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歡顏二十八歲不算老也不很年輕有一點殘存的姿色。[..tw超多好看小說]上個月被老板炒魷魚現在正處於失業期心情不是太好。


    昨天去一個廣告公司麵試招聘的白領麗人嚴厲地看了我半天目光最後落在我光溜溜的小腿上。“小姐我們是一個對職員形象非常苛刻的公司請你明白。打扮得整齊也是對公司以及客戶最起碼的尊重。”她禮貌的微笑。我恨不得朝她刮了十幾層白粉的臉蛋啐上一口但我還是笑眯眯地站起來笑眯眯地告辭。走出去的時候我一邊在心裏詛咒一邊暗暗後悔為什麽不穿上那雙劃破了幾條絲的玻璃絲襪。


    下午和老公出去逛商場希望能買上一件不是太貴又能夠見人的衣服。試衣服時總是先翻後麵的牌子看價格售貨員的臉色不是太熱情這年頭是人是鬼都知道嫌貧愛富。試一件短短的牛仔外套時我有點愛不釋手貴是貴了一點爭取多穿幾次賺回本吧。我習慣性地問老公:“蕭朗你覺得怎麽樣呢?”蕭朗淡淡地說:“我覺得你的腰又粗了這件衣服不適合你。”趁售貨員不注意時他迅在我耳邊說:“太貴了快脫下。”


    很奇怪我也沒有當場作隻是脫下衣服走人回家。蕭朗問:“不是說要買衣服嗎?”我回答:“身上的衣服還湊合估計穿個三五年也不會破。”蕭朗馬上就不高興了:“你什麽意思啊少跟我這麽陰陽怪氣的。”我氣極反笑這是個什麽年頭女人具有忍辱負重的美德男人受一點委屈的涵養都沒有。


    “好了好了!”我向他賠笑撒嬌老實說不是怕他生氣是連吵架也懶得吵。兩個人和好如初手牽著手去逛市。遠遠看來男的挺拔英俊女的清雅秀氣好一對璧人。當然近看的話就會現男人身材已略顯福女的眼角已有魚尾紋呈放射狀態。


    蕭朗又在仔細斟酌到底買哪種牌子的避孕套杜蕾絲當然是好如果不是太貴的話。我不理他推著購物車在特價商品區細細挑選。


    正在看一瓶眼霜時有人叫我的名字循聲望去一個美女耀眼生輝地站在不遠處。走近了才知道是個大學時的同學也不是很熟印象中大學四年維持著灰頭土臉的樣子誰知道今日出落得如此光鮮。總不免寒暄幾句我傻不丁地問:“你結婚了嗎?”美女優雅地吐個煙圈:“結婚我這麽年輕不多享受幾年生活結什麽婚。”她走出很遠我還直盯著她的背影不放真是三年河東三年河西想當年我沈語也曾有過這麽漂亮風光的年代啊。念往昔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啊。想當年真是不能再想了。


    還是要麵對現實所以在夜裏十一點的時候我還是瞪著一雙酸澀的眼睛一封一封機械地投著簡曆。蕭朗笑我:“拜托你保持一點格調好不好好歹也是學文案策劃科班出身的。看看你填的什麽求職意向推銷、文秘、助理就差寫一個打字員了。”我不和他爭論隻是催他去睡覺。我的老公三十歲書讀得太多讀到了化學博士腦子也讀得有點進水不明白什麽叫做人間冷暖柴米油鹽。就業壓力這麽大我隻求找一份工能保我們兩人衣食無憂這就是最大目標了。至於說理想我也有過理想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全職太太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花可是你告訴我全中國十三億人民有幾個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歸根到底理想是不重要的吃飯才是最關鍵的。


    睡覺時蕭朗的一雙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動來動去他說:“老婆你身上真香。”


    我說:“今天看見一個大學同學她真漂亮。”


    他親了親我的耳垂:“嗬嗬你也不錯。”


    我喃喃自語:“希望明天能夠找一份好工作。”


    他說:“老婆我們有多久沒有親熱了啊。”


    我說:“歐泊萊的眼霜怎麽老不降價。”


    他的雙手停止了動作他轉過身去給我一個冷冷的後背。黑暗中他甕聲甕氣地說:“明天不要調鬧鍾吵死了。”


    我應了一聲爬起來把手機的鬧鍾摁掉。夜是無窮無盡的黑他很快就出了輕微的鼾聲而我在黑暗中無聲而隱忍地啜泣。


    突然想起今年上半年跟媽媽去南嶽玩的時候路過一個廟在廟裏的和尚那裏求得一塊玉那個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和尚告訴我那塊玉可以消災解難他曾經鄭重地對我說:“孩子它可以消除掉你心中的憂愁。”可能是我看起來就不開心的樣子吧我並沒有把他說的話當回事。那塊玉是灰白色的有一個小小的缺口一點都不精致回來後我隨手把它放在抽屜裏從來沒有佩戴過。


    在這個令人感到絕望的黑夜我突然想到了那塊玉就像想起一枚可以消除我憂慮的符咒。我擰開台燈在抽屜裏一頓亂翻很快便找到了它。我把它掛在脖子上它不像一般的玉石那樣清涼而是溫潤的貼著我的皮膚很奇怪我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朦朧中我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地喚我的名字:“歡顏歡顏。來帶你去見一個人。”一股無形的力量指引著方向我站起來向前走去。漸漸地走近了目標是一間很老的房子爬山虎爬滿了整個土坯牆柔和的陽光鋪灑在整個屋頂。這間老屋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似乎在夢裏我一直希望擁有這樣一間房子。


    推門進去屋子裏麵布置得很簡陋粗糙的牆壁上貼著幾張泛黃的畫畫上有長袖飄飄似乎要淩風飛去的仙女有大胖娃娃抱著一個金燦燦的大元寶咧開沒牙的嘴笑得正歡。陽光從窗欞裏麵透進來打在牆壁上形成一串枯黃色的光柱可以清楚地看見灰塵在飛舞。


    這時候我看見了那個小小嬰孩陽光正好灑在她的身上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像見到了小小的安琪兒。她不過一歲左右大胖嘟嘟的臉蛋像一隻光潔的蘋果淡褐色的頭柔軟而稀疏。她正把一隻粉嫩的拳頭放進口中吮吸一雙大眼滴溜溜地盯著我絲毫不顯得畏懼。


    我走過去迷惑地看著她老實說她並不是那種漂亮的小朋友卻讓我很想抱抱她親親她。她似乎也很喜歡我小小的麵孔笑得像一朵花她居然還伸出柔嫩的小手輕輕地放在我的麵頰上。我感覺得到嬰兒柔嫩的肌膚像有熨鬥熨過我心上的褶皺變得舒坦無比。


    我抱起她她的身體無比柔軟我能夠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她咯咯地笑著聲音清脆純淨吐出的呼息芬芳而潔淨。


    “姐姐。”小小嬰孩軟語呢喃。我歡快地答應。


    她在我懷裏扭動著身子小手使勁地指著地麵。我知道她的心意將她放在地麵上牽著她的手慢慢地走著。她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不時側過頭來看著我笑。


    木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年輕的少*婦快步走了進來。


    我估計她是這小女孩的媽媽一時也不知如何打招呼臉上的微笑尷尬地凝固著。


    奇怪她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走過來一把抱住那小女孩驚喜地說:“寶寶你會走路了嗎?”又細心地檢查了她的手腳和衣服連聲問:“有沒有摔跤?摔痛了沒有。”


