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有一天我們會不期而遇緊緊粘合然後融為一體再也不能分開。沒有廣告的幾百幾千年。


    我無法解釋這個夢。這個夢清晨醒來的時候它像霧一樣還彌留在我的腦海。我怕它又散去了淡沒了像我以前的那些可愛的夢一樣於是我讓自己沉進去重新回味了一遍在我梳洗的時候。回味中我更是驚喜異常這個夢它顯然比我所作過的任何一個夢都完整曲折和有趣味。但是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會有這樣離奇的故事?為什麽整個晚上我都被帶進這樣的夢境中?真是神的恩賜了隻能解釋為神的恩賜了一定是神的恩賜了。我這樣對鏡中的自己說。因為在睡覺之前我隻是和同事逛了大街買了一件胸前並排著八個紐扣的格子呢無袖套裙它就套在我前日買的白色針織高領棉衫上然後我又給它配了一雙栗色長皮靴。這樣長卷被剪成短睡的我整體的感覺就相當明朗了。有那麽點純有那麽些亮麗尤其顯得清爽精神精致瘦巧。所以我是相當興致地回到了家然後靠在床頭看杜拉斯的《琴聲如訴》。然後就睡下去睡得如此好。一直到我醒來都在那個夢中。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以前我作夢都是要被打斷的都是一些碎片連接而成的。即使也有完整情節的但沒有這次條理和清晰。這一次我一睡著就進入了夢中。我清楚地知道是這樣。我一睡著我就到了他的家裏。他是個小孩。他家就在我家對麵。他的父母是我們的領導。而我天生喜歡小孩會逗小孩。所以我一進他家他的母親就把哭個不止的他交給我。我抱著他到外麵玩。他破涕為笑又那麽頑皮我剛把他放下來他就在前麵顛跑起來。我隻好跟著他這樣我們離他家越來越遠。過了一片街又過了一些房屋。慢慢就到了一片香蕉林原來他要吃香蕉。我就蹲在他身後摘下一串一串的香蕉。他吃得很香很喜歡吃地笑著。他的個有些大尤其麵部很張揚。皮白。然後他又是顛跑往人群熱鬧的方向我隨他來到那。是一場表演很多人都在表演他看得咯咯笑。很大人樣地忘情。我也癡癡呆呆地。這樣好象忘了他的家他的父母。可是後來我們還是往回走又經過那片香蕉林摘了一些香蕉準備帶回去給他吃結果沒有裝香蕉的塑料袋。我就到處借跑到一些熟人家。跑了一家又一家終於有人給了可是那些袋子卻一點用也沒有裝不下香蕉。一點也裝不下。我遺憾地帶著他回家。回到他家沒有?好象沒有。我倒是回到我自己家裏了。回到家我看到我弟弟了還有我妹妹。我們在一起很快樂但是我總是悵然若失地望著遠方那裏總像有什麽牽引著我令我心弛神往心神不定。我丈夫不在家他在外麵一直沒回。有人來找他處理事情找了好多次從早晨到晚上地等我對他說:“不要急他一定會回無論如何他晚上都會回家。”


    就這樣在夢裏。我一直沒去上班。隻是處理一些雜事隻是一天一天地那麽過去。這中間他好象完全不存在他的家也不在我家對麵他的父母更不是我的領導。但是突然有一天我置身的位子變換了。我沒有和我的家人在一起隻是我一個人。在很陌生很髒亂的一條街道上竟碰到了他。他已經很高大了已經有一個相濡以沫的妻子。他的妻子還是我極好的一個同事。當然我初見他的時候並不知他就是我抱過的他就是我用香蕉喂過的他。但是我碰到他的時候我很驚訝你怎麽淪落至此。我掉了一顆淚無緣無故地對他疼愛至極。“你不也在這。”他好象聽見了我的心裏話很爽朗地露齒一笑。(..tw無彈窗廣告)我也一笑。開始輕鬆地與他並肩前行。聊著說不完的話語。起初談他的妻子我的那位好同事對他生活的種種細致入微的照顧。後來就談到表演他說你看過一場表演嗎?很精彩很精彩的一場。可是這時下雨了。很大很大的雨將街道上的人群都驅散了就我們倆個人。我們倆避在一麵斷壁後。雨線大極了雨幕中一切都在變好象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好象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跟我講他的童年他的童年在一個極大的家族中。一個極顯赫的家族中。他的臉是那樣白那樣張揚地白。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說:“我總是要從家裏逃離出來我要到一片香蕉林裏。有一個姐姐摘香蕉我吃那味道那樣甜甜的純純的味道。”他望著我目光中有著無窮深遠的過去。我的淚一點一點地淌下來。


