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中國派遣軍華北方麵軍司令官岡村寧次從會議室的那張大木椅上緩緩的站起身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儀容。


    自昨夜起,無人之時岡村便再也不能保持平日故意做作的那種平靜之態,變得額上青筋一條條暴起,三角形的眼睛充滿血絲,看待任何事物的態度都是那樣的狂躁,一長馬臉拉得比往日更長。


    今日核心公式外中共軍營的起床號吹響的那一刻,他折斷了天皇禦賜的軍刀,狠狠的扔在了地下室的角落,現在,地下核心工事已經開始混亂,參謀人員匆匆來去。他從房間出來就看到不少官佐手中兀自拿著酒瓶在牆角哼著小曲,而從此經過的副參謀長卻對此無動於衷,他一時心頭火起,衝上去打了他狠狠的一記耳光,但旋即回醒,已經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


    中國派遣軍總部昨夜午時轉來大本營的密電:“援軍在三日內日方能趕到,如不能拖延,大本營希望君等能保持軍人應有的榮譽!成就一個武士的光榮!”


    岡村寧次的最後一線希望破滅,明白大本營的決定已經是他的最後命運了……


    他還不甘心,緊接著向他原來的部下清水規矩中將及華北方麵軍赴援部隊的指揮官崗部直三郎大將(因為岡村寧次被圍北平,在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對華北方麵軍的指揮能力,因此崗部直三郎已經被中國派遣軍總部內定為華北方麵軍司令官)發去電報,詢問增援部隊的行動詳情。


    人之將死,其言也悲,這二人也不好再虛掩敷衍,不但崗部直陳了華北方麵軍赴援的第12軍前鋒110師團還在徐水一線與陳g部相持的情況,就連清水規矩也顧不得麵子問題,直說了關東軍第六軍方麵的難處。同時崗部也轉來了派遣軍總部給他的正式接收華北方麵軍司令官職權的電文。


    大本營方麵既然連他的繼任人選都選擇好了,說明天皇已經徹底的拋棄了自己,既如此,還有什麽必要忠於天皇?更無須為天皇而死了。何況昔日嘴上之效忠天皇,亦不過是實現個人政治抱負的手段而已。在日本國,誰敢不在口頭上做此表示?


    岡村寧次徹夜未眠,臉上的皮膚一下就鬆弛了許多,眼瞼下的褶皺如同刀刻一般。


    年輕的妻子和妖媚的情婦已經陳屍在臥室,岡村寧次再也沒有更多的牽掛了,下級軍官們一向對他敬而遠之,而軍階相近者卻因為大多隱約得知了當年笠原參謀長一事,亦無人願意與他進行更深層次的溝通。不明白底細的人都把他看成君子,而明白底細的人又幹脆的認為他是一個偽君子。


    岡村寧次以前對自己沒有知心朋友一事並不在意,心想有天皇陛下的垂青,還需要什麽呢?


    現在這個保護神突然沒有了。


    岡村寧次背著手,走到隔壁的作戰室的作戰地圖前,看到一個個紅藍箭頭,他的血液立即開始升溫,目光在中國華北、華中和東南來回的梭巡了一番,便死死的釘盯住了北平這一隅之地。


    北平、潘楊……他不由得悻悻的喃喃自語。


    他和潘楊之間的恩怨糾纏,到底是他輸了。如果說從當年被潘楊的部下打中私處開始到今時今日,整整四年時間,他同潘楊有過多次的直接交手,但就是找不出一次是以勝利而告終的。此人真是我的魔障啊……


    而今,潘楊的麾下已有十萬大軍,而自己卻被他牢牢包圍在了這個彈丸之地,難道真要像隻猴子一般,投降之後再去供人參觀麽?


    他的目光遊移了一下,最後落在了整個華北戰場上。


    他的心不由自主的收縮了一下。


    一看到華北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中共軍隊,從而回想起這些年來坐鎮北平與共軍打那些“拉鋸戰”的日子,就局部“掃蕩”戰鬥來說,他是勝利者,那些八路軍被他常年攆得東奔西跑,然而就總體戰略而言,他是一個失敗者,因為中共軍隊不但沒有被殲滅,反而越打隊伍越大,越打地盤越寬,再加上潘楊這個異種,現在可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


    岡村哀歎了一聲,邊向外走,心中邊回想著。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第一次以華北方麵軍總司令的身份來到北平的情形。


    那一天,岡村寧次坐著汽車來到司令部的門口,隻將行李放下,交給衛兵,自己卻繼續坐著汽車兜風,


    後來他下得車來,登上前門箭樓,俯視著麵前的大片房屋和更遠處一望無際的土地,不由得感慨萬千,下的箭樓,他又爬上城樓,沿著寬闊的城牆行走。隨後,岡村寧次又走進故宮,踏上太和殿,在昔日皇帝的禦座上得意的坐著,由隨從人員拍下照片。


    岡村寧次最後回到司令部臥室,這是一套足可當作籃球比賽場地的大房間,裏麵的陳設極盡奢華,舉目四望,金碧輝煌,坐在禦座上的照片衝洗出來了,他摟著現在已經芳魂渺渺的情人石田小姐一起欣賞,得意的無以複加。


    當時石田小姐在他懷裏撒嬌道:“你畢竟不是中國皇帝。”


    他記得當時自己是這樣作答的:“隻是不掛名罷了,還有人敢於忤逆我的意誌嗎?”


    “那你的上頭還有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呢!”


