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夏至。


    還有三天,睿兒和穎兒就滿月了。而我,也將要永遠離開這個我又愛又恨的寂寂深宮,永遠。


    是的,我恨這個禁錮了兩世的我的華麗牢籠,可是這裏,卻又有著我最在乎的親人,我的母親以及……我的哥哥。


    距離我離開的日子越近,母親來我鳳棲殿的頻率越頻繁,近些日子更是一看到我便止不住的簌簌落淚,然後又慌手慌腳地抹淚,見我紅了眼眶又不停讓我不許跟著她哭,直說“不能哭哦要哭壞眼睛的”,直教人心酸。


    記憶中,母親是個美麗而堅韌的女人,擁有最百折不撓的心氣。當初是她獨自一人把我從四歲拉扯長大,為了我這個不是親生的女兒吃盡了苦頭;母女兩人的聚少離多,也讓她在我麵前始終保持著任憑生活壓迫也不吭一聲苦的姿態。情緒內斂的她何時有過這樣外露的情感?


    想來真真是這勝似死別的生離,讓她忍不住頻頻失態了吧?


    我不止一次幻想,如果司馬輕唯肯放棄我,是不是就一切圓滿了呢?


    而這,卻永遠是一枚解不開的死結!


    為了慶祝睿兒和穎兒滿月,司馬輕唯早早吩咐了下去,大肆操辦在所難免,皇宮裏早已被一片喜氣籠罩著。聽宮女們說,除了當初的帝後大婚有過這麽熱鬧的排場之外,這般的鋪張奢華還是次呢!


    當初的帝後大婚……雖然我是當事人,可是卻是在那樣迷糊而慌亂的情況下,根本沒有精力和時間去關注那所謂的浩大排場,那次真的也是這般奢華麽?


    自古多情總被無情擾,司馬輕唯,你不是無情,而是癡情,太癡情啊!


    “娘娘,娘娘您怎麽又走神兒了?”


    “嗯?”我放下支著下巴的手,把自己從那遙遠的思緒裏拉扯出來,回眸淺笑,不經意間風情萬種,“你回來啦?”


    楊心眸中有一瞬間的驚豔劃過,我看在眼裏,心中莫名添堵,漾開的眸色悄然內斂。楊心忙收回落在我臉上的目光,既羞且愧,小臉一陣紅白,諾諾道:“回、回娘娘,皇上說,宴請賓客一事,由他安排便是,娘娘養好自個兒的身子就行了。至於施太醫,皇上說他勞苦功高,娘娘您不用提醒,皇上也是會邀請他的,還請娘娘放心。”


    “……是麽?”


    前些日子與司馬輕唯閑聊時,略略提到過滿月酒上宴請賓客一事,我想既然玉姐姐與君兒皆已在平京,蘭逍遙也提到過如果他們倆人加入我們的計劃的話,把握又會更大些。所以我便向司馬輕唯提出希望讓我也邀請些賓客的想法,他當時恰巧被魏世忠急急請走,貌似與東秦之戰又有變數,因此並沒有立即回答我,所以今日我才遣楊心去要答案。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的,他拒絕了我。


    我以為他已經對我放心了――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他終究還是信不過我!


    “娘娘?”


    我慘然一笑,不再糾結於此:“罷了,楊心,施太醫今日可來了?”


    雖然我們都對蘭逍遙就是施齊這個秘密心知肚明,但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明裏我仍是這樣稱呼於他。


    楊心搖搖頭道:“沒有,不過他讓林太醫帶了話來,說是娘娘鳳體安康,已經不需要他每日調理,還請娘娘放寬心。”


    我懂他的意思。


    蘭逍遙五天前說我身體已經大好,他就不再如此頻繁地來我鳳棲殿,以免日久生疑,他也好著手準備離宮事宜,之後就幾乎沒有再來,昨天已經一整天沒有進宮了,想不到今日也沒有來。


    雖然明知他是為了我著想,可是這麽接連兩天不見他人影,我心裏還是有了難以遏製的失落感。


    楊心退下後,我趴在搖籃邊沿,蔫蔫的看著兩個乖得不像話的寶寶失神。許多母親都說嬰兒是最難帶的,大小便不能自理不說,愛夜哭、愛隨時哭才是最傷腦筋。可是我的兩個寶寶這一個多月裏,晚上睡得像小豬,白天更是難得哭一下,除非他們餓了尿了,否則就算是睡醒了他們也隻是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聲不吭,自己玩自己的小拳頭。