    我說:“其實我借了很多很多的袋子我是準備將香蕉帶回去你可以繼續吃的。可是……後來我們怎麽分散了。”他伸出他的手但又鬆下來。灰暗之中惆悵重又襲來。包裹著他使他更深情:“那場表演……那場表演精彩絕倫我一直記得。我一直在尋找……那跟我表演的姐姐。”


    這個時候他的臉依然是孩童時候那樣的白但棱角分明多了尤其他的目光是那樣地含著一層霧氣一層很憂鬱的霧氣。他已經變了一個人。他已經不是我那個同事的丈夫了。或者說我們在夢中完全忘記了他是我那個好同事的丈夫了。


    一場雨慢慢地小雨線若有若無直到消失了。當我們重新上路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濕了更顯得單薄而他那白白的臉很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我特別擔憂他催他說:“我們快走吧。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好。”他說。於是我們繼續並肩雨沒有緊隨而來我們的心情好起來話語便湧流出來。但是說著說著暗影又伴隨而至“這麽多年我好象經曆過了兩千年的人生。你呢?”他望著我停下來腳步。


    “有時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很慢就像一場長長的等待沒有盡頭。可有時時間又似乎在刹那之間溜走了因為你等待的始終沒來。而一晃我們已經不年輕。”“等待?”他的心一陣跳動:“叫你一說‘等待’這兩個字特別地耐人尋味。我想這就像我最初咀嚼過的那片香蕉林中的香蕉味那麽多年我都在期待著重新去品味它的甘純。它一直在我的夢裏在夢裏。”說完他直視著我那目光中有我承受不了的熱切溫度。我低下頭某些黯淡的陰影在內心擴大我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悲劇氛圍。而他似乎也覺察到了。我感覺到淚有淚在他的眼角。


    我抬起頭他已經笑了。“姐姐。”他說:“這是一個很溫暖的詞匯。可以靠近。貼近。很近很近。你看。”他啟開薄薄的唇將舌抵在兩齒間輕輕送氣息“姐……姐”完音他繼續說:“這是一個溫床唇和齒的溫床。氣息醇厚蘊涵著無窮的源泉。你剛才說到等待。你知道嗎?我一生的等待就是這個姐姐。”淚珠含在他的笑裏了:“這一生我都等待著她所以我一直在雕塑那麽多年我一直在雕塑。在失去了她的漫長時光裏。深切的思念促使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雕塑她。最少我要完成這樣的一幅作品最少我要用這樣的一種方式把她留在我身邊。永遠。”


    刷。一陣風突然裹挾來一陣雨。打斷著我們並幾乎旋起我們我們的手抓到一起拚命地跑。而那雨似乎是追著我們我們跨過一處一處的障礙越過一座一座的小山坡。我們的麵前始終是渾濁的灰塵彌漫。奔跑中我大聲喊:“行嗎?你行嗎?”“行。”他說:“你能堅持嗎?”“能”我竟然有著那麽好的力氣盡管也很累。但似乎天生比他具有戰勝苦難的勇氣。而他在那個大家族中從小就被剝奪了鍛煉的權利。純粹一種被服侍貫了的少爺體質。後來我們終於躲開了雨來到了一個鬧市區。他已經筋皮力盡。於是我找來一些食物還有衣物。


    “可笑吧。”飽暖以後他躺在一片草壩上:“我的童年在錦衣玉食中。我反而失卻了必要的能力。在生活上一切依從別人我的手隻會雕塑甚至連雕塑都被阻止。因為他們把我的命運都安排好了他們以為幸福就擺在我的麵前我沒必要去走另一條艱辛的道路。”


    “幸虧有個姐姐能幫我從家裏逃出來。把我帶到香蕉林裏去那天然的香蕉林。那剛摘下來的味道甘純的香蕉。還有那場表演。那露天的突然而至的表演它像我生命中一片至美的彩虹。”說完他再次直視我那目光中的水蕩人心魄。


    “一個人。”我絞著手中的草說:“一個人能夠穿透別人的曆史很幸福也很痛苦。你知道嗎?尤其是一個女人對這個世界總容易懷著悲憫的情懷對男人就更如此了。就更容易用一顆慈悲的心。一路我聽了你的那麽多傾訴我和你一起從你的昨天走到了今天我能怎麽樣?我隻能像一個母親一個姐妹一個知己一個……”我痛苦地擺了擺頭說:“一個男人一個憂鬱的苦難的而又而又這樣柔情萬種的男人最能激一個女人所有母性和妻性的光芒。”