    “那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真的?到時候你可別把我給甩了。”


    “想甩你早就甩了。”當時的岡村春風得意,邊說邊摟著石田小姐親吻,然後雙手熟練的一件一件解開她的衣裳……


    休息得差不多了之後,他才走進司令部會議室,這時的他,穿著筆挺的軍裝,板著麵孔,瞪著大眼對部下訓話:“華北地區不僅是帝國糧食、生鐵、煤炭、棉花等重要戰略物資的主要基地,而且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瑰集之所,確保華北治安,是天皇陛下所關心的大問題。現在南方軍隊正在捷報頻傳,華北作戰必須有根本的起色……”


    這就是他的就職演說。


    核心工事的地下通道很長,四通八達如同蜘蛛網一般,作為最最關鍵的司令部所在地,又在核心工事的最裏層,可就如同人生一般,雖然漫長可終究還是有盡頭的。


    不旋踵,岡村便已走到了核心工事的大門口,看著從大門外射入的明亮陽光,岡村一時有些暈乎乎的,外麵山呼海嘯的口號聲和歡呼聲讓他心悸。


    他的思緒又飛到了天外……


    自入主華北以來,他對華北的中共部隊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大掃蕩,包括為報複百團大戰而舉行的“百萬大戰”,可他就沒有睡過一天的安心覺。他知道華北共軍深得平民擁護,難以捕捉戰機,並且戰術靈活,神出鬼沒,大兵團進剿難以奏效。為此他想出了徹底截斷八路與老百姓聯係的方法――――“三光”政策。殺光、燒光、搶光。


    中國的華北平原上,他曾經多次沒日沒夜的驅車行走,親自察看各地的作戰情況,在他的眼中,有大量的中國民工在日軍的監督之下被迫挖掘封鎖溝。溝深丈許,寬丈餘,裏麵灌滿水,堤上拉起了鐵絲網。一條條封鎖溝把廣闊平原分割成許多條條塊塊。


    另有大量的民工被逼著修築公路,一條條公路猶如蛛網,四通八達,公路上一輛輛滿載著日軍士兵的汽車在行駛。


    站在高處,岡村觀看者四野村莊中大火熊熊、濃煙衝天的景象。


    村莊中,一群群的中國平民被日軍士兵驅趕在一處,用機槍刺刀進行血腥的屠殺。


    ……


    這一切的一切,現在都到了報應的時候了……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當年的岡村對此嗤之以鼻,但現在聽著外麵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岡村害怕了……


    是一死以明誌,還是苟且偷生?


    岡村心中不斷的掙紮著,如行屍走肉般的往會場方向行去,也不知走了多久,隻覺得歡呼聲越來越大……


    這時,他的耳邊傳來一聲問候,如天籟一般:“岡村閣下,你好!”


    有著中國通之稱的岡村寧次聽到耳邊用中文傳來的問候,心中猛然清醒了過來,忙不迭的抬頭看去,隻見一個身穿國民黨將官服的肥頭大耳的家夥站在了他的麵前,臉上竟然還對著與此情此境極不相稱的諂媚笑容。


    “蔣委員長托我帶來他對您的問候,並邀請您務必在抵渝之後與他會麵。”


    這是一個受降代表在對一個即將投降的戰俘所說的話嗎?


    早已做好受辱不過便憤而自盡準備的岡村寧次在這一刻迷茫了。他嘴裏一聲聲的念著:“蔣委員長、蔣委員長……”一邊揣摩著眼前這人和他身後那人所表達的善意到底代表著什麽,突然他明白了!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我是誰?大日本帝國的大將,有著多年對付共產黨的經驗,在此之前還掌握著華北方麵軍的最高權力。要知道自己被解職的消息是還沒有公布的。而且一直以來,那位蔣委員長即便在最危難的時刻,也不忘對付他的心腹大患共產黨,倘若以暫緩一號作戰,協同對付共產黨為籌碼,甚至利用蔣介石與中共不可戴天的巨大仇恨,扶助蔣介石一把,那我在蔣介石政府麵前,不就成了“有功之臣”了嗎?


    如此一來,我還用得著擔心成為“戰犯”,日後接受“嚴懲”?說不定連戰俘營都不用進了吧!


    岡村寧次正在為自己的大徹大悟而興奮不已,蔣委員長在抗戰期間多次進攻中共之舉他可是曆曆在目的。想到此處,他立時放棄了赴死的想法,同時不免也為妻子和情人的死惋惜了起來。他滿臉堆笑道:“久仰湯將軍大名,這次正該前往拜訪蔣先生……”


    同時心中默念:“潘楊啊!你想不到我還會有如此轉機吧!”


    湯恩伯使命得以順利完成,也是滿臉的興奮,顧不得身處何處,一把攜住岡村之手,便要並行往受降台,還是岡村自己覺得有些不妥,掙紮著想要脫手,這時突然一聲槍響……


    這一刻,岡村知道自己完全錯了,他大大的低估潘楊了,潘楊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我還是輸了……”


    岡村在這個世上轉過了最後一個念頭,然後重重的倒下,留下身邊茫然不知所措的湯恩伯。


    隨著岡村的倒下,原本已經列隊完畢準備投降的日軍也騷動起來,這時,兩翼負責警戒任務的榮3師第八團當機立斷,早已架設好的機槍猛烈的開火,從這幫服食了數日嗎啡大餐,現在早已嗬欠連天的日軍士兵頭上橫掃而過,殺戮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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