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沐浴了一番,再到耳房去逗逗穎兒,剛剛睡醒的小丫頭小臉紅撲撲的,可愛得緊,揮舞著胖乎乎的小手似是要我抱。我再也不忍把她一人扔給奶娘,便抱了她出門去散步。


    “王妃,您要去哪兒?”


    “明月?不是讓你好好休息麽,怎的又來了?”


    我微訝,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後往門外走去。看到她蒼白的小臉,我心中既憐又恨,憐她無辜受累,恨她出賣了我,讓秦無殤得了我的身子,因而實在無法對她和顏悅色。


    明月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怯怯地咬著下唇,低聲道:“陛下被丞相和大將軍叫回宮裏了,好像出大事了,臨走前讓奴婢定要好生保護王妃。”


    保護?怕是監督吧!秦國出大事了麽?嗬,不過,有秦無殤這麽個巴不得秦國滅亡的昏君在,還有什麽事算得上大事呢?


    “這幾日總悶在房間裏憋氣得慌,我出去走走,你且去吧,不用跟來了,陛下回來到菡萏園找我便是。”我要去找逃生必備品,隻有菡萏園裏才有。


    “可是……”明月猶不死心。


    “我一介弱女子,帶著還沒斷奶的小公主,還能逃到哪兒去?”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不理會明月呆呆的表情,我大步離去。


    時間已經不多了,我這次一定要自救成功。


    穿廊過院,分花拂柳,約莫一刻鍾時間,菡萏園到了。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時值盛夏,正是荷花盛開的好時節,大片大片的碧綠闖進我的眼簾,碧綠之間零零星星地點綴著亭亭玉立的粉荷,微風拂過,腰肢款擺,像極了清雅的江南女子。


    我心中一喜,頓感愜意舒暢,就連心防也在不知不覺中鬆懈了去,專心地欣賞起這秦王府中難得的美景來;懷中的穎兒也很乖,安靜地睜著清澈的大眼,不停張望,好奇而迷茫,卻半點不擾我的興致。


    去年在菡萏園,現了不少叫不出名的名貴花草,當時並沒有在意,隻覺著好看,很有朱自清先生筆下的春意。然而與蘭逍遙在一起這麽長的日子裏,耳濡目染下也認識不少可用做藥引的花草,許多便是我在這菡萏園裏見到過的。


    其中有一種紫色漿果最為特殊,隻得小指尖大小,無味,名喚幻情果。據說與道城的噬情花、靈山的忘憂草並稱世間三大情毒,和噬情、忘憂分別是道城、北晉特產同樣,幻情果也是秦國特產。


    蘭逍遙說過,幻情果成熟後為深紫色,透了熟的為紫黑色――這是效果最好的幻情才有的顏色。蘭逍遙給我看他收藏的“標本”時,雖已蔫了,但我依然清晰這種不起眼的紫色小漿果在秦無殤的菡萏園裏隨處可見,想不到這名貴的玩意兒竟被秦無殤當雜草來種著。


    真是暴殄天物。


    但是,正是因為它的不起眼,所以才令我找起來、用起來分外放心,就算被現也可以說是無聊隨意采摘來玩耍,誰也不會知道我了解這幻情果的作用,自然也不會在意這小小的果子為何會跑到我手上。


    在某條羊腸小道邊上看似隨意地摘了幾顆把玩,用頭上的簪子穿過其中兩顆紫黑色的成熟幻情果,插於中作為裝飾以掩人耳目,其中四五顆揣進懷裏備用。剛要離開,前方突然響起一個似驚似疑的熟悉聲音:


    “瀟瀟?是瀟瀟麽?”


    我揚眸,看到前方那抹清瘦的白色身影時,淚,突然就湧了下來!


    他居然沒死?!


    “天闊……”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嘴唇動了動,剛一出聲,白色身影突然箭步衝過來,一把將我摟進懷裏緊緊抱住!如同對待失而複得寶貝!


    “瀟瀟,真的是你!老天,我居然還能再見到你!”楚天闊激動地,聲音哽咽,更是緊緊地抱著我,直到――“嗚哇――”


    懷裏的小家夥被擠的死死的,終於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


    楚天闊驚得趕緊放開了我,小家夥得到了空氣,哭得更是肆無忌憚,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漲得通紅。我好怕她哭岔了氣,趕緊輕搖著撫拍她的背呢聲哄她。還好穎兒不是個愛哭鬼,稍稍哄了哄,便很快好了。隻見她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兒,被淚水洗刷過的明亮大眼便已經瞪得大大的無辜地望著我了。


    真是可愛的要死!