    這樣的嬰兒我還真是生平頭次見到,曾經害怕他們是不是有什麽缺陷,還緊張地讓蘭逍遙細細瞧過。結果一切正常,他們和普通的孩子並無二致,是我太緊張了。


    孩子太安分也不是多好的事情啊,就像現在,明明是三個人,卻安靜地像是隻有我一個人存在。


    “嗬嗬,看來這兩個小家夥還真是福大命大呢!”三分呻吟七分喘,妖媚無比的熟悉嗓音自身後傳來,打斷了我天馬行空的亂想。我渾身一震,全身竟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戒備地轉過身,看到那一襲華麗的紫衣、邪魅的笑容,深沉的鳳眸,我不禁柳眉緊蹙――司馬輕唯戒備森嚴的皇宮在他眼裏竟是如此來去自如,這人的武功,到底出神入化到了什麽境界?!


    “嘖嘖,我的小美人兒,皺眉可不好哦,本王可是要心疼的。”保養得比女子還白嫩的手指輕輕撫上我的眉間,那心疼的表情還真真讓人……惡寒!


    我不著痕跡地後退半步,心有不耐,又不能表現出來,隻得歎道:“司馬輕唯知道你劫走了楚天闊,正四處抓你呢!你這人倒好,生怕他不知道似的,還巴巴兒的送上門來,莫非你真是活膩了?”


    狹長的鳳眼猛地一亮,喜道:“你在關心我?”


    我老實地否認:“沒有,隻是對你那日肯出手相救而提出的忠言而已,至於接受與否,在於你。畢竟你才是秦國的親王、秦帝一母同胞的胞弟,就客觀立場而言,我們是對立的。”


    “對立的?難不成你還真承認了自己是司馬輕唯的皇後?”秦無殤沉沉冷笑,身子突然前傾,墨色的長不經意掃過我的臉,帶來一陣麻癢,我這才聞到他身上有股遙遠而熟悉香氣,清冽馥鬱,像極了……梨花。


    他喝酒了,是梨花釀。


    “難道你不知道,秦無巒已經死了麽?”輕輕一句話,卻向顆炸彈一般在我耳邊炸開。


    “什麽?!”我大驚失色!不可一世的秦無巒,死了?


    秦無殤嗬嗬地笑,媚態盡顯,眼底卻沒有半點悲傷,我正疑心他對親哥哥態度的冷漠,他下一句話立馬解了我的惑,他說,“知不知道是誰殺了他?是我。是我殺了他。我們歡愛的時候,我把匕這樣,”我突然倒吸口涼氣,垂看他握拳作匕倒插狀,抵在了我左胸,聲音漸漸低下來,以至於我必須凝神細聽,他笑得有些癲狂,“嗬嗬,你聽,噗!一聲,他就倒在我身上,死了。連掙紮都沒有,就在最興奮的巔峰,駕――崩――了――”


    左胸上的拳頭仍然抵得緊緊的,這一刻我突然有種錯覺,我會不會立即重蹈了秦無巒的覆轍?雖然我力持平靜,急促的心跳卻無法掩飾我的緊張,他已然直接觸及了我的真實情緒!


    “嗬嗬,你在緊張。”溫柔而冰冷的篤定語氣。


    拳頭慢慢展開,壓力漸漸放鬆,受力麵積卻突然增大,大掌在心髒處緩緩遊走,曖昧漸生。


    我卻無法推開他,他已經瘋魔了。


    “記不記得我曾說過,如果你背叛了我,我會讓你生不如死?”話題陡轉!我心一緊,大掌下的心跳得越快了,他猶似不覺,如同玩弄到手的獵物一般說著令人膽寒的話,“當年秦無巒殺死我的母妃,讓我以為與他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我曾經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可他呢,卻是從一開始便是在算計我。算計父皇給我的儲君之位,算計我的身子。他背叛了我的信任,所以他該死!


    “你呢?當初你答應過我什麽?我的王妃!當我再次相信一個人時,這個人卻又再次背叛了我,你說,我該不該,也殺了她?”


    我心中大駭,麵色已經無法保持如常了!


    “秦無殤你冷靜一點,你不想這麽對我不是麽?”他對秦無巒的感情一定很不一般,當初最依賴最信任的兄長竟是這樣一個剝奪了他親情與愛情的人,導致他對感情的玩弄與不信任,而我的離去又在他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我知道這無疑是把他推向了無情之路的深淵,是我之過。


    可是他要殺我有的是機會,不會等到現在才動手,連秦無巒他都能忍受這麽多年……我突然大驚失色:難道就是因為秦無巒的死將他徹底激怒,所以他才會一不做,二不休?!


