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爺子連忙迎上前去,攙住了那老道的手,滿麵笑容道:“萬萬不可如此,折煞老夫了!常真人一向可好?”


    他將塗善達和塗靖飛祖孫倆介紹給常真人,幾人立在山門前寒暄。謝晚桃站在稍遠的地方,百無聊賴地四顧。


    這鬆雲觀裹在一片鬆樹林中,是個景色極好且清雅僻靜的所在。前世謝晚桃和兄姊隨謝老爺子來過幾回,也曾在觀中住宿,對此地最深的印象,便是清早晨光乍現之時,道士們早課傳來的陣陣鍾鼓聲和誦經聲,聽在耳中,令人頓覺心神祥寧。


    也正因為如此,謝晚桃對於鬆雲觀這個地方並不討厭。


    她恍惚記得,就在這鬆雲觀左前方不遠處,有一處陡峭的山崖,下麵是一片狹窄的山穀。春夏之交立於崖邊,朝下一望,滿眼裏充溢著深深淺淺的綠意,隱約還能聽見溪流之聲――說不定這個山穀,便是那群獐子棲身之處?


    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去探望扭扭他們了,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思念之情,左右瞧瞧,見沒人注意自己,便悄聲無息地走到山崖邊,向下張望。


    不過……或許是地勢太高的緣故,從這個地方向下看,視線完全被無窮無盡的樹木擋住了,壓根兒什麽也瞧不見哪!


    謝晚桃心裏有點失望,撇了撇嘴,正盤算著離開鬆雲觀之後一定要趕緊去那山穀裏轉轉,身後驀然響起塗靖飛的聲音。


    “晚桃妹妹。”他的聲音裏似乎夾雜了那麽一絲焦急,低聲喊道,“快些回來,不要站在崖邊,危險。”


    謝晚桃轉過身,果見他站在離自己十步之遙的地方,眉頭微擰,雙手團握成拳,顯然是有些緊張。


    嗬,這個時候,他卻又關心起她的死活了嗎?當初她從京城郊外的石山上一躍而下的時候,他在什麽地方?早桃難產,在床上疼了三天三夜的時候,直到精疲力盡,一屍兩命的時候,他在什麽地方?他在那外室海棠的小宅子裏,給他新出生的兒子辦滿月酒!下人一次次地去催請,他卻始終不歸,可見她們三條命,原本是可有可無的,現在又來裝什麽好心?!


    塗靖飛的低喊聲並不大,但由於周圍安靜,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謝老爺子朝謝晚桃的方向望過來,麵色即刻便是一沉,厲聲喝道:“不要命了?還不趕緊往裏站一些!”


    原本正在低聲說話的眾人,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崖邊,謝晚桃發現,早桃隻是輕飄飄地往自己這邊瞟了一眼,緊接著立刻回過頭去,麵上帶著一抹嘲諷的笑,與溫氏嘀嘀咕咕起來。


    她直覺事情有些不對,可此時容不得她細細思索。她睜圓了眼睛看著塗靖飛,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惡狠狠的低斥:“與你無關,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塗靖飛的笑容僵在臉上,愣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晚桃妹妹,若我沒記錯,昨日才不過是咱們頭一回見麵,不知你是否對我有什麽誤會……”


    “我什麽誤會也沒有,隻希望你躲我遠點兒,越遠越好!”謝晚桃冷哼一聲,從牙齒縫中迸出兩個字,“走開!”


    “我……”塗靖飛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來,用一種仿佛受了傷的眼神瞧她一眼,歎了口氣,轉身走回塗善達身邊。(..tw好看的小說)


    早桃站在一棵鬆樹下,遙遙地看著這一幕,垂下頭,唇角笑意愈深。


    常真人順著謝老爺子的目光,也朝謝晚桃的方向看過來,眉間忽然微微一斂,眼中射出兩道精光,正色道:“謝居士,那位小姑娘是……”


    謝老爺子見他神色有變,心中就是一凜,連忙正色答道:“那便是四丫啊。”


    “貧道老眼昏花,一兩年不見,竟認不得了!”常真人恍然,忙就衝謝晚桃招了招手,將她喚至近前,從頭到腳好好兒地打量了一個遍,又把她拉到一邊,低聲細細問了生辰八字,麵上神色愈加肅穆:“無上太乙天尊,這女娃兒竟是……”