    他伸過手來然而我們並沒能相握。似乎這裏的風雨一直積聚在那裏似乎我們隻要一接觸一場大雨必將傾盆來阻隔。果然一股強大的力量產生了大風大雨再次猛烈衝擊我們。整個世界都模糊一片呼嘯成淵。


    但是我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似乎是睡著了。夢似乎有了短暫的靜止。之後我和他又相遇了在另一個場合。這一次我們全然忘了從前忘了過去的那一切。而像一對熟人一樣地聚到了一起很自然地走走停停並交談。


    “真是奇怪。他說我這一生就喜歡雕塑。我心中一直有一個形象。我一直想把那個形象雕塑出來。我為她悲喜而甘心情願。整天沉醉其中我的一生也許就如此。你呢?說說你。”


    “嗬寫作。”我輕鬆地回答著他我們之間的氣氛真是好極:“我覺得這世間再沒有比寫作更美好的事情了。”


    “是嗎?”他很興奮地笑著說:“你相信與生俱來嗎?某些東西一生下來就在你的品質裏血液裏。某些東西你必定為他牽引為它舍身。”


    “當然。”我比他笑得更歡:“愛上寫作的人必然與文字有著天生的機緣。他的生活經曆情感變化人生態度處世方式等等都是為寫作道路的鋪就而產生的。他的心與文字粘連得相當之緊癡戀迷醉更甚於戀人。”


    “哼哼。”他輕哼著然後閉了眼似乎是在嗅聞一陣芳香一樣地忘情。而我背過身去笑。


    “叫你一說苦也就是甜了。甘甜無比。舍身中竟也有著無與倫比的滋味。”他凝望著我那眸子裏的笑蕩漾著像聚集了陽光中的束束光線但他似乎突然沉進了一個深淵中慢慢地又暗淡了:“但是成功多麽難總有那麽多阻擋的力量。”


    “阻力當然不可避免。”我安慰著他但我又感覺到他話中有話。果然他說:“你聽說過我大哥嗎?他才是真正的大勇大誌者他能毅然掙脫我們的家族幾年隱身苦心研究真的成就了一翻轟天的事業。而我……”他有些茫然地望著前方。


    “你哥哥。”我像小時侯和對麵男孩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繞著一棵樹腳步踩過來踩過去:“他自然值得人敬佩。但像他那樣特立獨行的人不到全球總人數的百分之一。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都在被世俗牽動。我們也不可能完全凡脫俗。所以我們順應著現實又保守著理想。”我低下頭從側麵瞧了瞧他他笑著很認真地呈現出一種癡態來。“而且這種現實和理想的融合並不尖銳矛盾天長日久之後反而涇渭分明而又密不可分。”我停頓了下來。“繼續”他說聲音很輕像葉片掀動在我耳旁。“換言之我們這樣的人在人群中是隨流的但又是獨立的我們冷峻而又浪漫清醒而又夢幻。我們的生活始終交織著兩種狀態:白日的和黑夜的。在白日式的喧囂雜亂中我們律屬於他人他物我們又專注於自身自我。而在黑夜的寧靜裏我們返樸歸真真我凸現。我們自愛自戀自溺。總之我們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但我們又能夠把自己從這個世界中分離出來”說完我靜立在那兒。


    “噫別動。”他伸出手那手有些顫抖:“你幫我你幫我把那形象烘托了出來。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從第一天開始她就是這樣地占據了我靈魂然後定格在那裏。但是我並沒能捕捉住她。她是變幻的靈動的。就像水聚形在我心窩令我渾然無形無覺。她又像火像冰似乎隨時就會撲向我燃燒我又似乎隨時都會遠離我令我痛徹心肺。這就是我的宿命我早就知道我的歸宿就是她。終有一天我們會不期而遇緊緊粘合然後融為一體再也不能分開。幾百幾千年。”


    他真撼人。夢幻之中完全沉迷癡醉的他真撼人。那蘊藏在他整個人中的所有光芒都閃爍出來籠罩著我。我幾乎窒息巨大的幸福和痛苦包裹著我。


    “嗨。”他的妻子突然來了:“我到處找他真該謝謝你幫我把他找到了。”她顯然愛他至極激動得滿麵暈紅。那樣子我也是喜歡的。“哪裏我說不過在路上碰到。”


    “原來是你。”一個嚴厲的聲音響起來我一回頭竟是他的母親我的領導的妻子:“我說我兒子的魂怎麽一直回不來原來是你把他勾走了。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我把他交給你抱你竟給他施了妖術。”