    這個女子還相當年輕淡淡的眉眼容貌美麗而略顯憔悴燙著以前很時興的卷身上的衣服卻顯示出她生活境況的不如意。我走到她麵前努力地微笑。


    她卻對我視而不見拿出一個撥浪鼓撥弄著哄她的寶寶。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根本就看不見我。我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但夢境是如此真實而離奇。我突然想起賈寶玉神遊的太虛幻境莫非我也進入了這樣一個未知的空間?我為自己的猜測而歡欣鼓舞起來我雖然平庸但從來不缺乏想象力失去活力的生活正好需要新鮮的經曆來調節。


    少*婦將那個孩童放下來蹲在她前方不遠處示意她走過去。


    小女孩顯然有點驚慌失措。臉上現出驚慌的神色胖胖的腿也因害怕而有點顫抖。


    少*婦向她敞開懷抱柔聲鼓勵她不要害怕。她說:“歡顏不怕媽媽在這裏。”


    我頓時如遭雷殛。


    她叫她歡顏用那樣輕憐蜜愛的語氣我記不起多少年以前曾有人那樣叫過我。但是我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名字被甜蜜地叫喊著。


    小女孩終於顫巍巍地邁動腳步向媽媽走過去。


    一步一步到達目的地了!小女孩投進了媽媽的懷抱母女兩人開心地笑了媽媽用力親了親她我聽見她說:“歡顏媽媽的小心肝寶貝!”


    小小的沈歡顏從她懷裏探出半個頭來向著我嬌憨地微笑。


    不錯她就是沈歡顏二十七年前的沈歡顏年僅一歲的我。


    我一陣暈眩。


    二十八歲的沈歡顏肢體僵硬贅肉漸生呼吸汙濁言語無味麵目可憎整日於冷漠塵世中營營役役看盡天下人臉色。原來我曾經是這麽一堆粉嘟嘟的肉一個吐氣如蘭、無憂無慮的小精靈是母親捧在掌心的小太陽給她帶來了這麽多的快樂。


    我年輕的媽媽就站在我的麵前而她的美麗竟然讓我讓不出她是誰。時間啊時間你真是個最狠毒的劊子手你把美麗的少*婦變成了庸俗平凡的中年婦人把無邪的嬰兒變成了滿腹苦水的怨婦。


    媽媽抱著小女孩出去了她們在陽光下嬉戲歡笑童話中最溫馨的場麵上演在我麵前。


    突然有人用力搖我的肩膀:“歡顏醒醒快遲到了。”


    童話世界突然淡去眼前是蕭朗熟悉而真實的臉。


    那樣美好原來是一場夢不過一個人可以在夢裏重溫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也未嚐不是樂事。


    蕭朗奇怪地看著我:“夢裏笑得那樣開心都不忍心叫你起床了沒辦法六點半了我記得你今天八點還有一次麵試。”


    “謝謝!”我愉快地穿衣起床。洗瀨時對著鏡子嚇了一跳很久以來我沒有見過自己如此容光煥過了。


    穿那件習慣用來麵試時的衣服時蕭朗遞過來一條絲巾淡綠色很別致。他低聲說:“不好意思老婆買不起那件你喜歡的衣服。”


    我已經很滿足了衣食住行當然要靠自己雙手打拚愛情能帶來一點錦上添花的溫情已足夠。


    出門時他居然親了我搞得我有點受寵若驚。


    那快有點殘舊的玉還掛在我的脖子上它給我帶來了一個好夢我希望也能給我帶來一個好的工作。


    不知道那塊玉是不是真的可以給我帶來好運氣當我走進招聘主管的辦公室時居然看見我高中時的死黨林菁威嚴地坐在那裏。


    林菁是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那時候住在宿舍裏兩個人夜裏擠在一張狹小的床上總有說不完的話。讀大學時她出國了後來便漸漸地斷了聯係。


    此刻我的好姐妹雲鬢高挽薄施脂粉穿一絲不苟的寶姿套裝粉麵含春威不露。


    我的高興不亞於找到一份好工作驚喜地叫道:“呀菁菁你跑到哪裏去了。”我快步向她奔去親熱地一把抱住她。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地僵硬了一下。然後我們自然地分開了。


    林菁伸出手:“你好!”


    我無精打彩地和她進行公式化的握手:“你好!”


    林菁問我:“最近過得可好!”


    我淡淡地回答:“還好!”已沒有耐心和她進行這種客氣的寒暄。


    麵試在程序化中照常進行。主試官除了林菁之外還有一位男士。我笑容可掬地回答問題心裏總有揮不掉的失落。在這樣的場合和老友重聚她手裏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我們連敘舊的可能都降到零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出來時林菁親自給我開門低聲對我說:“周末有空再找你喝咖啡。”


    我應了一聲很想問問她是不是不記得我根本就不喝咖啡因為怕苦。當然林菁還是個清貧的小姑娘時也是不喝咖啡的對於我們貧民來說有時候學會喝咖啡是一種品味的象征。要知道一杯純正的藍山咖啡差不多要花去我一個月的早餐費。


    回到家裏著實鬱悶。不用工作平白多出這麽多時間不知道放到哪裏去用。平常的愛好無非是看看書但最近的暢銷書都有點不忍卒讀。是想找個人一起玩玩說說家長裏短也好打開手機卻現裏麵除了老公和家裏的電話沒一個是熟悉的青天白日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誰有心思來聽你的碎碎念!


    翻了以前的相冊來看。最近照相很少高中和大學時的照片一疊一疊的。很多是和林菁一起照的有一張她穿著藍色的背帶裙我穿白襯衣和淺綠色百褶裙十指相扣四目相視頗有一點相視而笑莫逆於心的味道。


    那時候我們兩個都是尖尖的瓜子臉出落得水蔥似的在校園裏晃蕩時顯得特別地招搖過市一時間風起雲湧引無數學子竟折腰。但是我們總是雙入雙出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我們都很喜歡亦舒的小說其中有一部叫《流金歲月》說的是蔣南蓀和朱鎖鎖兩個女人間淵遠流長的友誼我們自認為情比金堅比起她們來毫不遜色。我記起那時林菁的理想是做一個亦舒那樣的成功事業女性在三十歲以前功成名就。我卻隻是羨慕亦舒筆下的薑喜寶一個出身貧寒傍了大款的女孩子。她的名言是:先我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的話我要很多很多的錢。真是三歲看到老啊胸懷大誌的林菁現在成了新時代獨立女性的典範好逸惡勞的沈歡顏傍不了大款也掙不了大錢青春紅顏也快成為昨日黃花了。


    我躺在陽台上的一張躺椅上午後的陽光醉人我的眼皮變得沉重起來相冊從我手中滑落下去。


    我聽見一個聲音問我:“歡顏你為什麽不開心?”我說:“我不開心因為我的朋友不再愛我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愛我的朋友了。”那個聲音說:“那麽歡顏你看看這些人可以算是你的朋友嗎?”


