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桃這一驚非同小可,也再顧不得檢查自己身上有無傷處,推開四郎緊拉著她的手,撂下一句“我沒事”,立刻朝鄒溪橋奔了過去。


    那少年躺在地上,嘴巴四周被炸出無數傷口,有些皮膚被燎得黢黑,傷口邊緣外翻,嘴裏還汩汩地往外冒著血,意識卻仿佛還清醒,雖是閉著眼,眼珠兒卻在眼皮底下不停地打著轉。


    “鄒家哥哥!”謝晚桃蹲下身,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急促地小聲道,“你……”


    “沒……沒事……”鄒溪橋費力地睜開眼睛,一張嘴,從裏麵吐出幾顆牙。


    “嗬嗬……”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口齒不那麽清晰,“這麽多炸藥混在一處,威力也不怎樣嘛!”


    “你還笑!”謝晚桃大鬆一口氣之餘,心中愈加覺得愧疚,“這四五顆牙都沒了啊!怎麽樣,還有哪裏覺得難受?”


    “身上其他地方沒受傷。”袁奕轉過頭來,有些怯生生地對謝晚桃道,“我剛才壯起膽子,掰開他的嘴檢查過了,牙掉了幾顆,舌頭上也有不少傷口,從嘴裏吐出來的血,應該是牙齒上和舌頭上的。應該……應該是沒大傷處。”


    幸虧四郎他們買的炮仗是比較劣質的那一種,其中參雜了不少啞炮,而且,火藥的含量也相對較少些。否則,以這炮仗的數量來看,鄒溪橋就算不被炸死,起碼也是重傷!


    “要真是這樣也罷了,不過為保周全,還是得請大夫看過之後才穩妥。”謝晚桃歎了一口氣,“你也真是的,跑出來撞我做什麽?我雖是個女孩兒,但也是會拳腳功夫的,自己躲得開呀!”


    “逞什麽強……”鄒溪橋稍稍坐起身,靠在四郎胳膊上擺了擺手,小聲道,“我欠你個人情,不還了,我心裏不踏實。”


    四郎見他雖然吐了血,卻並沒有大礙,心中多多少少放下來一些,也抬頭對謝晚桃道:“可不是?當時我見你根本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這會子又說什麽大話?都怨我,玩得這麽危險,原本就不該把你們女孩子叫來的。”


    謝晚桃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哥你也不是故意要害我,說來說去,都是我自己不當心。”


    說到“害”這個字,她心裏登時就是一個激靈,立刻四下打量了一圈,“我姐呢?”


    方才一片大亂,謝晚桃和鄒溪橋一個摔在地上,一個被炸得渾身傷,壓根兒沒有人注意到早桃的動向,如今靜下心來,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早桃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真沒瞧見她。”二丫皺了一下眉頭,任是頭腦再簡單,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剛才情況那麽危險,她怎麽不說一聲,自個兒就跑了?”


    這還需要問嗎?謝晚桃心中一片冰冷。總結起來,也不過是四個字:做賊心虛!


    “甭理她!”聽說早桃獨自揚長而去,四郎心中就有些不高興,賭氣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轉而對謝晚桃道,“妹妹,我還沒有問你,你平常身手好得很,怎麽就腳下拌蒜,突然摔下去了?”


    謝晚桃目光一凜,唇角浮出一絲寒浸浸的笑意:“哥,你覺得呢?”


    “你是說……”四郎倏然睜大了眼,“不會吧?是……是三丫推你?”