    “咳咳!”謝老爺子連忙從喉嚨裏逼出兩聲咳嗽,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常真人立刻會意,當即緘口不言。兩人和塗善達在山門前又說了半日的話,這才浩浩蕩蕩地進了道觀。男賓們留在前殿的偏廳飲茶,而萬氏等女眷則去了內堂歇息。不一會兒,一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小道士便笑嘻嘻送了茶來。


    “這是今年的新茶,觀主珍藏的廬山雲霧。”小道士將茶杯依次擺在諸人麵前,“前殿之中謝居士他們喝的也是這個,觀主特請幾位女施主也嚐嚐。”


    萬氏接過茶杯,拂開表麵水汽,輕輕抿了一口,品嚐片刻,頷首道:“幽香如蘭,甘醇柔潤,果然好茶。”


    那小道士又道:“謝居士等幾位在偏廳與觀主講經論道,談得投機,便打算在敝觀留宿一晚,已決定在東廂安歇。西廂這邊還有幾間廂房,便留給幾位女施主居住。”


    萬氏自然知道謝老爺子心中所想,表麵上卻是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就知道他不會甘心當天離開。那便叨擾了,你請去忙,住宿的事我們自會安頓。”


    小道士樂顛顛答應了,端著托盤退了出去。萬氏沉吟半晌,便安排了二丫與溫氏住在西廂的第一間房,謝晚桃和早桃住在最末尾一間,她自己則獨居當中的那間房。


    “奶奶。”謝晚桃言笑晏晏地靠過去,在萬氏身邊親親熱熱坐下來,“我和我姐成天在一塊兒,待的都膩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讓我跟二丫姐住在一起,可好?方才來時路上,她還直說有好些話想同我細敘呢!”她說著看向二丫,拋了個眼風過去,“對吧?”


    二丫也不是笨得沒藥醫,立刻拚命點頭:“對對,奶奶,就讓我和四丫住一間吧?”


    早桃臉上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詫異,很快神色便恢複如常。謝晚桃在心中微微地歎了口氣。


    非是她小心過度,實在是,如今的早桃,她不能不防。與早桃同住一間房,或許能夠更好地監察她的動向,但與此同時,也縛住了自己的手腳,倒不如離她遠些,或者反而對自己更好。


    萬氏的目光在二丫和謝晚桃臉上打了幾個來回,終是點頭答應了:“道觀之中是清淨地,你倆同住一間,夜裏萬萬不可喧鬧,攪擾人家,可聽懂了?”


    “奶奶你放心,我們保證不搗亂。”謝晚桃與二丫異口同聲地應了一句。幾人喝了茶,也便各自回到暫住的廂房之中。


    偏廳之中,謝老爺子與常真人和塗善達聊得火熱,塗靖飛也會時不時地參與議論,謝家的其他幾個男孩子,卻都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與其說是拘禮,倒不如說是有些百無聊賴。


    謝老爺子心中牽掛著方才常真人未竟之言,瞅準一個空兒,借故將常真人叫出偏廳,來到前殿外的廊下。


    “瞧瞧我這一大家子人,今兒可要鬧得鬆雲觀不得安生了!”他打了個哈哈,目光卻是緊緊地盯著常真人的臉,“方才……真人你似乎有話想說?”


    自打那耳婆來過家中之後,他最怕的便是再有人說出什麽“野狐”、“妖禍”之言。之前在山門外,常真人便對謝晚桃格外關注,實在由不得他不心焦。


    難不成,這常真人也同耳婆一樣,瞧出謝晚桃有些許不妥?倘常真人也說出與耳婆一般的話來,他這小孫女的妖精之名,可就板上釘釘,徹底坐實了!


    想到這些,謝老爺子不能避免地就有些發怵,肩膀也禁不住微微顫抖。


    然而那常真人麵色卻是無比平和,眉眼唇邊皆是笑意,攙著謝老爺子的手道:“謝居士何故如此不安?子孫眾多乃是福緣,我瞧著你那幾個孫子孫女,皆是相貌出眾舉止不凡,今後必成大器啊!還有你那第四個孫女……”


    “四丫如何?”謝老爺子眼睛都瞪圓了,緊緊盯著常真人的嘴,生怕漏聽一個字。


    常真人撫髯而笑:“嗬嗬,若我沒有看錯,那女娃兒命中竟是難得的石中隱玉格,是命裏福貴之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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