    我沮喪的心情有所回揚因為我期待再一次的神遊太虛。


    我像看話劇似的看到了以下幾幕場景。


    先我看到的是一個小女孩大約十來歲的樣子紮兩根紅頭繩銀盆似的臉濃眉大眼。我以為看到的會是我自己但顯然不是我一個朋友曾叫我無眉仙子十歲的時候我不可能繡眉。


    天色很暗這個小女孩不時抬頭望天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頃刻間烏雲滾滾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小女孩喃喃自語:“雨快點停吧快點停吧。(..tw好看的小說)”但是雨勢一直凶猛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小女孩進屋拿了一把傘望著屋簷下小瀑布似的水簾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進了雨裏。


    她撐著一把大黑傘雨點打在傘麵上嘭嘭作響她瘦小的身子在傘下顯得那樣單薄。好幾次她差點在濕滑的黃泥路上跌倒但是她一直堅持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她到了不遠處的另一戶農家院子裏傳來孩子們嬉戲的聲音。


    她將傘合攏交到另一個正在玩耍的女孩子手裏。她說:“雨太大了歡顏我怕你回家沒有傘。”


    十歲的沈歡顏沒心沒肺地笑:“嗬嗬我可以多玩一下啊。”大黑傘被她隨手擱在角落裏水珠嘀嘀嗒嗒地掉下來像愛哭的小孩。送傘的女孩子一點也不氣惱很快加入了玩耍的行列。


    我現其實我一直記得這個女孩子包括她的長相笑的樣子雖然長大後我們偶爾見麵時隻客氣地微笑。我不知道在刮風下雨的時候還有沒有人願意給我送上一把傘隻為了不想我淋濕身子。很多的時候當我被雨困在辦公樓或商場裏時我還是會想起曾經有那樣一個女孩子遞給我一把濕淋淋的大黑傘。


    然後我看到了月光下的兩個女孩子。月光溫柔得像情人的目光將她們覆蓋。她們坐在高高的稻草堆旁我能夠聞見淡淡的稻草香味。


    她們很少說話靜靜地依偎在一起懶洋洋地享受著月光的愛撫。我聽見她們輕輕地哼起一歌曲:“桃花開開得春風也笑。笑春風風暖似我情癡癡醉了。”我知道那是83版《射雕英雄傳》裏的插曲。田野裏的青蛙響亮地鳴叫著應和著她們的歌聲。


    偶爾飛過一兩隻螢火蟲兩個女孩子輕快地奔跑著去捕捉這些小精靈。笑聲灑落在夜風裏像叮叮咚咚的山泉。


    那年我可能是十三歲微微和我同年。我們是多年的老友現在有時也抽時間在一起吃個飯什麽的。那樣一副優美動人的畫麵我以為隻能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裏沒想到居然能夠重睹這一幕。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間的友誼清淺如水偶爾能有人一起感受那個月夜的美好已足夠懷念終生。


    十七歲的林菁和沈歡顏出現了。


    陽光下林菁和沈歡顏的白裙子被風吹得像一隻翻飛的蝴蝶兩個人手拉著手各騎一輛腳踏車空氣像蜜一樣在她們之間流淌。


    深夜沈歡顏偷偷地爬到林菁的床上偷偷地說:“菁菁我胸口很痛。”她拉過林菁的手放在她奶酪般的胸脯下破土而出的蓓蕾像雛鳥尖尖的嘴。林菁笑:“飛機坪終於也開始崛起了。”她是學校聞名的波霸胸前的規模足以俯視葉玉卿直抵葉子楣。


    走廊拐角處昏黃的路燈下林菁拿出她的胸衣給沈歡顏試。是那種簡單的樣式粉紅色綴有細細的蕾絲。胸衣束在沈歡顏剛剛育的胸上明顯中氣不足。林菁調侃她:“記住每夜睡前按摩把衣服撐起來。”沈歡顏的臉在燈光下紅得像一隻滴血的蘋果。我想起生平所穿的第一件文胸是林菁送的。很精致是我喜歡的湖水綠有細密的花邊流蘇。多年以後我看見梁詠琪在《絕世好bra》中說:“好的內衣穿在身上像情人的手輕輕托起你的**。”我卻文不對題地想起林菁送我的那件內衣。


    又是黑暗中林菁伏在沈歡顏的肩上荷荷哭泣反複地說著:“歡顏我不能沒有他。”她口中的他是生命中的第一個男友曾親吻過她玫瑰花瓣一樣的嘴唇。沈歡顏摸著她的頭:“我知道你對他很好。”林菁哭得更厲害了:“可是他不要我了。”沈歡顏給她拭淚輕聲安慰:“放心你還有我。”


    林菁望向她:“歡顏你會一直陪著我?”沈歡顏回答:“是的隻要你需要我。”


    隻要你需要我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分享你的喜悅、憂傷和疼痛男人會變心愛情會褪色但是請相信我我不會拋棄你友情不會。是不是有點像改編《夜宴》的台詞但是請相信我十七歲的沈歡顏確實是這樣忠貞地想的。


    但是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我心酸地對比著現在和過去的林菁。


    在無比的感傷中我睜開了眼睛。遠處傳來一熟悉的老歌:她們都老了嗎她們還在開嗎?是樸樹的《那些花兒》。我生命中的那些花兒一樣的朋友開了又謝所幸還有她們留下的芬芳提醒我曾經有人給過我那樣溫暖的感情。


    門鈴響了蕭朗回來了。我跳起來給他開門。天已經黑了米還沒有下鍋關於知交半零落的感傷在生活的夾縫中也僅僅能夠維持一個下午的夢境而已。周末居然真的接到林菁的電話通知我下個星期可以正式去上班在她手下做策劃。


    “歡顏你現在有空嗎?”她問我。


    “我不喜歡喝咖啡。”我條件反射似的說。


    她輕輕地笑:“你以為我不記得你隻喜歡喝飲料永遠的小農意識。這樣吧到我家裏來我做好吃的招待你。”


    聽她說到家我心中微微一動莫非林大美人也名花有主了?麵對未來頂頭上司的命令當然不敢拒絕隨便翻出件外套穿上打車匆匆地往她家裏趕去。


    林菁的房子座落在市中心隻有一室一廳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從裝修到布置都十分精巧充分顯示出女主人不俗的品味。


    林菁穿一身剪裁得體的家居服素麵朝天皮膚仍然是光潔如玉的。


    她用鮮榨果汁機榨桔子汁招待我剛榨出的果汁真是賞心悅目我接過來一飲而盡。


    “歡顏你皮膚有點幹要多補水才好。”林菁的手掠過我眼角的細紋。


    我突然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捉住她的手我輕歎:“菁菁老實說這些年我過得很辛苦。”


    “我知道。”林菁輕拍我的背。


    整整一個下午我們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瑣瑣碎碎地說著分開後的種種不如意。原來表麵風光的林菁經曆的苦痛並不亞於我。但是總算有一個人能夠陪在你身邊在你流淚的時候輕輕歎息在你歡笑的時候滿懷喜悅中間隔著的幾年時間很快淡去我們有太多的共同歲月演繹成太多的回憶和話語。


    林菁做了意大利的通心粉和印度的咖喱雞飯出國留洋就是好啊再怎麽著也吃遍天下美味了。我坐在地毯上大快朵頣在咖喱的辛辣刺激下滿臉油光。


    晚上林菁拿出她的衣服一件件地給我試真是人要衣裝啊自從兩年前結婚後我以為歲月已將我打造成一個標準的黃臉婆了在華衣美服的襯托下居然又亭亭玉立起來。


    林菁挑剔地打量我:“怎麽你很少運動嗎?胸部有點下垂。”


    我不知羞恥地回答:“和年紀比起來應該還是不錯的了吧。”


