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原拓麽?


    謝晚桃心念一動,霍地站起身來,四下瞧了瞧,見沒人注意自己,便擱下碗,貼著牆根兒繞到人少的地方,撒腿往山坳口跑去。.tw[棉花糖小說網]


    原拓原本正沿著山道往林子裏去,許是瞧見了那個朝他飛奔而來的身影,便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立在原地等她。謝晚桃跑得太急,奔到他麵前時腳下一個沒刹住,差點衝了出去,原拓連忙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抿了抿嘴唇:“小心。”


    謝晚桃卻是一點也不在意,穩住身形,樂顛顛地往他肩上捶了一拳,高聲叫道:“原拓,你回來啦!”


    這少年在武成縣的厚德堂已經做了三四個月的學徒。自打六月間謝晚桃隨陸滄去探望過他一回,兩人便再不曾見麵,如今冷不丁瞧見他,謝晚桃心中自然很歡喜。


    “瞧我這腦子,還這樣偷偷摸摸地做什麽?你如今可是厚德堂的正經學徒,就該讓他們瞧瞧,你才不是什麽狼崽!”她一邊說,一邊扯住他就要往自家院子去。


    “不必。”原拓連忙站定,嘴角微揚,“別人如何看,我是不在乎的。今日中秋,虞大夫特意給我放了一天假,我便回月霞山看看。”


    他不會說,自打他爹離世之後,每年的中秋,對他來說,除了徒增傷懷,便再沒有任何意義。那時他住在深山裏,遠遠地可以望見半山腰上星星點點的燭火,運氣好的時候,甚至還能聽到微弱的談笑和歌唱聲,人們愈歡樂,他便愈覺得孤獨。(..tw好看的小說)


    他在厚德堂中做學徒,很少說起自己的事,虞泰鬆不知他家中境況,還特意讓他回月霞山與家人團聚。他想來想去,如今在這世上,與他最親近的人,便是那個姓謝的姑娘。雖有所顧慮,到得最後,他卻終究還是回來了。原本想著看她一眼,再去山穀中瞧瞧扭扭它們也就罷了,卻沒想到,剛剛走到鬆花坳,自己就被她發現了。


    “其實,這中秋對於我來說,原也稱不上什麽節日。”他笑了一下,“我根本也不算月霞山的人,也不知怎麽的,就走了回來。”


    “既這樣,你就去我家過節又如何?”謝晚桃心中歎息一聲,歪了歪頭,“我爺爺那人外表看著嚴厲,其實人挺好的,鄰居們嘛,絕大多數也就是嘴巴碎了一點,並沒有什麽壞心。”


    她說著又要往前走,原拓幹脆一把拽住了她:“真的不必,來時我在山下吃過飯,眼下就想去山穀中瞧瞧扭扭。住一宿後,明天一早還要趕回厚德堂。”


    “那……也行!”見他如此堅持,謝晚桃也就無謂再多做勸說,“陸大個兒鳩占鵲巢,這些日子一直住在你那小木屋裏,前幾日他便告訴我,今日要去山下的朋友家過節,倒恰巧給你騰了地兒了。山裏頭黑燈瞎火的,未免有些不安全。要不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把我哥叫來,讓他陪著咱們一起……”


    “不要麻煩你哥哥了,讓他安心吃飯吧。”原拓想了半天,才吐出這句話,聲音中隱含固執。


    謝晚桃瞬間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這少年此番回來,就算不是專程為她,卻恐怕,也是想和她單獨呆上一會兒的吧?


    月霞山民風淳樸,對男女大防之事,並不太過在意,平日裏男男女女之間來往也不算避諱,但盡管如此,謝晚桃心裏還是覺得有些惴惴。


    不管怎麽說,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鬆花坳中曾流傳著她和原拓的流言,她實在是不願給人留下任何把柄。


    可是……這人一路辛苦地回來一趟,若是將他一個人丟下不理,好像,有點不夠意思吧?


