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很少下雪,一年裏最冷的幾天,天上從掉雨變成掉冰淩沫子。這樣的天氣裏,住在棚戶區的居民就有些難捱。


    石庫門房子的出租生意,就熱鬧起來,尤其是今年,簡直就是到了一房難求的地步。


    在黃浦區、盧灣區和靜安區,密密麻麻是數不清的大大小小新舊弄堂,弄堂的進口照例是做成五彩斑斕的牌樓式樣。


    走進一條水門汀的寬街,兩側就是兩層或者三層的石庫門房子,大門都是用高牆封閉起來的,拱形的門廊是石頭的製材,中間鑲嵌著黑漆的實心木頭大門。


    磚雕青瓦頂門頭,外牆細部采用西洋建築的雕花刻圖。中西合璧。


    木頭大門上裝配著銅製的門環,如果拿起銅環撞擊,就會發出清脆的敲門聲。在這個時代,銅還是一種財富,可以摘下來直接買熱包子的。


    做房子出租生意的掮客熱情的招呼一聲,推開門,走進一間石庫門房,他身後跟著一家看房子的人,男工,女工,一雙稚齡的兒女,頭發半白動作尚且利落的奶奶。


    進門就是一個天井,左右都有廂房,穿過正房的廳堂,再走出去,後麵又是一個天井,主樓和廂房都是二層半的結構,廚房上麵是亭子間,亭子間上麵是曬台。


    木質的樓梯還很新,走動起來幾乎沒有聲音。


    掮客講起話來自然是天花亂墜。男工和女工微笑著聽著,夫妻對望一眼,衝著掮客點一下頭:


    “我們定了。”


    掮客還在業務嫻熟的介紹房子的各種好處,忽然就愕然的停住口,不好意思的摸頭笑笑,最近做生意總是順利的讓人憋氣,順利也讓人憋氣?那是自然的,以前本來都是濤濤江水連綿不絕的講下去的,現在每每總是才開頭就讓人給攔截住了。


    這戶租房的客人利落的很,簽字畫押交錢,第二日就搬了進來。


    石庫門都是封閉的結構,雖處鬧市,卻仍有一點高牆深院、鬧中取靜的好處。以前能住這樣房子的都是華人的紳士,或者商人。


    可是上海人是最擅長“螺獅殼裏做道場”的,善於利用空間,生活過的細致,一處石庫門房,分成幾戶來合住,那就是普通的小資之家也可以享用了。


    他們租住的這房子,已經有五戶人家在住了。


    住在西廂房的女鄰居燙著時髦的愛斯頭,帶了一絲好奇過來拜訪,打聽了新租客一家是姓葉的。


    愛斯頭女鄰居就稱呼一聲:


    “葉太太”。


    女工聽了這話就有點蒙怔,她伸出兩隻手,手心衝外胡亂搖擺一下,想要糾正,可忽然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兒。


    被稱呼做太太,裁衣裳的時候,下館子的時候,這些日子並不是第一次聽了。可還是有點怪不好意思的。她和孩子爹以前都是做傭人的,後來招工進了平安藥廠,是最普通的工人罷了。


    “這正房得要十六塊的吧?”燙著時髦愛斯頭的女鄰居對房價是很熟悉的。


    “我們交了十九塊,現在房子難找。”女工有點尷尬的搓搓手,現在房子真是難找的,這座樓是難得滿意的。


    “貴了貴了,葉太太家裏,是看不上這點小錢的,那些掮客慣常會看人下菜碟。”愛斯頭女鄰居上下打量女工一眼,在心裏品度新鄰居的身家。


    “我們沒有,那個,我們這十九塊,還要找一戶人來分攤的。”女工擺手,表示自家並不是那種無需計算錢財的人家。


    “我們家本來也是看上正房,隻是想找到合適脾氣,分攤房租的人有些難。”愛斯頭女鄰居發表了一點意見,表示按她們自己家的身家,住在廂房是委屈了的。


    “我們家找起來倒是不難,相熟的人很多。”女工舒了一口氣,分攤是簡單的,和自己家條件相當的雙職工家庭很多。挑順眼的叫一戶就行。


    廚房裏傳來奶奶的斥責聲,女工尷尬的向愛斯頭女鄰居告罪,回頭進門去處理。


    新居裝有明亮的電燈,又通著自來水。這家的小男孩七歲,最調皮的年紀,他搬著一隻小凳子,不停的玩開關電燈,和開關水龍頭的遊戲。


    奶奶是最見不得人浪費的,看小男孩雪白的毛線圍巾被打濕,又費了那麽多的清水,就拉了他的手臂,一麵罵一麵在廚房裏亂轉著,想找工具,來一點打屁股的懲罰。


    這家的男主人抱著家裏三歲的小囡囡走進門來,小囡囡頭上戴著一隻團線的帽子,帽子上還有一隻雞蛋大的毛絨球球。


    男主人走到門廊邊,啪的一聲打開電燈,又啪的一聲關掉,逗弄他心愛的小囡囡。嘴裏說著:


    “開燈啦,關燈啦,囡囡不怕黑啦。”


    奶奶和女工都被家裏小孩子的爹給鬧的哭笑不得,她們的心情是愉悅的。她們也很難想象,住了有電燈和自來水的房子,廚房的鍋裏,還燉著一隻雞。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幸福的日子?


    三歲的小囡囡被父親放在一隻大椅子上,她抬起頭來,睜著一雙烏黑水蒙的眼睛,看向房頂。屋頂是斜麵的,開著一扇鑲著玻璃的老虎窗。


    天已經黑了下來,雨也早停了,小囡囡透過石庫門房子的側窗,看見了天上幾顆星星在眨巴著眼睛。


    有一顆最亮的繁星,將一點星光送到了小囡囡的眼睛裏,開啟了她人生之初始的智慧,這是她最早的記憶。


    多年以後,有一位記者采訪她:


    “總所周知,您出身於一個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可是您的書裏寫的都是一些舊時代市井百姓的生活瑣事,這是為什麽?”


    女作家的目光變的迷蒙起來:


    “其實我小時候,過的就是那樣市井百姓的生活,不像現在,每個人的空間都那麽大,心靈卻更加空虛起來,總是關注太多和幸福本質不相幹的事情。”


    記者接下這句話,問出一個十分犀利的問題來:


    “那麽,好多人都認為,全球的工業化是一個極其罪惡的陰謀,男耕女織的小農生活模式才是最理想的,您對這個理論怎麽看?”


    “當然,我也是這麽看的,男耕女織,小農經濟,那是我最向往的理想之國。”


    女作家結束了她的xx文學獎獲獎記者招待會,坐了她的私人飛機,飛往澳洲的家,真是有點累了啊,她需要做一次全身的美容保養。平安科學院在皮膚新細胞更新換代研究上,又有新成果了。


    ……分割線……


    感謝小天使“xiaoyide70”贈送的平安符。


    感謝小天使“zhichun_2003”贈送的起點幣。


    摸摸噠,平安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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