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走不出來


    隻說了這麽兩句,何晉就說不下去了。


    何父突然想起三年前,何晉在華大宿舍跟他的爭吵,他憋悶地咆哮著自己的不甘,質問他們有沒有理解過他,有沒有問過他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喜歡什麽,又不喜歡什麽……


    當時何父沒明白,隻覺得何晉不懂事,一衝動便把過往的真相告訴了他。


    何晉冷靜了、泄氣了、回家了,他不再叛逆,不再反抗,還聽話地跟那個男孩子斷絕了關係。


    他現在表現得像一個大人了,成熟懂事,認真工作,乖乖相親……一切看起來都很好,何父想,自己如願以償了,應該覺得欣慰才對,可他並沒有,三年前何晉與他爭吵時說的話,反複在腦海中浮現,對比這幾年他對何晉的觀察,何父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出錯了。


    是的,他的孩子好像失去了快樂的能力,那不是刻意表現在臉上的“不快樂”,而是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隱忍的痛苦,隻有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才會不經意地泄露出那麽一點點。


    何父也沒忘記,當年何晉緊握著拳頭、顫抖著肩膀,憤怒地朝他吼叫著——我不想以後變成一個我自己都討厭的人!


    回想起那一幕,年近七十的老人渾身一震,他顫顫巍巍地掐滅了煙蒂,輕聲問:“何晉,你喜歡你現在的樣子麽?”


    何晉沉寂許久的心因為這句話,重重地跳動了一下,但很快又黯然了,他爸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這樣鎮定自若地站在這裏。


    他想,我喜不喜歡,要緊麽?重要的是,這樣的我,你們喜歡。


    “就那樣吧,我沒得選擇。”何晉平靜道。


    換位思考,如果他出生就是個智障,是個殘疾,他父母會棄他於不顧嗎?不會,他們也會好好地把他養大,所以,就算有再多的委屈和遺憾,他也不會拋棄生病的老母。


    養育之恩,反哺之責,這是他身為男人、身為人子該背負的東西,即使代價是放棄自己的快樂與幸福。


    何父長長地歎了口氣,他突然反應過來,何霖的悲劇以及帶給這個家庭的影響,其實本不該由何晉來背負……


    何晉見老人愁眉深鎖,還反過來安慰他:“爸,你不會別覺得我對你們有怨恨什麽的吧?別亂想了,我挺好的,媽的病也好了很多,你自己也注意點,少抽些煙,你跟媽身體健健康康,才是讓我最放心的事。”


    何父無力地點點頭,何晉勸完就轉身回去了,陪他媽媽看了會兒電視,到了十點,準時回房間睡覺。


    兩天後,秦煬來q市了,粉絲見麵會安排在那天下午兩點到五點,地點在文化宮,當地的電視報紙和網絡媒體早就開始爭先報道。


    三年來,每次從身邊人口中聽到秦煬的名字,或是無意間在移動廣告上看到對方的影像,對何晉的內心都是極大的觸動,所以他一直沒敢看和秦煬有關的新聞。


    這天是周六,何晉不用上班,還被安排了中午去跟他爸原同事的大表哥的侄女相親,早上十一點左右,他就出了門。


    q市很小,市中心最熱鬧的那麽一塊地方,東西南北圈起來不過幾條馬路,何晉訂的餐館就在距離文化宮千米遠處的盛意廣場,一家口碑很不錯的粵菜館。


    到餐館時十一點四十五,距離跟女方見麵時間還有十五分鍾,他看了一眼手環裏收到的女方資料——段書蓉,27歲,q市電視台編輯部職員,s省傳媒大學中文係畢業,談過一個男朋友,興趣愛好……


    後麵不需要再看了,何晉直接給對方發了條短信,告知桌號,然後先要了一杯意式咖啡,鎮定下來,開始打腹稿準備說辭。


    一般相親約會,女方稍稍遲到一會兒是常態,何晉本以為至少要等半小時,不料對方十二點沒過就到了!


