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縣衙


    如今是民國了,可這個新興的政體還很混亂的很,山東一地都新劃分過,使用的是道縣製,民國的平安縣長,居住辦公還是在大清國遺留下來的平安縣衙。


    這天午後,平安縣的張縣長,和往常一樣在後衙來回踱著方步,宛如困獸一般,如果看的仔細,就能發現這位張縣長的眼睛了已經密布了不少紅絲,十分嚇人。


    這位張縣長在前清也是中過舉人,做過一任縣令的,那個時候他是剛剛三十多歲,精力最旺盛的壯年,三年下來,賺了個盆缽滿溢的,本想著從那之後,就歸隱田居,不被案牘勞累,又無衣食之憂,灑脫自在。


    可是沒有想到,這個錢財之物,來的也快去的也快,家業日大,靡費消耗,鄉鄰不寧,子孫不肖,慢慢的潦倒起來,竟然慢慢的要回到了中舉之前的落魄光景了。


    此時張縣長已經五十有三歲,雖然已經過了天命之年,自感身骨還算硬朗,反複尋思考量,唯一隻有重入仕途一個辦法。


    再放眼看這世間,和二十年前可是大大的不同了,皇帝退了位,坐江山的改了稱呼叫大總統,說是天下共和了,可是大總統到底不如有皇帝坐鎮的穩當。各地的都督大帥,竟然都能領了兵互相攻打。


    張縣長收攏了自家所有錢產人脈,放下過往的榮耀驕傲,在二十年後從新走入這風雨宦海。開始還算順利,搭上了山東一地督撫的線兒,可沒想就忽的就打起仗來,洋槍洋炮的打了半年,自己靠山的靠山還是輸掉的一方。


    靠山的靠山倒掉了,靠山竟然還算夠機靈夠會鑽營,一番折騰下來,還是按約定的給自己弄了個縣長的職位。


    自己依仗靠山,靠山也很是當自己是人心腹的幹才,希望自己能幫他拿穩了平安一縣,也是日後保命的資本。


    於是這個張縣長,就從濟南府廳領了任命函,又帶了師爺家眷,滿懷希望的來上任了,來了才知道,這個平安縣的縣長很難做,縣衙裏就是塊密不透風的鐵板,饒是自己的臉皮如城牆厚,腦袋如鐵椎一般尖,竟然還是紮不進去。


    張縣長無奈又找靠山求助,靠山的臉色就不好看了,道:


    “我還指望你是個幹才,這個平安縣長好做的很,隻要本地大戶張家點個頭,你這個縣長就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如今是個什麽世道,再想有這樣的輕鬆差事,可是打了燈籠也難找的。”


    張縣長黯然,說的簡單,做著難,這個平安縣的張家,可真是巴結不上,先說這來硬的吧,自己手上半個兵丁也沒有,自然不會動強硬的心思,自己心裏明白的知道。


    張家的老宅,前一陣子是被前督軍的一股兵給打了,也不知道是積累了什麽怨憤,竟然就拉了火炮去把張家老宅給轟了,帶了火炮轟民宅,聽起來夠離奇了,更離奇的是,他們交起手來,兩廂火槍火炮的互射,這個前督軍的兵竟然敗了。


    張家也有意思,對外隻說是被響馬土匪打了,自然也沒有那多事的非要強調,打他們的是正規軍,更何況,成者王侯敗為寇。這個督軍和人打了不少仗,如今是敗的不能再敗了,現在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模樣,叫他的手下一聲響馬,竟然也可以說是貼切了。


    來硬的肯定不行的,張縣長也從來沒有這樣的打算,張縣長就是打算來個軟的,做小伏低的。


    張家老太太辦喪事,他好容易在遞了名帖,進去祭拜,可是話也沒有說上幾句,來這太平縣兩個來月,連個能通話兒的人都沒籠絡到。


    張縣令的算盤裏,基本是沒有底線的了,開始打算過,張家老太爺和自己年紀相差不多,又是同姓,自己就委屈了,認個晚輩也是行的。


    後來條件一降再降,張縣令甚至覺得,如果張家大爺允許,自己就幹脆認作他的晚輩也是可行的,既然是同姓,這樣就很好解釋,同姓人家,拄拐的孫子,繈褓裏的爺爺也是極多的。可最後,還是沒搭上話。


    後來張縣長打聽了知道,這個張家,幾代單傳,到這最後一代,隻得一個嫡出的大姑娘,早就定好了是要招婿的。自己的幾個孫子雖然不爭氣,單論起相貌來,倒是個個的都能拿的出手,要是張家能看上一個,那可就發達了。


    張縣長空自打算了不少,無可奈何沒有遞話的人。


    同來的兩個師爺,搜刮管賬刑名學政上麵,倒是各有所長,可是也要這個局麵略微打開些了,才好施展那。


    張縣長也是知道太太外交的作用的,這次也是特意帶了自己發達之後續娶的太太,想走下張家大院女眷的門路。


    張縣長太太的帖子也遞了好幾本過去,可人家張家大宅門房都不收,一概回話說是,守著重孝不好見客。


    日子一天天過去,張縣長縣裏的各種事務都還插不上手,雖然也厚著臉皮參加過幾次必要的儀式,手下的態度也算是差強人意,可是一樁樁一件件,就像隔了那西洋的窗戶玻璃一樣,看的清楚明白,就是插不進去手去。


    這天午後,天氣還算好,不冷不熱,張縣長煩悶的很,在衙門後宅裏,一個人背了手,反複在天井裏踱步思索。


    “老爺……老爺……老爺……”


    隻見他那繼室太太,穿一件湘繡的開叉紅旗袍,一路小跑,歡天喜地,喜氣洋洋,高聲喊著就衝了進來。


    “老爺老爺,看我帶了什麽來,山東煎餅,哈哈,山東煎餅那,老爺你看山東煎餅。”


    張縣長隻覺自己的心肝胃肺腎統統不舒服起來,小火苗在五髒六腑裏增增冒了出來,抬手就要抽死這個瘋癲婆子。


    可終究還是沒有出手,張縣令終究是大清的舉人出身,氣度修養都是有的。他隻是壓低了聲音訓斥:


    “瞎嚷嚷什麽,瘋了麽你?到這個山東來,煎餅大蔥頓頓吃,我聞見胃口就惡心,統統扔出去。”


    縣長張太太一點也不計較自家老爺的態度,喜氣洋洋的將手中的食物捧了上來:


    “老爺,這煎餅是張家大姑娘給的,那個幾輩兒單傳的張家老宅大姑娘,我可見著她了,小小年紀,俏生生的,這煎餅,可是張家大姑娘給的。”


    “你說啥?那個大姑娘?你說的是張家老宅的大姑娘?”


    張縣長激動的抓了自己太太的手,看那煎餅,直如見了龍肝鳳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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