有過父母必須跟隨的規矩。你爹去京城做官兒,是為聖上效力而不是享福,你也知道的,咱家原本就人口多,這樣烏泱泱地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都去了,倒像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般,看在別人眼中,該作何感想?是以,在這個‘理’字上頭,你爹同樣站得住腳。”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在回護謝老三,謝晚桃就撇了撇嘴:“可是……”


    “你別插嘴,聽我說完。”萬氏摁住了她的手,輕飄飄地道,“我和你爺爺年歲大了,貪愛這月霞山清靜自在,從來也沒產生過哪怕一丁點想要跟你爹一起去京城的念頭,沒有希望,何來失望?你爹如今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熬到這個歲數才得償所願做了官兒,心中自然想法眾多。我和你爺爺養了他三十多年,如今是時候功成身退,今後該如何行止,就看他自己吧。四丫,奶奶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你到底為什麽不願隨你爹去京城?”


    謝晚桃抬頭衝她一撅嘴,用手背抹了抹鼻子,用有些撒嬌的口吻氣呼呼道:“奶奶你心裏明鏡兒似的,為什麽還要問我?我也相信我爹的確才學廣博,是個一等一的大才子,可是,之前的十一年,他都在蹉跎之中度過,怎麽突然生出了要再考功名的想法?”


    “嗬嗬嗬,你這是拐著彎兒地跟我打聽,此事與塗家究竟有多少關係罷?”萬氏掩口笑得很開懷,“在奶奶麵前,你又何必還使這種小心機?晚飯的時候你也聽見了,凃老先生還要將自家的宅子借給你爹住,他是什麽態度,用得著我來告訴你麽?不錯,你爹會突然生出考春闈的念頭,並一切進展如此順利,與塗家脫不開幹係,凃老先生的大兒子,如今在禮部任員外郎,雖隻是五品,但辦起許多事情來,自然十分便利,你爹參考,也全靠了他從中打點。[..tw超多好看小說]”


    “我就知道!”謝晚桃悻悻然一甩頭,“我就知道爹這次能參加春闈並最終高中探花,全靠了凃老先生一家從中斡旋,論起功勞來,他們可是頭一份!哼,雖說他和我爺爺是多年至交,可他心裏打的什麽主意,咱家除了五丫之外,隻怕每個人心中都有數吧?也許是我小孩子心性,想事情太簡單了,我總覺得,這不過是我們家的家務事,他老人家,是不是摻和的太多了些?”


    “唔,果然就是這樣啊。”萬氏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不願被命運所左右,想拚了全力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些改變,你這孩子年齡雖小,心氣兒倒還挺足的。隻不過,做人,很多時候雖不情願,卻又不得不學會循勢而行。你爹要去京城赴任,你娘親兄姊都隨在左右,唯獨你不跟著去,這說不通,看在別人眼裏也不像樣。至於其他事,如果你不願意,奶奶和爺爺,自然不會逼你。”


    這話說得隱晦,但其中含義,謝晚桃哪能不明白?也就是說,謝老爺子和萬氏的心念已經發生了動搖,不再一門心思地想要將她嫁去塗家了?


    謝晚桃心中陡然生出無限希望,猛地睜大了眼睛,星眸中放射出萬千神采,但很快,那些光點又暗淡了下去。


    她皺著眉頭看向萬氏,“奶奶,你別怨我說話沒大沒小,我心中有許多想法,隻是輕易不敢說出來,可是今天既然說到這裏,話趕著話,那我便幹脆一股腦兒地倒出來,若是說錯了話,奶奶你可別揍我。坦白說吧,凃老先生一次次地跑到咱家來,還特意帶來他那獨苗孫孫,眼下又對我爹如此戮力相助,我很知道他心裏打的是什麽主意。我隻是覺得奇怪,他究竟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非要我們家幫忙不可?”


    萬氏微微有些詫異,仔仔細細又看了謝晚桃一眼,忍不住伸手在她額頭撫了一撫,唇角微揚:“我倒沒料到,你這小心肝,也挺通透的,看來,你也覺得凃老先生要和咱們家結親的事情並不簡單,對不對?按說,你現在年齡還小,況且婚姻大事,從來也不該是由你說了算的,不過今天,就隻當是我們祖孫二人聊聊天,你願不願意告訴奶奶,這件事,你怎麽看?”


    謝晚桃望著萬氏那張臉。萬氏雖然年齡大了,身材和樣貌卻保持得很好,山中的風風雨雨和日複一日的辛勤勞作,似乎從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印記,除了幾根淺細的皺紋之外,她的皮膚仍然是又白又滑,眉眼清麗端方,可以輕易看出,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


    “我不想因了一個‘野狐托生’的名號,便和我姐綁在一塊兒嫁出去,我自己是不是妖精,自己還能不清楚嗎?”謝晚桃咬了咬牙,求助般地抓住了萬氏的胳膊,切切道,“爺爺奶奶都是講道理的人,也向來會為我們這些兒孫著想,在你們麵前,許多事,我可以說理。但我爹這人,原本是不講理的!我今年十二歲了,我爹這次去京城做官,沒個兩三年,隻怕不會挪動地方。這段時間之內,他若執意要將我和我姐嫁去塗家,我能做什麽?奶奶,我這樣說,或許你會覺得我沒皮沒臉,我也從來沒有奢望過,能決定自己所有的命運,但至少,我不願意被它操控著、推搡著朝前走。”


    “嗬……”萬氏微微地歎了一口氣,緩緩點頭,“雖說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做女兒的,應當聽話柔順,不可失了本分,但身為女子,其中百種艱難,我又怎會不知?我也不瞞你,凃老先生之所以心心念念非跟咱家結親不可,的確是有所圖,你如今大了,或許,也該讓你知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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