    林菁露出神秘的微笑慢慢解開睡衣的帶子將女人的風情徹底地展露在我的麵前。


    她身著一件連體塑身內衣合體的設計勾勒得她腰是腰胸是胸黑色的蕾絲緊貼著瑩潤的肌膚看得我也血脈賁張更何況男人了。


    我徹底羞慚起來馬上縮胸收肩恨不得將身上那件不到二十元穿了過兩年的內衣剝下來。


    林菁對我說了一句足以讓我回味終身的話她說:“從選擇內衣的品味上就足以看出一個女人是否真的足夠愛自己重視自己。歡顏生活總有太多的不如意我們先不能放棄的是我們自己。”


    一句話驚醒我夢中人。真是良師諍友啊感謝生活在九轉十八彎之後有人給我一記警鍾。


    那晚夢裏我見到了一個非常不快樂的沈歡顏。


    她十二三歲的樣子剛剛育的身子還顯得很單薄穿著一件老式的粉紅襯衣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的舊衣服。臉上泛著一種壓抑的潮紅剪得參差不齊的劉海有點過分長差一點遮住了眼睛。顯然這是個不很漂亮又顯得有點古怪的女孩子。


    我看見她一個人爬上了山頂的一塊大石頭雙手抱膝坐在上麵漫不經心地盯著天上的流雲。她輕蹙的眉頭和憂鬱的目光都顯示出她很不開心。


    不知不覺中我走入了自己的夢境來到了她的身邊。


    她瞪大一雙水光瀲灩的眼睛看我好像極力想回憶我是誰。“我好象在哪裏見過你。”她開口說聲音清泠如水。


    “是的你小的時候我曾經抱過你。”我盡量把聲音放柔唯恐驚嚇了這個看似脆弱敏感的孩子:“你可以叫我姐姐。”


    “嗬嗬。”她笑起來眉毛輕挑出語尖刻:“段譽也有一個神仙姐姐我以為你是我的神仙姐姐可惜你不夠美麗。”


    我跟著自我解嘲地傻笑原來沈歡顏也有過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的時候。


    我問她:“為什麽不找個伴一起爬山?”


    “你說我們班上的那些小孩嗎?”她輕蔑地撇撇嘴:“我不願意和他們一起玩。”


    我記起來了那時候我剛剛從鄉下的小學轉到城裏的初中讀書家境不是太好穿得也寒酸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嘲笑我總是一副很孤僻的樣子不和另外的同學玩。


    我極力想讓這個小女孩快樂一點所以我誇她:“你這麽漂亮可愛班上的同學一定都很喜歡和你玩吧。”


    她沮喪起來羞赧地說:“不我的衣服太醜了都是大表姐的舊衣服。”


    我說:“我知道你的書包也太舊了是那種軍綠色的挎包另外的同學都有一個漂亮的雙肩包。”我還知道班上的女孩子都有漂亮的筆記本而你卻隻能把日記記在一本老舊的塑膠本上。你是多麽羨慕前排女孩那件湖水綠的紗裙以至於以後自己買衣服時買了一櫃子湖水綠的衣服。我什麽都知道你的羞怯你的自卑你的倔強你隱藏的驕傲和孤單。


    十三歲的小女孩淚光瑩瑩地望著我告訴我:“是的姐姐我很羨慕她們我很希望和她們一起玩但是我很害怕害怕她們不理我。”


    我問她:“歡顏知道你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嗎?”


    她說:“知道是爸爸給我取的名字他希望我永遠能夠保持歡樂的容顏。”


    我摸摸她的頭柔聲說:“那麽歡顏做一個快樂的自己勇敢一點自信一點相信姐姐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她終於展顏微笑這次不像開始那種嘲諷的笑而是像波紋掠過湖心整張臉都舒展開來。


    她依戀地拉著我的衣角小聲說:“姐姐有你的鼓勵歡顏就不會害怕。但是歡顏希望姐姐能夠多陪陪我。”


    似乎她有奇異的預感知道我終將隻是驚鴻一瞥不能安慰她長久的孤單。


    我叮囑她:“歡顏好好地愛自己不要看低自己很快你就會長大有很多像姐姐一樣的好朋友。”


    她乖巧地點頭:“好的姐姐謝謝你這麽疼我。”


    我頓時心中一酸對自己有著最深切的憐惜的無非是自己我不能永遠陪著這個年少孤單的沈歡顏一起長大隻是我希望她能夠快點走過多雨陰暗的青春期不再寂寞的坐在後山上看雲卷雲舒。


    原來夢境和現實是如此緊密相通不僅夢中的溫暖可以撫慰我的疲憊現實中做為成*人的我也可以給予小小的我一點指引隻有在精神受到刺激的情況下我才可能進入這個夢境我第一次意識到也許這並不是簡單的做夢而已。進了新公司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加上不敢讓力薦我的林菁丟臉我投入得像個拚命三郎。


    換了是別的老板一定賞識我的勤奮可惜我的頂頭上司是林菁。守著電腦三天三夜做的廣告策劃滿懷欣喜地交上去不到三分鍾被迎麵丟回林菁劈頭說:“我不認為這代表著你的真實水平。”


    我泄氣地嘀咕:“我也不認為我還有什麽更高水平。”


    林菁略為和顏悅色:“這關係著你和我的工作前景歡顏我隻是公事公辦希望你體諒。”


    勉強應了一聲我還是麵如死灰。


    守著電腦繼續用功隻是一個普通的洗水廣告我已做得如此吃力天知道電視裏播放的此類廣告多達百種以上費再多的力也有抄襲之疑。


    下班同事相約去錢櫃k歌說實話對陌生人和陌生環境我總有恐懼感手頭一大堆工作變成了最好的推脫借口。盡管如此我還是報以滿臉抱歉的微笑。


    走出辦公大樓時已是萬家燈火。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燈光將他寂寞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想起大學快畢業實習的時候他也是這樣默默地等待著我下班那時候一看見他年輕的心裏就漲滿了喜悅。


    此刻我居然產生出一種甜蜜的憂傷生活這樣艱難在無聊瑣事上耗費太多心力弄得我常常忘記了我所有的不過是他他亦如此。


    我奔過去叫他:“蕭朗!”


    蕭朗回過頭來嘴裏叼著一支玫瑰花玫瑰的嬌豔和他已略顯滄桑的麵容相襯奇趣之極。


    我頓時羞赧接過花來在鼻端輕嗅嬌羞如十八少女。雖然年紀也有一把了我還是會為太過直白的感情表露而害羞。


    蕭朗拉過我的手放在他兩隻手心輕搓一邊埋怨我:“天這麽涼了也不多穿件衣服。”


    我也打趣他:“知道我喜歡百合偏偏要買最豔俗的玫瑰。”


    兩人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溫馨一直持續到晚餐後蕭朗猶豫再三終於對我說:“導師有一個很好的課題讓我參加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歡顏我想繼續讀書。”


    我整張臉馬上僵掉讀書讀書這世界腥風血雨誰不想一直呆在象牙塔裏偏偏是我沈歡顏生來命賤自大學畢業後馬不停蹄為生活奔波我也想不食人間煙火關鍵是有哪個好心人能給我一瓢食一簞飲?


