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二月初一,平元鎮總有一場大集。(..tw無彈窗廣告)


    剛剛過了正月,人人手中都有不少閑錢,尤其是孩子,捏著大人們給的壓歲錢,總喜歡買些平日裏輕易嚐不到的小吃,和難得一見的新奇小玩意。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一場集,比其他任何時候都來的熱鬧,幾乎是南楚國各地的小商販都聚集於此,各樣來自天南海北的貨物,密密匝匝將街道兩旁堵了個嚴嚴實實,吆喝聲販賣聲不絕於耳,說不出地熱鬧和喜慶。


    謝家的女眷們很少出門,但每年到了這個時候,萬氏也會領著眾多兒媳孫媳和孫女們前去湊湊熱鬧,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二丫早早地就已經開始興奮起來,纏著熊氏給了她一串錢,滿口嚷嚷著非得去買些好東西不可。


    謝晚桃平日裏便經常瞞著家裏大人下山,對於這場大集市,卻是無可無不可,並且,因為那該死的冰塊臉放出話來要擄劫她的緣故,也令得她心中難免七上八下。她這樣一個愛玩愛鬧的小丫頭,若忽然說不去趕集,難免會讓萬氏心中起了懷疑,說不得,隻有勉強硬著頭皮,一大早便跟著眾人下了山。


    為了避免這一路上出現什麽差池,謝老爺子特意安排了大郎一起去,倘遇上任何事端,有他這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在,也不至於令家中的女眷被欺負。一行人浩浩蕩蕩下了山,來到平元鎮時,四周已經十分喧嘩,各樣攤檔皆已擺了出來。


    早桃牢牢地跟在馮氏身後,自打出門,便不曾跟謝晚桃說過一句話,仿佛隻當她這人不存在。謝晚桃被二丫纏住了,一路上長長短短問個不休,心裏煩得要命,卻又無論如何不敢離開眾人單獨行動,隻得勉力忍受,心中苦不堪言。


    “四丫你快看,那賣蘿卜糕的小廝,長得也實在太可笑了吧!哇,那手帕繡得可真精細,唔,雖然比不上你的繡工,但難得的是,人家用的布料稀罕,我還從來都沒見過哪!咱去挑兩塊好不好,我帶著錢呢,不會讓你破費,好不好,好不好嘛!”


    謝晚桃被她絮叨得發煩,回頭瞟她一眼,心中很鄙夷地冷笑了一聲。


    這種便宜布料,你看在眼中就稀罕的了不得了?回頭若是帶你去本姑娘的綢緞莊逛逛,隻怕你的眼珠子,非得掉出來不可!


    事實證明,做人太嘚瑟——哪怕隻是在心裏嘚瑟,也是會倒黴的。她正想著,萬氏便由溫氏攙扶著,從隊伍的最前頭回過頭來。


    “袁奕他娘告訴我,這鎮上新開了一間綢緞莊,開張不過小半年,生意十分火爆,據說,那鎮子西邊的祥福綢緞莊,都要被擠得開不下去了!一年到頭,我也沒給孩子們做幾件新衣裳,要不咱們去瞧瞧,若有那顏色鮮亮的尺頭,咱也買上兩塊,如何?”


    這話一出,其他人都還猶可,唯有熊氏,立刻高興得差點將懷裏的五丫摔到地上。


    “娘,你說這話是真的?那敢情好哇!我們家五丫出生到現在,穿的都是姐姐們淘換下來的舊衣裳,我早就琢磨著給她做兩身新的,就是沒錢!還有我自己也是,自從生了孩子,以前的好多衣裳都穿不上啦!那咱還耽誤啥,現在就去吧!”


    鄧氏在萬氏麵前,一向表現得勤儉賢惠,此時便有些遲疑地道:“娘,聽說那綢緞莊的衣料都是從蜀地運來的,價格可不便宜,咱們……”


    “是啊,娘,咱用不著穿那麽好的。家常都要幹活兒,要是弄皺弄破,或是沾上了汙糟東西,那就糟踐了好布料子了。”馮氏老實,這話說的卻是真心實意。


    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不休,謝晚桃站在旁邊,腦後一顆接著一顆地往下滴冷汗。


    萬氏這是唱的哪一出?她這個祖母,雖然出生於詩禮之家,自幼生活無憂,但搬到月霞山之後,便一向對銀錢精打細算。往年他們下山趕集,也不過是買些小玩意兒、糕點或是家中必需之物也就罷了,怎麽今天,她竟會主動提起要去綢緞莊逛逛!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哇!秦千梧心思縝密,很會察言觀色,倒不至於會說錯話,問題是,彩巧和忠義以及老鍾他們,對謝晚桃的處境可謂一無所知,萬一說漏了嘴,她可就惹了大麻煩了!