    明知不妥,然而謝晚桃在躊躇了片刻之後,仍是點了點頭:“那好吧,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告訴我哥一聲兒,然後就來找你。”


    她轉身離開,與四郎打了個招呼,少頃便返回,卻見原拓手中多了一團暖融融的光。


    “山裏黑,我便做了這個,給你頑吧。”原拓臉上帶著一抹不自在的笑,將那團暖光放入謝晚桃手中,“在厚德堂閑時,我自己做著玩的,覺得難看,沒好意思給你,不過點上燭火之後,又覺得瞧著還行。”


    他不停口地繼續道:“我爹還在世的時候,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到了中秋節,我們也沒有月餅吃。那時我年紀小,隻知道撒潑耍賴地混鬧,我爹被我纏得沒辦法,隻好自己動手做花燈來哄我。那時候,我實在太不懂事……”


    謝晚桃有一忽兒的愣神。


    原拓遞到她手中的,是一盞用挖空的柚子皮做的花燈,被燭火一烤,隱隱散發出一股果皮的香氣。中秋雖也可賞玩花燈,卻不如元宵節時那樣普及,也沒有大型的賞燈活動,大都由民間的老百姓自己做兩盞燈,給孩子們玩一玩,也便罷了。


    謝晚桃記得,前世――應當是她和早桃嫁去塗家的第二年吧,姐妹倆的關係已經很壞,那年中秋,她們各自在房中做了豐盛準備,等著塗靖飛回來過節。


    那一晚,早桃親自下廚做了整整一桌子的好菜,而謝晚桃則忽發興致,早早在京城中尋了匠人,做了形態各異大大小小的花燈,將屋子擺得滿滿當當。花燈全部點亮時,不僅新奇有趣炫彩奪目,更將房中映得猶如白晝,若塗靖飛回來,穿過回廊走到後院,立時便能輕易看見這一片耀眼的光。


    可是無論她怎麽等,那夜塗靖飛始終不曾踏入她的房門一步。她原以為他是去了早桃那裏,心中怒氣陡生,正要打發丫頭去探聽一番,卻正巧見到早桃也是滿麵怒火地闖了進來。她這才知道,塗靖飛壓根兒不曾回到這幢宅子裏。


    時至今日,謝晚桃仍然記得早桃說的那番話。


    “你弄這些花花綠綠的,又有什麽用,不覺得寒磣嗎?人家可曾看你一眼?你口口聲聲說,當初他鍾情的那個是你,如今又怎樣?你讓這宅子裏所有的下人看看,你謝晚桃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字字句句,尖酸刻薄。


    謝晚桃自然也不甘示弱,指著早桃的鼻子便罵:“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還巴巴兒地跑去廚房做了那麽多菜,敢情你自己心中也清楚,你根本不是什麽塗家的正經少奶奶,充其量,也就是我嫁來塗家的添頭罷了,做個燒火的丫頭,對你來說倒最合適!”當時她看不見自己的樣貌如何,現如今回頭想想,那一刻的自己,整張臉一定是扭曲的。


    那一場吵鬧,最後的結果是,早桃將這屋子裏所有的花燈都踩了個稀巴爛,謝晚桃則衝去早桃房間,將擺滿了酒菜的桌子掀翻。兩人的這些舉動,看在下人們眼裏不知作何感想,但有一點,其實他們彼此都清楚――爭寵,讓她們丟盡了臉麵。


    重生之後,謝晚桃原盤算著絕不再為那個男人虛度自己哪怕一天的光陰,可事實是,無論她願不願意,卻仍然在不由自主地為了塗靖飛與早桃爭鬥不休。主動也好,被動也罷,有什麽區別?隻要她們當中還有一個人放不下,這件事,便無休無止,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可悲,可鄙,可笑!


    原拓仍在說話,所言不過是他與他爹爹之間的那些舊事。這是他與謝晚桃結識以來,說話最多的一次,仿佛也是因為被這團圓的節日氣氛所感染,忽然很迫切地想要將埋藏在心裏的那些事情說給她聽。隻可惜,謝晚桃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謝姑娘?”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緩緩走進山穀裏,原拓終於發現謝晚桃的異樣,猶豫了一下,用手肘碰了碰她。


    “啊?怎麽了嗎?”謝晚桃這才醒過神來,撓了撓頭,“對不住,你剛才在和我說什麽?”


    “……沒什麽緊要,咱們到了。”原拓頓了頓,指著正歡跳跑來的扭扭,“許久不回來,這家夥好像長胖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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