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獐子聽見她的聲音,立刻轉過頭來,先是稍微愣了一下,隨後,便撒歡似的狂奔過來,在謝晚桃麵前停下,仿佛既高興又委屈地用毛茸茸的腦地蹭了蹭她的額頭。


    原拓也側身朝這邊望過來,見那許久未見的少女穿著一身蔥綠色的衫子,笑容熠熠生光,便不自覺地抿了抿嘴角。


    “瞧見沒有?”謝晚桃單手護著懷裏的蘑菇,摟著扭扭的脖子回頭瞪了陸滄一眼,“我家扭扭都想死我了!”


    說著,她便鬆開那獐子走到原拓麵前,將用衣服前襟兜著的野蘑菇全數倒進他懷中:“喏,給你加菜。雖然好幾天沒來,可我也知道,你住在這山穀中,肯定吃的不怎麽樣。咱們先把這段日子勉強混過去,等咱賺了錢,你就能吃好的了。”


    原拓看著懷中的野蘑菇,微微翹了翹嘴角,抬起頭來:“不用費事,如今天氣暖了,山中能吃的東西很多。”話雖如此,他卻立刻站起身,將蘑菇拿進屋,裝到一個小簸箕裏。


    謝晚桃跟著他晃晃悠悠也進了屋子,陸滄則留在外頭,仔細查看那些獐子的情況。


    這小小的木棚屋蓋好之後,原拓便將他深山中的一應家夥事兒全都搬了過來。他一個人生活了兩三年,東西原本不多,擱在這不大的屋子裏,竟還顯得有點空空蕩蕩的。半舊的桌子上攤著幾本手抄書,大多停留在有關於活取麝香的頁數上,顯然,這些天,原拓幾乎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這上頭。


    “你十幾天沒來,是因為陸大哥不在嗎?”原拓一邊說,一邊朝屋外看了看。


    謝晚桃聳聳肩:“可不是?前幾天,陸大個兒失蹤了。”


    “失蹤?”


    “放心放心,我跟你開玩笑。他不過是在山裏呆得悶了,便跑下山去閑逛,今天剛回來,我就拉著他一起來了。他那人本事大得很,哪裏需要我們操心?”謝晚桃連忙揮了揮手。


    “嗯。”原拓點點頭,目光不經意間從她頸項處掃過,眉頭幾不可查地一皺。


    “你……”他欲言又止,又趕忙移開目光,“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看。”


    謝晚桃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詫異道:“你知道?”


    原拓飛快地瞟她一眼:“你和陸大哥好幾天沒到這山穀中來,我擔心有什麽事,便去鬆花坳瞧了瞧,遠遠地看見你。”


    事實上,這些日子裏,隻不過是第三天的時候,他便忍不住偷偷跑到了鬆花坳,在謝家院子外徘徊。後來又去了幾次,恰巧便看見謝晚桃脖子上的青痕,心中著實擔憂了許久。


    “哦,對,我把這茬給忘了,你不是還給我送過信來著?”謝晚桃點點頭,心道那天多半也不是原拓第一次來了,被他看見頸上的傷,也很正常。


    她不想將事情貿貿然說出來,畢竟原拓和陸滄不一樣,沒必要讓他跟著擔心,於是竭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樣,笑著道:“沒事,我和我姐鬧著玩,她一不小心手勁大了點,沒關係的。”


    “你姐姐……”原拓若有所思,“就是上回在你家門口遇見的那個姑娘?”


    “對,我們倆長得很像吧?”


    “像,可是,也不大像。”


    “什麽意思?”謝晚桃連忙追問,然而原拓卻隻輕輕地搖了搖頭,再不發一言。隔了半晌,方才指了指屋外,道:“我每天都會檢查獐子的麝香囊,有幾隻雄獐子產香已經不少,你若現在想取,是可以的。”


    “是嗎?這麽快?”謝晚桃霍然睜大了眼。


    原拓曾說過,五至七月才是獐子產香最為密集豐沛的時候,她也一直是這樣相信的,不過……如果能早一些將麝香拿到山下換錢,對現在頗覺水深火熱的她來說,不啻於吃下一顆定心丸。


    陸滄從屋外走進來,正好聽見這句話,頷首道:“唔,獐子的產香期原本不是完全固定,隻是五至七月最為密集而已。我方才粗略看過,其中幾隻獐子的確產了不少香。”


    “原拓沒有接話,看了謝晚桃一眼,便從櫃子裏取出裝著銀勺子的木匣,拿了一把,塞到謝晚桃手裏:“你可以試試。”


    “怎麽?”謝晚桃愣了一下。


    原拓壓根兒不理她,自顧自又拿了一包麻藥,倒進碗裏兌上水:“你自己來。”


    “我?”謝晚桃幾乎要炸起來,連連朝後退了好幾步,心裏一陣陣發虛,“你明知道我不會呀!萬一出了岔子,這不是糟蹋東西嗎?再說,假如我傷到那些個獐子怎麽辦?”


    “我教你。”原拓仍舊是言簡意賅,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那十幾隻雄獐子中轉悠了一圈,最終逮住其中一隻,用草繩將其拴在木樁上。那獐子由於與他逐漸熟悉,也便並不怎樣掙紮,由著他掰開嘴,將麻藥灌了進去。


    “嗬嗬,嗬嗬嗬,你別開玩笑了。”謝晚桃跟了出去,立在他背後苦口婆心地道,“我這人出了名的冒失,要是鬧出紕漏來,那咱們可就虧大了!你爹是獸醫,想必你也從他那裏學到不少本事,這種事,由你來做不就行了?”