    “這是……蘭逍遙的吧?很像他。”


    楚天闊小心地輕撫上穎兒幼滑的小臉,溫柔地相問,我這才想起身邊還有他在,紅暈上臉,連忙點點頭,充滿少*婦風韻的嬌媚小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嗯,是龍鳳胎,這丫頭叫蘭青穎,她還有個哥哥,蘭驍睿。”說到逍遙和睿兒,我臉上的幸福表情慢慢凝結,低下頭,呆呆地注視著懷裏的孩子,思緒卻已遠遠飛了去。


    逍遙哥哥,不知你和睿兒怎麽樣了?你知道我現在在何方麽?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為何還不來……還不來找我……


    我總是強迫自己要給自己的內心減負,所以盡量不去想他們過得好不好,睿兒有沒有吃飽穿暖,逍遙有沒有擔心我,有沒有遇上什麽危險……可是現在,思緒如開了閘的洪水,陡然紛湧而至,再也攔不住。


    難道是因為身邊的人值得我信任的緣故麽?


    不期然撞進眼前這溫柔男子的目光,那水一般的眼眸裏,盛滿了憐惜、理解,和淡淡的愧疚與悵惘,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我,仿佛這樣便可以天長地久……


    我有些招架不住,訕訕地避開了他的目光,似乎有點灼熱了……


    楚天闊抬起手,猶豫了些許,複又放下,似是認命了一般,帶著淡淡的絕望。我裝作沒看到他的糾結,與他並肩走在菡萏湖旁,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從我們離開楚國開始聊起,談到了楚國破滅,談到了司馬輕唯將他關押在地牢裏,談到秦無殤暗中幫助嶽戰救出他卻又殺了嶽戰將他帶回秦國交給秦無巒,談到秦無巒將自己軟禁在了秦王府……他在這短短一年時間裏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的人生,便從他溫柔的唇齒中輕描淡寫地敘述出來,淡淡地,平靜祥和,雲淡風輕,仿佛在講述過去了數百年的某位帝王的曆史興衰。


    相對的,我也大概地講了我的經曆,與他相同,亦是輕描淡寫,雲淡風輕,略略帶過。在這種意外的情況下重逢,並且同是天涯淪落人,輪到自己自述故事的時候才會明白,別人眼裏所謂的痛苦與己而言,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真的算不得什麽。


    “秦無殤殺死秦無巒的事天下皆知,但是秦無巒臨終前還是將皇位傳給了他,所以,我現在算是秦無殤的俘虜了。”微笑著為自己當下的境況做了個小小的詮釋,他目光清遠,一如我印象中的與世無爭。


    他的與世無爭與蘭逍遙不同,蘭逍遙是以狷狂的、不羈的姿態,狂傲得不屑與世相爭;而楚天闊則是榮辱不驚的置身世外,仿佛天下間再也沒有能夠引起他興趣的東西。他是淡雅如菊、波瀾不驚的,即使處在當下如此尷尬卑微的位置,他也能夠做到纖塵不染。


    這樣的人,不適合站在高處。開疆拓土不足,守成鞏固有餘,所以,注定要被當下這個大浪淘沙弱肉強食的社會淘汰掉。然而這之於他,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


    “天闊,你……接下來打算如何呢?”即使他不爭,但是外界卻不會如此認為,對於帝王而言,他始終是一個雞肋般的存在,然而這個雞肋終是要被除掉的。因此,他還是要有所計劃才對。


    他轉過頭,深深地看著我,直到我眼神忍不住閃躲他才輕笑道:“本來想,待晉皇打下東秦,得了全天下之後再考慮將來的,畢竟現在的我無家無國,孑然一身,計劃與否都無多大助益。但是,”他忍不住輕撫我的臉,聲音溫柔而有力,“再次見到你,我突然覺得自己活過來了,我的希望,似乎也來了……”


    “天闊……”


    “所以,我決定了,我要助你離開。”他淡淡地拋出他的“計劃”。


    助我離開!他知道我要走這是肯定的,但是,助我離開之後,“那你呢?你又當如何?”


    “我?”他笑得越溫柔,我幾乎難以招架,“我當然與你一同離開,一同生活。”


    我倒吸一口涼氣!


    他此話怎講?難道說,我的出現激起了他生的欲望,繼而激起了他重新得到我的欲望?


    “你知我已成親……”


    “你成親了,我自是不會打擾你,但是,如果你的丈夫對你不好,我隨時歡迎你回來我的懷抱。我會等,直到我等到你,或者是忘記我對你的愛,為止。你被秦無殤擄走已有半月之久,他卻還沒有來不是麽?這,證明我還是有機會的。”


    “天闊,沒有必要這樣……”我不值得!他是多麽優秀的一個人,又怎能在我身上蹉跎了歲月?最重要的是,他的等待注定是無望的,我和蘭逍遙經曆了這麽多的磨難,早已傾心相許,永遠也不可能分開!


    然而話總不能說的太滿,很快,我就會明白,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沒有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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