    我不說話繼續收拾碗筷。


    蕭朗看著我滿臉愧疚。


    我走進廚房將手插入冰冷的水中逐個清洗堆了一天的碗。


    蕭朗跟了進來呆了半天隻冒出一句:“歡顏我知道你很辛苦我這樣做隻是為了將來讓你有更好的日子。”


    拜托不要拿我當托辭。你將來也許美好不代表我的青春歲月要永遠艱辛。


    我回頭目光如電地看向他可恨此時此刻竟然失語。


    蕭朗瑟縮地低下頭。我一直逼視著他走出廚房。


    還是忍不住大顆的眼淚滴在汙濁而油膩的洗碗水裏。沈歡顏啊沈歡顏你還沒有修煉成精啊生活讓你苦痛卻遠遠還沒有讓你麻木。


    夜裏蕭朗自動抱被子在沙上睡我在床上輾轉了半夜還是爬起來就著牛奶吃下一顆安眠藥。


    才入睡那個無比親切的聲音就輕輕喚我:“歡顏來來來見見這最愛你的人。”


    口口聲聲說最愛我的蕭朗現實中我不得不麵對他在這夢境裏我永遠不要見他。


    延伸在眼前的是一條連綿的山間小路。夾在青山綠水之間像通往遙遠的天國。不時有布穀鳥歡快的鳴叫傳來南風掀起陣陣鬆濤。


    小路的盡頭走過來一個人近了近了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小女孩伏在一個青年男子的背上。


    那男子劍眉星目理著精神的平頭白襯衣雖然很舊了卻還是漿洗得一絲不苟。我看清楚了他的臉這個最愛我的人我的父親。


    我年輕的父親真是風度翩翩英氣勃勃典型的美男子難怪年輕的媽媽會對他一見鍾情。


    小小的我伏在父親背上隻得四五歲也是短她調皮地在父親背上蹭來蹭去出咯咯咯的笑聲和布穀鳥的歌唱相互應和。


    大風吹下幾朵落花落在父親的背上小歡顏留下一朵別在父親的耳朵上。


    父親笑著將她放下來把花別在她紅色燈心絨衣服的衣襟上花是那種白色的小小山花異常芬芳。


    小歡顏仰起天真的臉問:“爸爸你不喜歡戴花嗎?”


    父親溫和地回答:“不爸爸喜歡但是花是給女孩子戴的。”


    小女孩問:“可是爸爸花是很美麗的你不要嗎?”


    父親說:“爸爸要把美麗的東西留給歡顏。”


    小女孩不再追問無憂無慮地在山路上蹦蹦跳跳亮晶晶的眼睛裏滿是笑意。


    她太小她還不明白這句話裏所含的愛意但是我是明白的我想起讀大學時父親給我辦置漂亮的衣裝自己卻穿著磨舊了的西裝結婚那天他傾其所有為我訂製了華貴的婚紗我拒絕隻不過穿一次而已在外麵租不是很好父親卻堅持要買理由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一生一次的婚禮絕對要留下最美麗的一麵。


    小歡顏走得累了纏著父親要他背。


    父親還是笑:“歡顏自己走啊爸爸也累啊。”


    小歡顏翹起嘟嘟的小嘴:“怎麽會啊爸爸是不會累的啊。”


    父親寵溺地搖搖頭一把抓住她小小的身子輕輕地放在背上。


    父親的背是那麽寬厚足夠為她擋住半生的風雨。


    父親問:“歡顏有一天爸爸老了怎麽背你啊?”


    小女孩頭搖得似撥浪鼓:“不會的爸爸永遠不老。”


    父親輕笑:“歡顏一天天長大爸爸怎麽會不老呢?”


    小女孩答:“那我就不長大爸爸也就不會老可以永遠背著我。”


    天真的小姑娘啊你可知道有一天爸爸也會老也會累也會感到力不從心縱使他想為你背起一個世界的沉重他的腰再已不能負荷。當然所有的小姑娘都認為自己的父親那樣年輕強壯世界上沒有什麽事都難得倒他又怎麽會想到他有老去的那一天呢?


    那條山路很長很長仿佛不會有盡頭小小的我伏在父親的肩上不時從他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塊糖來吃事隔多年糖的甜蜜似乎還在我的舌尖打滾。


    我多麽想這條路一直延伸下去就像我不想長大更不想父親變老。


    我禁不住說:“我不想回去請把我留在這個夢境裏。”


    那個聲音沒有回答我良久隻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


    當然還是要醒來第二天正是休假打電話跟林菁說我不去加班了她笑問:“什麽事重要到連工作狂人也要休假了?”


    當然是最重要的事我搭了兩個小時的車跑到鄰近的另一個城市去看我的父母。


    爸媽看到我先是歡喜繼而生疑媽媽問:“有事沒事往家裏跑是不是工作上出問題了。”


    我搖頭否認。這些年除了過年過節太少回來難怪他們懷疑可見我是多麽不孝。


    來時買了大捧白色的香水百合插在玻璃瓶子裏。父親捧著花甁用力地嗅作出一種陶醉之極的樣子。我為老人家的幽默感哈哈大笑。


    媽媽卻埋怨:“怎麽不買個盆栽植物花又養不了幾天多費錢。”難怪有人說女人未老前是浪漫主義詩歌老了就變成了批判現實主義小說。


    爸爸開懷大笑:“花才好啊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啊。”


    我凝視著他歲月已讓他長出了老年斑花白了頭但在女兒的眼裏他仍是那年輕英俊的父親。


    飯後媽媽去收拾爸爸坐在沙上看一張報紙。


    我走過去蹲在他身旁仰起臉叫他:“爸爸。”


    父親悄然動容問我:“怎麽了歡顏?”也許是因為我們自幼時起便不再親近。


    我搖頭。


    父親並不追問隻是攤開了手掌。


    像兒時一樣我把臉埋在他寬大的手掌之中。


    兩個人都不說話再抬頭時我已是淚盈於睫心裏卻隻感到溫暖。


    黃昏時和兩老一起出去散步。父親在我的左邊母親在我的右邊我一手一個攙扶著他們。其實他們的身體還很健壯但我願意扶著他們我知道他們也很願意。


    有一天他們會更老更衰弱我願意用更大的力氣去攙扶他們。就像小時候我不想走路了耍賴蹲在地上要父親背我。我希望有一天父母累了他們能夠向我撒嬌對我說:“歡顏我走不動了我要你當我的拐杖。”


    我很願意真的很願意在我的餘生做一根堅強的拐杖陪父母靜靜老去。自父母處回來後蕭朗似有悔意對我說:“歡顏我明年五月份畢業出來工作吧我不該那樣自私。”


    我反而說:“算了你想讀就讀就當是投資吧反正已經投了那麽多資。放長線釣大魚。”還會說笑證明不至於被生活壓倒。


    蕭朗隻是搖頭。


    廚房裏的香氣溢了出來世上有什麽花香香得快食物的濃鬱?


    蕭朗問:“喝雞湯嗎?”


    我應一聲。


    他說:“自己來盛。”


    明明是做給我吃的他自己從不吃這樣油膩的食物。


    我盛一碗湯端出去對著香味撲鼻的佳肴一頓猛幹。活到二十八歲生命中所有的樂趣隻剩吃和睡難怪贅肉與日俱長。


    雖然蕭朗願意為我洗手做羹湯兩個人到底還是生疏了。新婚那陣子熬個綠豆湯他都要親手給我捧出來小心地吹吹氣一匙匙送到我的嘴邊。女人受重視的也就是那麽幾年吧好時光總是一去不複返。


    回公司做了新的廣告。一個簡短的動畫廣告一個靚女輕輕掠起如瀑黑旁邊一俊男將鼻子湊到她端輕嗅畫麵音輕輕響起:我的美麗與你共享。真是慚愧做個廣告靈感都來自父親真不知哪日會將他老人家血汗壓榨幹?