    “我看見來著,我看見來著!”二丫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雖然沒看清她是怎麽動手的,但你點燃引線,我們正往旁邊四散跑開的時候,三丫的的確確一直在四丫身邊,離得別提多近了!否則,以四丫那麽好的身手,怎麽可能忽然摔倒,對吧?”她一邊兀自做著證,還不忘衝謝晚桃討好地笑了笑。(..tw無彈窗廣告)


    謝晚桃銀牙一咬,低頭對鄒溪橋道:“鄒家哥哥,你不用擔心,這醫藥費的事情,我來想法子。今天謝謝你救了我一命,咱倆之間的人情,就此一筆勾銷,往後無論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我再所不辭,並且,不會再提‘人情’二字。隻是希望,你回家之後,暫且別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還有袁奕哥,拜托你口緊一些,我……”


    “知道,知道。”鄒溪橋笑嗬嗬點了點頭,從胸臆中吐出一口長氣。


    這人情債,擱在他心裏已經太久,每每想起,總覺得食不下咽。如今,終於還清了。


    “四丫妹子,你放心吧,我不說。”袁奕在一旁點頭如搗蒜。


    “哥。”謝晚桃又伸手拉了四郎一把,眼中崩裂出寒光,“方才我的的確確是感覺到有人推了我一把,隱約看見我姐從我身邊一閃而過,事情到底是怎樣,咱們心裏也都該有數了。冤有頭,債有主,有人做錯了事,若還讓她在外逍遙,那也太便宜她了!”


    她掀起眼皮,看見遠處,已經有不少大人因為聽見了那聲巨響,紛紛朝舊糧倉的方向趕了過來,於是壓低了聲音快速道:“這件事,我不打算讓爺爺知道,但有些人,也必須得吃點教訓才行。”


    四郎氣得牙根癢癢,想也不想,攥拳頭道:“你想怎麽做,隻管告訴我,無論你要我幹什麽,我都幫你!”


    謝晚桃警惕地看了身旁的袁奕一眼,將四郎拉得遠了些,又衝三郎二丫招了招手,附耳對他們吩咐了一番。


    將鄒溪橋送回鄒家之後,謝晚桃立刻請了大夫來瞧,知道鄒溪橋除了掉了幾顆牙齒,有些外傷之外,身體並無大礙,這才擱下心中大石。


    臘月二十七,是謝家每年固定“洗福祿”的日子。


    所謂的“洗福祿”,是要在除夕來臨之前,專門抽出一天的時間,全家上下集中地沐浴更衣,將自己洗得幹幹淨淨,迎接新年的到來。在月霞山乃至整個南楚國,洗福祿,是一個由來已久的傳統,家家戶戶莫不如此,沒有例外。每到了這兩天,鬆花坳裏總會傳來母親呼喚自家孩子回家洗澡的吆喝聲。


    謝家人口眾多,要在一天之內讓所有的人都能洗上一個幹幹淨淨的澡,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和功夫。一般而言是謝老爺子和萬氏最先洗,然後謝家三兄弟根據年齡大小依次排下來,輪到謝老三這一戶的時候,往往已經是晚飯後。


    馮氏凡事都以自己的相公和孩子為先,次次都是先讓他們洗完,最後一個才是自己。這晚,埋頭苦讀的謝老三經過馮氏幾番催促,才不情不願地抱著自己的衣裳進了沐房,四郎吃過飯之後便跑了個無影無蹤,待得馮氏四周找了她一圈,這才從林子裏鬼鬼祟祟地鑽了出來,背上背著一個竹簍子,避過眾多耳目,悄聲無息地躲進後院,並將謝晚桃也叫了過去。


    “準備好了?”謝晚桃看了看他身後的竹簍。


    “嗯,都齊全了,妹妹你要不要打開來瞧瞧?”四郎說著就要將竹簍子放下來。


    “不要,不要!”謝晚桃連連搖手,緊接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怪惡心的,我可不想看。這竹簍子,等會兒娘讓你進去洗澡的時候,你趁她不注意,一塊兒帶進去。然後剩下的事,自有人替我們做。”


    她湊在四郎身旁悉悉索索耳語一番,四郎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就這樣而已?太便宜她了!”


    “眼看就要過年了,事情鬧得太大,也不好。這一次,就當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我得讓她明白,害了人,就必然要付出代價!至於其他的事,何必急於一時,咱們慢慢來。”謝晚桃說著,嘴角微揚,嘻嘻笑了起來。隻是那笑聲之中卻連一絲暖意也無,聽在耳裏,令四郎無端地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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