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三終究是身體壯實,在床上將養了幾日,等退了燒,身上的傷也就逐漸好轉。


    挨打那天,謝老爺子渾厚如鍾的斥罵聲響徹雲霄,鬆花坳裏的每家每戶,隻怕都聽得清清楚楚。謝老三雖然喝醉之後醜態百出,但是在清醒的時候,他也是知道要臉的,短時間內,他不敢再出去喝酒胡來,甚至連家門都不願意出,整日整日地賴在西屋炕上,連喝口水都要馮氏送到嘴邊。他在家,馮氏無疑會更加忙碌,但心中卻覺踏實不少,笑容也多了起來。


    謝晚桃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往往每天一大早就溜出房門,很難和謝老三打上照麵。然而,隻要她一回到西屋,謝老三總會用那種能刀子似的目光狠狠瞪她,顯然,他心中也懷疑當天是謝晚桃去向謝老爺子報信,因此而記恨上了她。


    對於他眼睛裏的恨意,謝晚桃隻當是沒看見。要幫助馮氏在這個家裏――尤其是謝老三的麵前找回尊嚴,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暫時還未能計劃周詳,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輕易使用“召喚謝老爺子大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連著幾日都是晴好天氣,雪化了,山中樹木被太陽一曬,會散發出一股十分清新幹爽的味道,聞在鼻子裏格外舒心。


    四郎每天都會進林子一趟,去看看那藏在小石洞中的整麝香。謝晚桃每隔兩天也會去瞧瞧,見那麝香完好無損地擱在那兒,仿佛看見了白花花的銀子就擺在麵前,心裏別提多樂嗬,隻是唯有一件事讓她有些牽掛――那隻被取了麝香囊的獐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也不知道它身上的傷怎麽樣了,能活下去嗎?


    那顆整麝香經過幾天的陰晾,已經幹燥得七七八八,擱在手心裏沉甸甸的,是時候拿到山下找個藥鋪子賣掉。


    “這東西,起碼有一兩重,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吧?”這日早晨,收了早點攤子之後,三個孩子再度一起進了林子,四郎將那塊整麝香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裏,眉開眼笑地對兩個妹子道。.tw[棉花糖小說網]


    早桃笑了一笑,沒說什麽,謝晚桃一把將麝香搶過來,對四郎道:“行了哥,你先別忙著得瑟,你去跟娘說,我們仨要在林子裏玩兒一會兒,吃午飯的時候就回去,讓她別擔心。我和姐在山坳口等你,咱今天就把這玩意兒賣了去!”


    “好嘞!”四郎痛快答應了一聲。他的性格和馮氏很像,非常敦厚,自小就懂得心疼兩個妹妹。明知道謝晚桃是打發他跑腿兒,仍然毫不在意,樂顛顛地轉身就跑。


    山下的平元鎮,離鬆花坳隻有不到一個時辰的路程。隻要動作快一點,趕在午飯之前應該就能打個來回,這樣便不至於引起馮氏的懷疑。謝晚桃和早桃兩姐妹站在路口等了一會兒,見四郎飛奔著過來了,立刻馬不停蹄地朝山下趕去。


    平元鎮今日有集,人頭攢動十分熱鬧。三個孩子顧不得瞧新鮮,一進了鎮子,便徑直來到鎮上最大的藥鋪“保生堂”。


    三人你擠我我撞你地踏進保生堂內,謝晚桃走在最前麵,在那高大的櫃台上叩了兩下。


    “小妹子,抓藥?”一個夥計從櫃台後探出腦袋來,朝幾人看了看,對謝晚桃問道。


    “你們收麝香不?”四郎嘴快,搶先就問了出來。


    小夥計立刻睜大了眼睛:“你們有麝香?”


    謝晚桃連忙把手繞到四郎身後,在他背上狠狠捶了一拳,仰臉衝那夥計笑了笑,含含糊糊地道:“我們就是想問問價。”


    小夥計皺了眉頭,趕蒼蠅似的揮手道:“去去去,別處玩去,沒有還添什麽亂哪!”


    “那我們要是有呢?”謝晚桃在心裏把四郎罵了一百遍啊一百遍,臉上仍舊是笑靨如花地道。(..tw無彈窗廣告)


    “真有?”小夥計還有點不信。


    “真有。”謝晚桃點點頭。


    “……等一會兒啊,我去請掌櫃的出來。”小夥計嘟囔了一句,轉身進了內堂。


    麝香這東西,在南楚國是非常珍稀的藥材,價格頗高,當然,造假的人也就多了起來。這年頭魚目混珠的事情不計其數,他可不想擔這個責任。


    不多時,矮矮胖胖的保生堂李掌櫃,便從內堂繞了出來。


    “小妹子,你們手裏有麝香?”他將櫃台前三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打量了一遍,視線最終停在正衝他眯眼微笑的謝晚桃臉上,“可否讓我看看?”


    “行啊。”謝晚桃痛快地點了點頭,從四郎那裏接過那顆用幹樹葉包裹的整麝香,攤在手心,送到李掌櫃麵前飛快地晃了一下,又迅速收了回來。


    李掌櫃失笑:“你這樣我怎麽能看得清楚?判斷一種藥材的好壞,需要觀其色,辨其形,嗅其味。這是要給病人服用的東西,萬萬不可如此草率啊!”