    林菁那邊終於予以通過下午兩個人相約去逛街。


    買衣服時可見二人品味。林菁一律黑白灰套裝加襯衣沒有一絲花哨。我選的卻是粉紅蕾絲淺碧雪紡之類。


    林菁笑我:“辦公室不需要開屏孔雀。”


    我回敬:“糾正一下隻有公孔雀才需開屏。拜托有點常識。”


    笑過之後我正色告訴她:“我不比你女人結婚過三年就有淪為黃臉婆的危險穿得花俏點當是抓住青春的尾巴。何況生命已經乏善可陳為什麽不增添一點顏色?”


    林菁眼裏現出欣慰神色:“歡顏你終於長大。”


    我輕笑:“自從高中畢業後我就完成了青春育期。”


    “不。”林菁陷入回憶:“讀大學時你有一天來找我哭得天昏地暗隻為了一個室友說了你一句。快畢業時大家忙著找工作你整天做著自由作家夢每天纏著我大談杜拉斯和張愛玲。”


    原來我曾經如此年少輕狂。我問她:“菁菁我小的時候一定很不好相與對嗎?”當然一個那麽蒼白、憂鬱、神經質加輕度幻想症的女孩總是自顧自地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別人頭上。


    林菁寬容的笑:“歡顏你有你可愛的一麵。”


    我握住她的手:“謝謝你菁菁那些年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其實她也有不再想容忍我的時候所以出國後我們才能那麽輕易地斷了聯係。但是我已不再那麽挑剔是她教會我繼續成長是她給予我工作機會一個人總要經過無恩可感的階段才能夠得到一顆感恩的心。


    告別回家時林菁提醒我:“歡顏工作拚命是好事過頭了就不好同事有什麽活動最好參加不要脫離群眾。”


    我笑:“我以為在私企人際關係不那麽重要。”


    林菁說:“記住我們身在江湖。任我行老前輩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點頭:“多謝指教。”


    看林菁上了的士忍不住追上去問:“任我行老前輩是誰?”


    林菁從車裏探出頭來大聲回答:“你最愛的令狐衝的嶽父。”


    原來如此我不禁失笑讀書時曾覺得從未讀過金庸小說的人麵目可憎對不記得桃穀六仙的人都嗤之以鼻原來有一天我也會遺忘。


    不過他的話確是醒世恒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能夠躲到哪裏去呢除非你願意與長毛野人相伴。


    那天夜晚我遇上了十七歲的沈歡顏。


    身材單薄皮膚特別好閃著青瓷般的光澤。並不打扮穿一件寬袍大袖的男式襯衣袖口卷起來有一種落拓的美。很奇怪在少女時代我已有非俗品味和非凡氣質真正成熟後卻不免墮入惡俗淪為芸芸眾生。


    她拿著一本書在窗前讀我聽見她輕輕地念:“比起你年輕時的美貌我更愛你飽經滄桑的容顏。”


    是杜拉斯的《情人》後來也被所謂的小資們捧至濫俗。


    我敲著玻璃窗叫她:“歡顏!”


    她瞪圓一雙晶光燦爛的眼睛看我很快微笑驚喜地喚我:“姐姐。”


    原來她一直記得我。


    一時間打不開玻璃窗她整張臉都湊在玻璃上小小挺拔鼻子被壓得扁扁。


    我隔著玻璃窗貪婪地盯著她光華如玉的一張臉伸出手去貼在平滑的玻璃上隔著一層薄薄的障礙物我們雙手相貼。


    來不及相互擁抱一個高大女孩子拖著一堆行李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入。


    她環顧四周之後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靠窗的那張床自言自語:“這張床還勉強過得去。”


    歡顏說:“不好意思這張床是我的。”


    那高大女孩子完全不理會自顧自提起行李放在那床底下。


    歡顏站起來聲音清冷:“這張床是我的。”


    那猛女悠然坐下挑逗地看向她。


    歡顏驟然作用力拖出她的行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出門去。我倒吸一口冷氣好大的力氣好大的脾氣。


    很不巧宿管老師正好從外麵經過無辜地被大件行李擊中當下暴喝:“沈歡顏!”


    歡顏理也不理向被驚得一愣一愣的猛女喝道:“請你馬上從我的床上滾下來!”


    此女如兔子般跳了下來。


    宿管老師大喝一聲:“夠了!沈歡顏跟我來!”臉色如六月飛雪。


    歡顏站起來走在她身後臉色竭力保持平靜但我看得出她身子在微微顫抖。也不是不害怕的但是人就是這樣氣憤之下就不知怕為何物了。難怪曆屆同事有背後詆毀我的有當麵疏遠的卻從未試圖與我正麵衝突沈歡顏一火相當於河東最凶悍母獅威。大了當然知道脾氣是不好的往小說無端造成*人際關係冷淡往大說既毀容顏又減年壽。好像我現在從來不曾為如斯小事作和蕭朗吵架也能控製在半年一大吵之內。


    我跟過去看老師如何訓歡顏。


    老師:“交一份檢討。如果你再和同學生衝突限令你馬上搬出宿舍。”


    歡顏:“我很抱歉傷到你。我不寫檢討。”


    老師冷笑:“好強的個性看在你父親是我朋友份上寫份檢討已算最低處分。”


    歡顏倔強地看向他:“我不寫檢討。”眼中有熊熊怒火。


    看得我也按捺不住憑什麽就算是死刑也要弄清楚殺人動機哪有這麽硬把帽子往人頭上扣的。可見劣根深種到了這般年紀還不知悔改何況是十七歲少女透明玻璃心哪能忍受一絲汙垢。


    老師威脅她:“不寫的話我看你如何畢業。”


    歡顏針鋒相對:“我可以辦退學手續。”


    太過天真的小女孩在上級麵前哪能爭得過一口氣?


    老師忍耐不住摔門而去:“那好你自己考慮。”


    待他走後歡顏才軟弱下來伏在桌子上淚如雨下。


    我扶著她的肩膀輕聲叫她:“歡顏。”


    她當即警覺一身骨骼頓時變硬一瞬間恢複強硬姿態兩行淚也硬生生生逼住。


    我歎口氣:“歡顏不用怕是姐姐。”


    她將眼淚糊在我衣襟上柔弱雙肩抖個不停再倔強再勇敢她也隻不過是個孩子當然太多人已不當她是個孩子。


    我問她:“為什麽不解釋?”


    她搖頭:“我不想解釋。”是啊我又何嚐不知道如果有人耐心聽你的解釋就不會如泰山壓頂般向你難。


    她抬起頭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向我眸子深處是深深的悲切。她說:“姐姐我想隻有你是懂得我的。”她有著和她年齡太不相稱的寂寞和蒼涼。


    當然我懂得因為性格太過尖刻凜冽很多同齡人都對她敬而遠之她唯一的朋友是林菁。林菁是誰?天之驕女學習、外形、能力都是學校裏出類拔萃的人又隨和不知多少人仰慕。這唯一的朋友也是不懂得她的脆弱的。


    我隻有對她說:“為了太小的事傷太大的神不值得。”


    她居然很明白我的說話:“也許是的姐姐很多時候我們隻有試著去對生活妥協對嗎?”


    我告訴她:“隻有在小的方麵妥協我們才能得到更多。”道理是這樣妥協了的沈歡顏不見得人見人愛我甚至有點嫉妒這個沈歡顏的敢作敢為。


    她問我:“為什麽我要對不愛我的人讓步?”