    原拓沒有說話,隻默默抬頭看了她一眼。


    “喂,你說句話行不行?”謝晚桃咬住嘴唇,“這不是鬧著玩的,陸大個兒,你也幫我勸勸他啊!”


    陸滄攤了攤手,表示不打算瞎摻合,那少年仍舊緊緊抿著嘴,不發一言。


    “不說話算了!”謝晚桃負氣道,“說白了,你們倆不就是怕擔責任嗎?反正現在本也不是取香的時候,等到進了五月,我才不信你們會袖手旁觀。”


    “你自己的事,怎能指望他人動手?”原拓淡淡吐出這句話。


    “什麽我自己的事,咱倆不是搭檔嗎?這叫合夥人,明白不?”謝晚桃瞪他一眼,那人卻再度像被人灌了啞藥似的,不開腔了。


    謝晚桃心道這家夥也實在太難相處,站在原地琢磨了老半天,心中天人交戰,最終,被賺錢的吸引力占了上風。


    “好好好,你別擺出那副我借你穀子還你糠的表情,我試試,這總行了?”她氣哼哼在原拓身邊蹲下來,“你再跟我說一遍該怎麽做,仔細點。”


    原拓回頭瞟了瞟她。


    事實上,這活取麝香之法,在這幾個月裏,原拓不知跟她講過多少回,陸滄閑來無事,也會反反複複地囑咐她,所言不過告訴她這是個精細活兒,讓她盡量謹慎,決計不可毛毛躁躁。


    盡管如此,原拓仍舊又仔仔細細將方法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就摁住了那獐子的肚腹:“一隻手稍稍捏開麝香囊口,另一隻手把勺子探進去。”


    “哦……”謝晚桃心裏緊張得很,手禁不住也有點哆嗦,在半空中停了半天,遲遲不敢伸過去。


    陸滄靠在一棵大樹上看著謝晚桃那戰戰兢兢的模樣,忍不住勾唇笑了起來。


    謝晚桃狠狠瞪他一眼,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又深呼吸了兩口,依原拓所言,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將手中銀勺伸進麝香囊中。


    “輕輕旋轉,動作盡量慢一些,輕一些,不可傷了麝香囊。”原拓不斷地小聲提醒她的動作,“對,就是這樣,握住勺子柄往外帶――成了!”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唬得謝晚桃差點一個手抖將勺子扔到地上,趕緊忙不迭地穩住,低頭一瞧,勺中的麝香仁呈粘稠的黑褐色膏狀,靜靜躺在勺子裏。


    “就這麽簡單?”她一時之間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所以,她真的憑借自己的力量生平第一次以活取之法,獲得了麝香仁?


    “原本不難。”原拓連頭都沒抬,將她手中的勺子穩穩當當接過去,將麝香仁裝進用早準備好的瓷盅裏,小心地將粘在表麵的細毛和雜質摘掉,“如今天氣轉暖,放在背陰處晾曬三四日便可拿下山去售賣。”


    “真的能行?”謝晚桃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為何不行?”原拓偏過頭來,“你動作輕巧,應是未曾傷及麝香囊,取出來的麝香仁也較完整,自然可以售出一個好價錢。”


    他說著將手裏的瓷盅遞給她,轉身進屋,拿了清涼祛熱的草藥,敷在那獐子的麝香囊口。


    “今日不過是讓你試一試,等進了五月,便是獐子的泌香盛期,那便很有可能會忙得不可開交,眼下你心中有數,到時候便不至於手忙腳亂,多多少少,能幫上一些忙。”


    “哦。”謝晚桃老老實實應了一句。


    “這麝香仁,你是準備拿回家去,還是就擱在我這裏晾曬?”原拓又問道。


    “當然是放在你這兒,拿回家,萬一被我家人發現了怎麽辦?”謝晚桃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不怕我趁你不在,便將其據為己有?”


    “你會嗎?”謝晚桃一揚眉毛。


    原拓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隻揮了揮手:“你早點回去吧。你和陸大哥在山上逗留得久了終是有些不便,倘若再傳出些閑言碎語,對你不是什麽好事。”


    謝晚桃抿了抿唇,這家夥,心思還挺細膩。


    “去吧。”原拓一彎嘴角,轉身回了屋。


    謝晚桃撇撇嘴,一轉身,就見扭扭一臉無辜地站在不遠處瞅著自己,便走過去在它頭頂上拍了兩拍,拉上陸滄,扭頭鑽進林子。


    成功以活取之法取得了麝香仁,便意味著又朝她的賺錢大計邁了一大步,謝晚桃心裏當然是雀躍的。


    陸滄曾說過,像這樣去除了毛殼的麝香仁,在普通藥鋪裏便要賣到四五百文一錢,山穀中成年的雄獐子有二十多隻,粗略算算,這一年之中,便能掙到二三十兩銀子。這些錢說起來或許不算多,但對於尋常老百姓來說,卻幾乎是兩三年的口糧,於她而言,更是一筆大收入。


    她曾經想過,若想讓謝家人離不開自己,就必然得有利益所驅使。眼下,她得先想辦法,將即將取得的麝香仁賣出去,掙上一筆錢。在那之後,她還需要一個契機,一個不突兀的,順理成章讓謝家人無法再把她往塗家推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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