    “都不必說了。”萬氏似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眾人一眼,目光在謝晚桃臉上停留了片刻,“咱家本來不是那起花錢無節製的奢侈之輩,但也不會故意克扣家人。幾個丫頭年紀漸漸大了,也該有兩件像樣的衣裳,眼瞅著春天來了,做幾件顏色鮮亮的,看著讓人心裏也舒坦。聽袁奕他娘說,那綢緞莊就在綠柳巷,離此地也並不遠,咱們這就過去吧。”


    說罷,回轉過身,徑直朝著綢緞莊的方向而去。


    謝晚桃很想抱住萬氏的大腿,連哭帶嚎地嚷嚷上一萬句“奶奶你不要這麽衝動啊”,然而卻也隻能在心裏想想而已,不能明著開口阻止,左右無法,站在原地傻愣了片刻,也隻能期期艾艾地跟了上去。


    幾人再不多話,一路來到了綠柳巷的錦繡綢緞莊。不幸中的萬幸是,此刻秦千梧正在鋪子上,一抬眼,便看見了跟在眾人身後,妄圖遮掩住自己行跡的謝晚桃。


    秦千梧是何等樣人物?他立刻便猜出,今天謝晚桃領著全家來到這裏,隻怕是不得已而為之,當下也不與她打招呼,隻當她不存在,熱情地將眾人邀進鋪子裏。彩巧也是個慣於察言觀色的,見此情景,也不多言,隻跟在萬氏身邊,小心翼翼將她扶進了店鋪中。


    “我們綢緞莊的衣料,全都是從蜀地進來的,雖然價格貴一些,但那質量,和本地的相比——嗬嗬,不是我自誇,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照這樣算起來,價格也真的很公道了!”他對著萬氏和藹而不卑不亢地道,“老夫人慢慢瞧,看上了哪幾塊,我讓夥計取下來給你慢慢選。”


    萬氏應了一聲,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長桌和木架子上的尺頭裏。見秦千梧如此上道,謝晚桃暗暗籲了一口氣,走到旁邊一張凳子上,心驚膽戰地坐了下來。


    然而,還不等她把板凳坐熱,忠義一掀簾子,從內堂出來了。


    “咦,東……”他習慣性地就要跟謝晚桃打招呼,一抬眼,卻見那小姑娘正用一種能殺死人的眼光狠狠瞪視著他,忙將已經溜到嘴邊的“東家”二字咽了回去。


    熊氏耳朵尖,迅速回過頭來問道:“東,什麽東?”


    “呃……”忠義怯怯地瞅了謝晚桃一眼,張口結舌半晌,才擠出來一句話,“我是說,東邊那排架子上的衣料,是我們新進回來的,在蜀地正時興,幾位若有興趣,可以看看。”


    熊氏不疑有他,口道:“是嗎,那我可得好好瞧瞧。”便轉身走了開去。


    謝晚桃身上的小衣都給汗水浸透了。這叫什麽事,別人逛街花錢,她逛街,卻是要命啊!


    幾人在綢緞莊裏興致盎然地東挑挑西撿撿,足足耽擱了半個時辰,買了五六塊尺頭,這才準備離開。


    無論是熊氏,還是先前出聲反對的馮氏和鄧氏,很明顯,眼中都有一絲戀戀不舍之意。


    這綢緞莊裏的料子,真真兒是平元鎮少有,簡直令她們挑花了眼哪!若不是擔心買得太多,萬氏心中會不高興,他們真想再多挑幾塊!


    謝晚桃卻是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跟著眾人走出綢緞莊的門,直到這時,才有空抬起胳膊擦了擦額頭上源源不絕的汗珠。


    “四丫,你怎麽了?”二丫湊過來,討好地用袖子替謝晚桃蹭了蹭額角,“這麽冷的天兒,你怎麽還出了一頭的汗?”


    謝晚桃擋開她的手:“我沒事,你去跟著你娘吧。”


    二丫卻並沒有走開,賊兮兮地左右看了看,附在謝晚桃耳邊小聲道:“四丫,你答應過要送我的那個金耳環……我瞧著,這綢緞莊左近就有一間金鋪,要不……”


    “你的意思是,讓我現在當著奶奶和我娘的麵買給你?”謝晚桃心中暗罵她不懂事,臉上的神色也就冷了下來,“我縱是現在敢買,你敢收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二丫將手擺得好似風車,“我就是提醒你一下,那個……你別忘了。”


    “滿嘴廢話!”謝晚桃瞪她一眼,緊走幾步,趕到馮氏身邊,挽住了她的胳膊。


    在鎮上又逛了一會兒,眼看著臨近午時,萬氏便說口渴,熊氏更是滿嘴裏叫喚著餓得前胸貼後背,一家人隨便尋了一家茶檔坐下歇息。謝晚桃之前被嚇得不輕,此刻實在沒有吃東西、喝茶的興致,同萬氏打了一聲招呼,就在旁邊一個賣雜貨的小攤子前蹲了下來,隨手撿起一支銀釵,湊到眼前瞧了瞧。


    這小攤檔距離萬氏他們不過五步之遙,隻要回一回頭,就能看見熊氏那胖大的身體,耳邊還清楚地聽見五丫哼哼唧唧的哭聲,謝晚桃心裏琢磨著,就算那冰塊臉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膽,應是也不至於在這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擄了她去。


    可顯然,這一回,她卻是失策了。


    就在她將那隻銀釵擱下,正要拿起旁邊一個攢珠首飾盒的功夫,斜刺裏忽然閃出一個人影,單手揪出她的脊背,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拖進了左邊的一個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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