    “請問您是……何晉,何先生麽?”


    簡單的格子襯衫、樸素的灰色棉質衛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段書蓉努力把這個人跟記憶中的白衣少年聯係起來。


    何晉猛然抬頭,眼前一亮:大眼睛,尖下巴,長直發,簡潔精致的ol齊膝裙套裝,是個美人。


    “段小姐,您好。”他趕緊伸出手跟她一握,然後從容地指了指自己麵前的座位,“坐吧。”


    段書蓉的視線沒從何晉臉上移開,她坐下後,不確定地問:“何晉,你不記得我了?”


    何晉一愣,複又抬頭凝視對方的五官,他搖搖頭,歉疚道:“我們在哪裏見過嗎?”


    “我們,”段書蓉的手指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線:“初中同一個學校。”


    何晉慢慢睜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麽,但又很模糊……


    段書蓉苦笑了一下,又道:“學校有活動時,我們經常搭檔做主持,初中時我喜歡你,還給你寫過情書,但你把它交給了你媽媽,你媽媽打電話到我家,辱罵了我一頓,記起來了嗎?”


    “啊!”何晉驚呼出聲,“是你!”


    他瞬間變得又羞又窘,手足無措地看著對方,當年的事件對他來說也是個難堪的陰影,他不敢去想,所以慢慢地就忘了:“對不起,我……我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跟你來相親?”段書蓉反問。


    “嗯……”是啊,因為那之後,他就被徹底討厭了,如果段書蓉還記得他,絕對不可能來見自己,所以,盡管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但何晉還是沒把這個人跟初中隔壁班的女生聯係在一起。


    段書蓉抱胸一笑:“我本來是不想來的,但過了那麽多年,我還真挺好奇,你變得怎麽樣了,所以,這次與其說相親,其實更像是見老同學吧。”


    何晉垂著眼,莫名鬆了一口氣,把菜單遞過去,道:“先點菜吧。”


    段書蓉笑瞥了他一眼,一邊翻菜單一邊說:“你還真沒怎麽變。”


    何晉推了推眼鏡:“哪能啊,都十幾年了。”


    “我是說五官眉眼、氣質這方麵。”段書蓉點了幾個菜,要了杯飲料,何晉招來服務員,下了單,段書蓉又見何晉麵前的咖啡,道,“飯前喝咖啡?對胃不好吧。”


    何晉淡笑了一下,每次跟姑娘相親前點一杯咖啡,已經習慣了,就是為了保持頭腦清醒。


    兩人相互聊了聊這幾年發生的事,高中畢業後考上什麽大學了,這幾年又做了什麽工作之類,菜上來了,兩人碰了碰杯子,何晉突然鄭重道:“段書蓉,對不起。”


    段書蓉:“……嗯?”


    “當年那封信其實不是我交給我媽的,是我媽自己翻出來的,她有檢查我書包的習慣,我把那封信夾在語文書的書套裏,她還是發現了,可能是我當時太緊張,露出破綻了,”何晉笑了一下,“我真沒想到她會做出後來那些事,還好今天見到你,能讓我有機會對你表達一下遲來的歉意。”


    段書蓉聽得目瞪口呆,不過也有點被何晉的道歉觸動到了,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媽這是什麽人啊!難怪你都回來三年了還沒找著對象呢!”