    “我。”我恍然明白原來他就是他。就是我抱過的他。就是那個激了我所有母性和妻性光芒的他。


    “被我逮住了可沒好果子給你吃。”她的臉完全猙獰起來咆哮的聲音撼天動地。


    “沒有啊。”我分辯可是我的聲音沒有人聽見因為一陣狂猛的風托起了我我斜斜的身子在一個有著黑爪子的凶神惡煞手裏然後在不容察覺的度中一個套子眶住了我的整個身子和頭部。隻有我的臉我的臉露在外麵。


    “你還要想他嗎?”另一個聲音響起從雲層中穿透下來。它那麽威嚴。可是我絲毫也不怕那威懾的力量:“不。”用大聲地說:“我不能忘記他。”


    “好”那聲音一落下我身上的套子就緊了一層。


    “你還要想他嗎?”那聲音更嚴厲是咬著牙齒一字一字吐出的。


    “當然”我果斷地說:“我想他。”


    一層雲翻過那聲音隨著消失了。我身上的套子已經貼著我的肌肉了。


    但是我沒有窒息感。悲憤充滿了我的心空。這悲憤的深切使我失去了所有肢體的感覺。都是麻木的手和腳和軀體。隻有我的心鼓脹著過多的血。


    “這次她是真的狠心。”看護著我的一個伺女說。


    “是啊。”另一個伺女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另一個。”那第一個伺女又說她可能以為我睡著了:“他也夠可憐的。一病難愈。”


    “我看也未必。”第二個伺女說:“他隻是在我們麵前病奄奄的。可一到他的雕塑室就不一樣了。”


    一滴淚在我眼裏滑落很大很大的很冰涼很冰涼的。它的冰涼侵蝕了我心的溫度。我似乎完全凝凍了。沒有感覺到日月的流逝。但一切的確在變化陰雲一天天地消散著再也沒有那麽大的風和那麽大的雨了。終於似乎有一層光斑在我臉上。我醒來。哦整個世界的灰暗早已一掃而光。陽光它照徹了天地。它的光束中有著七彩的波痕。而地麵上水波瀲灩群山起伏一道道坡一道道坡上層林盡染。那楓葉嫣紅豔麗跳蕩著火一樣的熱情那花海金黃爛漫閃亮著夢一樣的波光還有那青鬆寶塔一樣地聳立。太美太美了。我必須投身其中。我使了使勁可是我被死死套住我被固定在空中。我的淚嘩啦湧冒出來:“我必須下去。”我說:“我要到地麵上去我要和那一切在一起。”


    可是沒有人理會我連那兩個伺女都不知哪裏去了。


    我的淚更洶猛了像瀑布一樣湧冒得急和闊大。


    “你真的不再想他嗎?”那個聲音突然從雲層中響起。


    “不。”我說


    “真的再不想?”


    “不。我隻要這世界。”我抬起滿是淚的臉。


    “你要從這套子裏出來?”


    “是的。”


    “可是你身上的套子早已嵌進了你的肉體裏要把它撕裂下來你能忍受那巨大的皮肉之苦嗎?”


    “能。”我絲毫也不考慮地回答。


    “好。”那聲音落下後一陣掀動的力量便嚓嚓響起。竟是一點也不疼我就自由了。


    我跪俯下去。帶淚叩謝了她。


    美是這個世界的精魂。我終於置身其中。像隔了一個世紀的時光。我終於腳踏大地完全沉浸在光和影的和諧流動中。


    “哎真美。”是她妻子他那永遠不諳世事的妻子。她牽著他。牽著久病未出世界的他也來看這景致。


    他的目光那癡癡的目光竟自投過來。


    “這有什麽可看的。”她的妻子拉他的衣襟:“這麽醜的雕塑。除了臉部以外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我們到那邊去你看那邊真是美極了。”


    但是他沒有聽到他妻子的話語他的淚湧流出來無休無止。他的腿一步一步地邁向我他的手更是顫顫抖抖地顫顫抖抖地向我觸摸過來。我的淚也一下子衝溢出來就像他一樣無休無止……


    “終有一天我們會不期而遇緊緊粘合然後融為一體再也不能分開。幾百幾千年。”這是他的聲音那千古不變的聲音。


    我在那聲音中醒了記取自己一直在哭哭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便抬手去拭結果一點淚也沒有。才明白剛才我是在夢裏。我一直是在夢裏。才明白那個姐姐那個姐姐其實並不是我。我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好同事更沒有好同事那樣的男人。我隻是在夢裏。隻是這個夢借了我來揮或者說是我借了這個夢來傾訴?那麽這與我寫了《海邊的白色蘑菇房—安娜之夢》有關嗎?這兩者有關嗎?但無論如何它對我是一個恩賜。一種神明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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