    他的話說得很在理,然而謝晚桃卻從他眼中看到一絲一閃而過的狡獪。


    保生堂開在平元鎮最熱鬧的一條大街上,廣負盛名,家中但凡有點家底的百姓,有個小病小災的都喜歡來這裏抓藥,不外乎求得一個心安。或許這保生堂的藥材的確還不錯,但再怎麽說,他們也是生意人,這做買賣可不是開善堂,誰不想占點便宜多掙幾個錢?


    不管這胖墩墩的掌櫃心裏有沒有鬼,至少,多提防著他一些總是不會錯的。


    謝晚桃轉了轉眼珠,便將那枚麝香重新塞回四郎的手裏,繃著小臉認認真真地道:“你就在我哥手裏看看行了,不許拿過去。”


    “哈哈哈,小妹子防備心還挺重。我們這保生堂門臉兒就對著大街,熙來攘往的,我若是偷奸耍滑,想訛你的東西,你嚷嚷一聲,大夥兒立刻就會衝進來給你做主,你又何必太過擔憂?”李掌櫃撫髯而笑,“罷了罷了,就照你說的辦。”


    他將臉湊近四郎手中的麝香,先看了看,又用鼻子聞了兩下,手指捏起表皮,看了看裏麵那層柔軟而微縮的內皮,略點了點頭:“唔,是一枚帶毛殼的整香,香味還算濃厚,個頭嘛,也過得去。你這枚整麝香若是要賣,我給你二百文。”


    “二百文一錢?”謝晚桃的眼睛立刻亮了亮,身旁的早桃和四郎,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謔,你這個小妹子還真敢說!什麽二百文一錢,當然是二百文一個!”李掌櫃一臉訝異,甚至還誇張地拍了拍心口,表示自己受到了驚嚇。


    謝晚桃登時皺起了眉頭。


    陸滄知道他們三人要把那枚整麝香拿下山來賣掉,事先告訴了她不少有關於麝香的事。他說,麝香這種天然的藥材十分精貴,那種頂好的貨色,在繁華些的城鎮中,區區一錢,甚至有可能會賣到五百文的高價。他們手中的這一枚足有一兩重,雖然稱不上極品好貨,卻也著實算是很不錯,月霞山下的平元鎮,不是什麽特別富裕的地方,藥價相對低一些,但再怎麽說,這枚麝香,肯定能值二百至二百五十文一錢。


    陸滄向來無所不知,他說的話,肯定是不會錯的,現在那掌櫃的想用一錢麝香的價格買下一整顆,明擺著就是看他們年齡小,好欺負,想從他們兄妹仨身上占便宜!


    她心裏怒火滔天,臉上卻仍是對那掌櫃抱歉一笑:“原來是二百文一個呀!我不懂行,教掌櫃的你笑話了。可是,我怎麽知道你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要是你騙我怎麽辦?”


    “小妹子這是說的哪裏話?我們保生堂做生意是講良心的,一分錢一分貨,你這塊麝香,它就值這麽多!不怕告訴你,我們店裏那種最好的貨色,進價也不過二百三十文,賣給前來抓藥的病人,便收他們二百七十文,我們也隻賺四十文哪,這可是薄利!”


    麵前的三個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二三歲,李掌櫃一看便知,他們是偶然得了一點好東西,想要換兩個零花錢。他有心欺負他們不懂行情,臉上卻愈加一本正經,言之灼灼地道。


    “哼,你別哄我,你憑什麽說我的麝香比你店裏最好的貨色差?我看你就是想壓價吧!我可不信,你拿出來讓我瞧瞧?”謝晚桃氣鼓鼓地對那掌櫃扁了扁嘴。


    很多時候,專心地做一個小孩子,比做成年人要容易得多。大人往往會在一臉童稚的孩子麵前失了防備心,似乎一點不擔心自己會被孩子們所誆騙,正因如此,才往往一敗塗地。。


    那掌櫃的心思都放在怎樣黑下他們手中的麝香上麵,哪顧得了想那麽多,二話不說,立即進了內堂,不過片刻功夫,取出來一個精致的紅綢匣子,獻寶似地打開來,遞到謝晚桃眼前:“你瞧瞧,是不是比你的好?”


    有一句說一句,這掌櫃拿出來的麝香,的確是比他們手中的那一枚更加個大飽滿,濃香四溢,賣得貴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謝晚桃咂舌:“哇呀,哥、姐你們看,這個麝香真的比我們的好啊!”


    “可不是?我哄你幹啥?”那掌櫃一臉得意。


    “這麽好的麝香,賣給老百姓,真的隻要二百七十文?”謝晚桃又問了一遍。


    “當然,不信你問問我這兒的夥計,這個月,我們都賣出去兩個了!”掌櫃的點頭如搗蒜。


    趁他點頭點得忘我,謝晚桃忽然手腕一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手將那顆麝香從匣子裏取出,牢牢攥在手心裏,大聲道:“這麽便宜,那我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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