    何晉:“……”


    段書蓉輕咳了一聲,道:“說實話,我這次來呢,也是有點惡作劇的心理的,其實我還蠻想看看,你媽媽要是知道,她千方百計托人打聽讓人給自己兒子找的相親對象,就是當年被她打電話罵過‘狐狸精啊,小小年紀勾引人啊,不要臉啊’,她會有什麽反應,嗬嗬……不過現在我不想看了,隻要是個正常的妹子,誰想要你媽這麽難搞定的婆婆啊。”


    何晉聽了,非但沒生氣,竟然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雖然段書蓉這麽說有點不禮貌,但也是大實話,他點點頭:“你說得對。”這世上估計也隻有她親兒子能忍得了她了。


    段書蓉愣住了,她拿起杯子喝飲料,一邊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打量何晉,很難想象,那樣的女人竟然能教出如此溫和沉靜、清俊儒雅的兒子。


    其實,她還有一個原因沒說——之所以會來見何晉,就是因為,她對他還抱有這少女時期的那點兒曖昧情愫。


    何晉用筷子點點桌上的菜:“快吃,別讓菜涼了,看來今天這頓飯是我代替我媽請你的賠罪宴了。”


    段書蓉輕哼了一聲:“就算是相親,也該是你請。”


    何晉像是容忍著壞脾氣的女朋友似的,笑著說:“肯定,謝謝你給我麵子,多吃點。”


    段書蓉吃了兩口菜,忍不住道:“誒,其實我打聽過了,給我介紹你的那個阿姨說,這些年,你好像一直在被相親對象拒絕……”她放低了聲音,“你看q市也不大,來來去去單身的,條件還不錯的,就那麽幾個,你是怎麽做到被那麽多人拒絕的?也不至於全因為你媽難搞定吧?那阿姨還讓我小心點,打聽一下,問問你是不是有什麽隱疾!”


    何晉抬手掩笑,挑起一邊的眉毛:“你真要知道?”


    段書蓉把筷子一擱,一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樣子:“說吧。”


    何晉咽下菜,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才說:“在跟每個相親對象說這件事之前,我都告訴她們,我要說的事情是真實的,不是敷衍她們的借口,並拜托她們替我保密,因為這件事我父母不知道,尤其是我媽媽,我不想讓她知道,所以,我也希望你……”


    “恩恩,我也會替你保密的!”段書蓉打斷他,她是個急性子,已經迫不及待要知道真相了。


    何晉看向她,認真道:“我和男人在一起過。”


    段書蓉的表情僵住了,麵色變得有些古怪,她低聲問:“你是同性戀?”


    “我不知道,因為我隻喜歡過他一個男的,但這應該也算是同性戀的一種吧,說實話,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還能不能接受女性,我想嚐試找女朋友,但到現在為止,聽到這個真相的姑娘都直接拒絕我了,”何晉笑了笑,“不過,她們都挺信守承諾,沒有到處宣揚我這個秘密。”


    段書蓉:“你知道嗎,其實跟承諾無關,我了解女人,咱們都特喜歡八卦,大家沒說的原因是你……”


    何晉:“我?”


    段書蓉動容道:“你說剛才那句話,給我的感覺,很真誠。”


    她也不知道怎麽描述,隻覺得何晉那一刻特別脆弱,特別痛苦……女人總是很容易被這樣的男人感動。


    “喂,何晉,”段書蓉鼓起勇氣道,“其實我不是很在乎你過去怎麽樣,你要不要跟我試試?”


    何晉眼中浮現出一絲感激:“段書蓉,也有一小部分聽到這個真相後仍然願意跟我試試的女孩,她們大概是想幫我吧……但是,”他抬眼,直視對方,“如果我說,我到現在還沒有放下他呢?”


    沒有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交往對象還惦記著前任,更何況,這個前任,還是個男人。


    見對方沉默,何晉歎了口氣,低頭看著已經見底的咖啡杯,掙紮道:“段書蓉,謝謝你,但我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


    三年了,當年寫給秦煬的分手信中的那句自我詛咒靈驗了。


    他沒辦法更任何一個女人重新開始,他嚐試過、努力過,和第一個相親對象交往時,幾乎夜夜失眠,數不清的咖啡因、安眠藥,甚至自己都去看了半年的心理醫生,才慢慢支撐起這個相對正常的皮囊……


    他可以騙的過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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