    不等我多想,秦無殤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沉沉低笑,眼中戾氣暴漲,一把揪緊了我的衣領,神色越近癲狂:“你憑什麽枉自揣度我的心思?嗬,對,我不想這麽對你,我不想殺你。”


    那便好……然而――“我要好好折磨你!”他狂吼,雌雄莫辯的俊顏扭曲著,猙獰著,駭得我臉色慘白無血色!


    “秦無巒已死,你便是君主,難道你就不顧你東秦無數黎民百姓的無辜性命麽?!”我提高音調,意圖引起外麵的人的關注,否則,照秦無殤這般來去無忌的武功,我恐性命不保!


    我卻沒有意識到,我們剛才說話聲也不算小了,可是卻沒有一人進來!


    “東秦?瀟瀟你的記性真的很差,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會眼睜睜看著東秦滅亡麽?”薄唇不屑地輕挑,笑得萬般邪惡。


    “你!你好歹也是東秦的王啊,你怎麽可以……”


    “住嘴!”秦無殤卡住我的脖子怒吼,鳳眸赤紅,“是王族對不起我在先,就不要怪我拉著所有的人陪葬!”


    門外終於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楊心救我!”秦無殤一頓,我抓住機會趕緊呼救!


    身體忽然一僵,還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秦無殤已經點了我的啞穴!正要帶我離開,他又突然回頭看了搖籃中兩個呼呼大睡的寶寶一眼,我看見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氣,心中驚懼,又口不能言,隻好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眸中滿是乞求之色!


    對上我乞憐的眼,他眼底幽深莫名,此時楊心已經推門而入,他忽然道:“帶走其中一個孩子!”便抱著我從窗口飛身離去!緊接著,一道黑色的身影緊隨而來,懷裏赫然多了一個孩子!


    我的寶寶!


    一切的生隻在不到五秒的時間裏,待楊心趕到時正好看到一抹黑色影子消失在鳳棲殿鮮為人知的後門!


    可是,她並沒有立即追上去,隻怔怔地抱起剩下的另一個熟睡的孩子,淚水靜靜劃過清秀卻麻木的臉,直到半柱香時間過去,她才驚聲尖叫――“來人啊!不好了!皇後娘娘不見了!”


    然後抱著孩子,猶如體力不支虛脫了一般滑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皇後娘娘,瀟瀟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為了爺爺,我不惜背叛皇上,助你與蘭逍遙暗度陳倉,我已經背叛了我誓死效忠的君王,我已經是罪人了!所以,請你原諒我為了爺爺再次背叛你吧!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啊!爺爺落在了秦王手裏,中了杜妃娘娘的毒,我沒辦法不與他們合作!秦王那麽愛你,他一定會好好兒待你的!長公主隻是個孩子,她也會沒事的,她一定會沒事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待到我明白一切皆是因楊心的出賣而起時,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還有三日便是晉國太子司馬驍睿與長公主司馬青穎的滿月宴席,可是皇後卻連同長公主一道被賊人劫走。據暗衛回報,能夠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劫走人,此人要麽極為熟悉後宮,要麽便是鳳棲殿中有內應。聯想到皇後生產當日秦王的詭異現身,這個大膽劫走皇後與長公主的人,定是此人無疑!雖然懷疑過蘭逍遙未死,可是如果是蘭逍遙的話,他就不會隻帶走一個孩子了!


    這一驚天大消息徹底激怒了暴躁的晉皇!然而晉皇卻對皇後失蹤的消息嚴加封鎖,外界之人以為皇後仍在宮中,卻不知鳳棲殿已經被進行了一番大洗盤,所有宮人一律處死,隻有心腹大宮女楊心被打入了天牢得以保命!


    而此時,秦帝突然駕崩已經天下皆知。東秦一時無主!秦王無殤雖然以唯一親王且是秦帝唯一胞弟的名義被眾臣推上皇位,但秦王誌不在此,據說近日還得了一堪比晉國皇後的絕色佳麗,終日沉溺在溫柔鄉中不理朝政,導致東秦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東秦已然陷入內亂之中!


    晉皇抓住時機,立即對東秦展開了猛烈地攻伐!據說晉太子司馬驍睿生父、名滿天下的神醫蘭逍遙在瀟瀟皇後回宮後離奇失蹤,猜測很有可能已被晉皇滅口。而此番伐秦除了晉軍,竟還多了一支力量強悍的神秘軍隊,主帥是一個年僅十七八歲的粉嫩漂亮的少年郎!


    天下已經越混亂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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