    我心裏一酸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愛著你呢能夠互不相幹已經不錯。我說:“歡顏想想那些愛你的人。他們不想你的人生有太多風波。”我想起我的父母我的青春叛逆期太長他們有一段太長的時間為不懂事的女兒徹夜難眠。


    我說:“歡顏我們不能夠要求整個世界的人愛我們。有了兩三個已經彌足珍貴。”


    歡顏點頭:“是的姐姐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說實話這個時候的沈歡顏絕對不是很可愛的女孩子但是她在我麵前如此乖巧。可知她要的隻是愛和溫暖。隻是世上不可愛的人和事太多了偏偏碰上躲也躲不掉消耗盡半生光陰。


    歡顏小小的頭靠在我胸前說:“姐姐隻有你說的話我聽得很舒服很願意照你說的去做。”因為我隻不過是另一個她而已誰聽別人的忠言不覺逆耳。


    我守著她寫檢討對牢她的臉出神地看這個夢境已經足夠長能夠和年少的沈歡顏一起經受蛻變的痛我十分欣慰。


    醒來後我現這分明是刻在我心底的一段往事隻是年歲久遠早已淡忘。抑或是我刻意去忘記那些不愉快的經曆隻因為曾在我心中劃下一道深深傷痕?穿過歲月的風霜我願意少女沈歡顏真正能夠做到對這件事不介懷於心。到了年底工作更忙一日走進辦公室隻見人人交頭接耳神色詭異卻又按捺不住興奮的模樣。


    我問相熟的秘書小陳:“生什麽事了。”


    她先是訝異:“你不知道?”繼而搖頭擺手不一言。


    我不再過問打開電腦著手處理手頭的工作。


    突然辦公室空前安靜。


    我抬頭見林菁站在我麵前。


    我正想詢問她已開口:“歡顏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我詫異她的聲音如此無力。


    一關上辦公室的門林菁就告訴我:“我被老板炒了。”


    辦公室裏沒開空調大冷天的我真有一種倒吸一口涼氣的感覺。在我心目中林菁就是這個公司的代言人隱形的老板我唯一的靠山現在樹倒了我這隻猢猻是不是也該滾蛋了?


    我問:“為什麽?怎麽可能老板那麽需要你?”如同囈語。


    林菁抓住我的肩膀:“歡顏鎮靜點。”力量從她的手上傳來。


    我看向她:“菁菁我同你一起走。”


    林菁苦笑:“你以為這是門派鬥爭需要你來拋頭顱灑熱血奉獻忠肝義膽?歡顏這是公司高層出現問題的一點小的變動你不懂也不需要懂更無須介入。”


    她說得很對我隻是一顆小卒子誰會斤斤計較我的去留。但是她這一去我便如喪家犬般惶惶不可終日。我徹底被擊倒瑟縮在沙裏抖。


    林菁歎口氣:“說實話這個公司我也呆膩了走出去大好世界。我一個海歸碩士有才有貌不愁無人賞識。歡顏我不放心的倒是你。”


    我感激地握住她的手這年頭大難來了夫妻都會分頭飛得友如此夫複何求?


    我語無倫次地說:“謝謝你菁菁但是我真的很舍不得你我怕你在外麵吃苦。”


    林菁微笑:“當年一個人在異鄉每天在餐館洗盤子到淩晨回來還得做好功課以求拿獎學金那樣的日子以為到不了頭結果還不是過來了。”


    我喃喃地說:“一切都會過去的。”凱撒大帝的名言。一切都將煙消雲散富貴於我如浮雲功名於我何有哉。


    林菁還是笑:“是的還不是世界末日沒什麽大不了的。歡顏你已經學會很多東西別忘了最重要的一項勇敢。”


    我展顏一笑:“喂喂搞清楚狀況失業的是你不是我。”


    林菁笑著擰我的臉。


    話雖如此我還是可以想到當她抱著一紙箱東西走出這幢大樓時心情不是不悲愴的。


    換了新上司我還是照常工作不更努力也不更消沉新上司是位年輕的帥哥為人相當洋派新官上任三把火著實銳意革新了一番也並不針對我們這些林菁部下的老兵隻是工作卻日益繁重。很多人開始抱怨我還是沉住氣一聲不吭埋頭做事。


    派年終獎時我拿到手的紅包也是沉甸甸的格外對得起我的汗水。上司暗示放完年假將升我的職我也寵辱不驚隻是淡然微笑。如果林菁在看到我的表現一定十分滿意要知道少女時代我們的理想就是做一個人淡如菊的辦公室佳人。


    放了假馬上打電話約林菁出來k歌。她穿著黑色毛衣配橘紅色開司米披肩笑語盈盈。


    見她打扮光鮮舉止從容我也放下心來。兩個人專挑新近流行的歌唱盡管沒有一歌唱得全總也要證明與時俱進不曾落伍。唱到範瑋琪的一《我們可不可以不勇敢》我們都想到了林菁關於勇敢的一番教誨相視而笑歌唱得再跑調也是富有深情的。


    告別時我問她:“準備什麽時候再工作?”


    她雙眸頓時放出神采:“暫時不工作好好的放一個長假。”


    我問:“玩得太久不怕悶嗎?”


    她神秘地微笑:“如果碰巧有一些有趣的事一個有趣的人消遣倒也不覺得無聊。”


    我恍然大悟。原來再高入雲端的仙子也不免有墮入凡塵的日子看樣子林美人是凡心已動了。


    看著她臉上的一抹緋紅我若有所失。很久不曾做夢很久不曾見到夢中的我。


    那天正是聖誕蕭朗被導師叫去做項目林菁佳人有約父母不習慣過這種洋節人愈大朋友愈少歸根到底在這個喜慶的日子隻餘下我一人。


    幸好有歡顏陪我。


    這一次真的不像是夢。剛剛盹著便有人推我一個清脆的聲音輕輕喚我:“姐姐姐姐。”


    我睜開矇矓睡眼頓時耀眼生花一個少女俏生生地站在我麵前燈光下她臉上的肌膚吹彈得破。


    少女粲然一笑語聲歡快:“姐姐見到你真好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又有你陪著我。”她對我的來無影去無蹤似乎習以為常難怪少年時不少人以我為另類小孩看樣子可以接受一切新鮮事物。


    少女喜滋滋地跑到媽媽臥室去換衣服我剛欲起身目光被桌上擺著的日記本所吸引。


    很普通的硬殼本也沒有那時流行的小鎖攤在桌子上。


    我之所以被吸引是因為上麵密密麻麻寫著三個字寫滿了兩頁定睛一看是蘇遠帆這三個字。字跡清秀一律向右微斜輕漂漂地浮在淡藍色的紙上。


    我詫異蘇遠帆這三個字好不熟悉看樣子和我淵源非淺但近年來俗務纏身著實健忘竟然想不起是何許神聖。


    正思索間歡顏已推門而入換上了黑白格子小大衣係一條火紅圍巾更覺青春逼人。


    我嘖嘖稱歎。


    歡顏嬌笑:“姐姐你不知道你有多美我將來老了就希望是你這個樣子。”老字才出口她已覺不妥抱歉地向我微笑。


    我搖頭表示不介意心裏卻驚覺紅顏彈指老刹那芳華。我已年近三十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看來三十歲已是人生極限那個時候的我常常懷疑一個女人是否有活到三十歲那麽老的必要。


    歡顏攜我走上大街。


    天空飄著觸手即化的小雪花幾個孩子正在街角歡天雪地地堆一個大雪人有沒有打烊的商店燈光明亮映照著玻璃櫥窗上用彩紙拚出的“聖誕快樂”。原來這天也是聖誕節當然那時候這個小城過洋節的風氣遠沒有現在濃重。


    歡顏說要帶我去參加她們班上的第一個聖誕晚會。這也是她念高中班上搞的第一次集體活動難怪如此興奮。


    我知道另外的人完全看不到我隻有借故說不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站在教室外參觀一下即可。


    歡顏聳聳肩不以為忤看樣子這個晚會對她至關重要以至於我的去留也可暫時放下。


    在學校裏隨便地轉了一圈在夢中重遊舊地自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一不留神差點被一個埋頭走路的人撞倒我急急回避依稀覺得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識。


    很多個班都在搞晚會。歡聲笑語賽銀鈴。


    我一路唏噓不知不覺轉到我舊時教室的門口。


    教室裏張燈結彩黑板上用藝術字寫著“聖誕快樂”四個大字非常漂亮唯一的缺點就是微微往右斜。我失笑原來歡顏是模仿這個人的字體畫虎不成反類犬除了傾斜度什麽也沒學到。


    一個主持人模樣的男生一本正經地宣布:“下麵請聽沈歡顏同學的詩歌朗誦。”


    歡顏靦腆地走到人群中心鞠個躬輕聲說:“我給大家朗誦一勃郎寧夫人的《我是怎樣的愛你》。”男生中傳來一陣嘻笑又迅恢複平靜。


    歡顏開始朗誦聲音清澈而富有深情很有點千回百轉蕩氣回腸的味道全詩如下:


    我是怎樣地愛你


    我是怎樣地愛你?訴不盡萬語千言:


    我愛你的程度是那樣地高深和廣遠


    怡似我的靈魂曾飛到了九天與黃泉


    去探索人生的奧妙和神靈的恩典。


    無論是白晝還是夜晚我愛你不息


    像我每日必需的攝生食物不能間斷。


    我純潔地愛你不為奉承吹捧迷惑


    我勇敢地愛你如同為正義而奮爭!


    愛你以昔日的劇痛和童年的忠誠


    愛你以眼淚、笑聲及全部的生命。


    要是沒有你我的心就失去了聖賢


    要是沒有你我的心就失去了漏*點。


    假如上帝願意請為我作主和見證:


    在我死後我必將愛你更深更深!


    一群少男少女都沉浸在她詩一樣的敘述中如癡如醉。而少女沈歡顏眼含淚光霞暈雙頰陷入了詩的深情中不能自拔。良久教室裏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我也忍不住報以掌聲為這聖潔的愛情的歌頌者。雖然沒有人能聽到我的喝彩。二十八歲的沈歡顏坦言結婚隻是為了搭夥過日子至於愛情如果有的話就算做一個美好的名義吧。


    我還正在激動歡顏已被一個男子叫出教室談話。


    昏暗的路燈下隻見那個男子年方三十左右還算得上是大齡青年穿黑色風衣配長長白圍巾明顯的模仿許文強或秦漢的打扮隻是身高不足風度也差了一點。用現在的我的眼光來看這種打扮實在是不倫不類。


    顯然在少女沈歡顏眼裏這名男子不啻是許文強的化身燈光下她仰起臉龐可以看見她連耳朵根子都紅透了輕輕地喊:“蘇老師。”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原來這就是她在少女日記裏寫了一千零一遍的蘇遠帆。我湊近細細打量隻見該名男子五官平常身材矮小無任何出眾之處是以在十幾年以後我對他的回憶基本上被清存到零。


    蘇遠帆冷冷地應一聲頗不友好地問:“你喜歡詩歌?”


    歡顏頷:“是的老師。”真是不勝嬌羞我見猶憐。


    蘇遠帆皺眉:“有這種愛好是好的。但是請你培養一下自己的文學品味比如說多讀些唐詩宋詞、毛主席詩詞等等。”


    歡顏驚詫地抬頭臉上紅暈一時褪盡變成蒼白我知道有無比複雜的情緒在她心底湧出羞怯、激動、失望、傷心、憤怒等等。暗戀是一杯看似芬芳的酒受傷的往往是飲酒的人。


    蘇遠帆繼續不動聲色地說:“而且你這麽小我不認為你懂得什麽是愛情。”


    歡顏強忍住淚:“是的老師。”聲音低若蚊吟。


    蘇遠帆不再多說疾步走入教室快進門時迅地回了一下頭表情交織著不舍和愛護想來少女的心事他也不是不懂的裝做不懂也許是最好的愛護因為他那一回頭我對他的印象分倒上升不少。


    歡顏顯然是不知道老師的用心我走過去用手環住她的肩她隱忍的眼淚便奪眶而出沾濕了衣襟。


    雪下得更大了紛紛揚揚無邊無垠我陪歡顏坐在操場的平台上她冰涼的小臉靠在我的肩上荷荷哭泣像一頭受傷的小獸。


    我勸她:“會有人送你玫瑰會有人給你念詩。”


    她囈語:“誰都比不上他他那麽英俊那麽有才華。”


    我頓時失笑天真的少女啊你怎麽知道有一天你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了。


    歡顏生氣地瞪我。


    這個時候一個楞頭青男生及時地為我解了圍。


    他跑過來將一條圍巾塞到歡顏的手裏說一聲:“你的圍巾。”便急急跑開。


    我幫她打開圍巾卻見一朵粉紅的塑料紙玫瑰靜靜地躺在裏麵。


    我打趣道:“你瞧說玫瑰玫瑰就來了。”


    歡顏嗔笑著將玫瑰扔到雪地上笑說:“我才不要。”臉色卻已轉為祥和少女的愛脆弱而易變我也不相信她能為這種夭折的暗戀傷心到什麽程度。


    歡顏喟歎:“姐姐我再也不要愛上任何人。”


    我糾正她:“不你會愛上很多人。”


    她搖頭:“我不要那不是太累哪有那麽多心思去愛人。”


    我突然看到不久將來之後的她為了愛情而憔悴支離的確愛人太辛苦了我認真地對她說:“歡顏你可以愛任何人但是記住不要愛得過你自己。你始終要有一顆你自己的心。”


    歡顏嬌笑:“不會的我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的。”


    她站起來在飛舞的雪花下輕快地轉了個圈臉上是驕傲而美麗的笑容粉色玫瑰被她輕輕踏入雪中。


    我唯有祝願她:“但願如此歡顏一切都但願如此。”


    雪漸漸溶化了寒意入骨。


    迷糊中有人將我輕輕抱上床。睜開眼看見蕭朗疲憊的臉。


    “小懶豬。”他捏捏我的鼻子:“睡覺也不上床睡腳凍得像冰塊。”


    “怕什麽有你呀。”我笑。


    蕭朗撩起毛衣將我的一雙腳攬入懷中緊貼在他的小腹上。


    原來嫁個老公最大的好處就是找到一個免費且不用充電的熱水袋。


    “聖誕禮物呢?”我向他伸出手。


    蕭朗尷尬地拍拍頭:“不好意思我忘了。”


    我裝作生氣:“那麽明天補上吧貂皮大衣加上鑽戒。”


    蕭朗做吐血狀:“你想榨幹我呀親愛的老婆大人。”


    我大笑。


    一室如春。


    生活照常在運行努力工作但離升職永遠有一步之遙。


    公司在年底提拔了一批人當作最好的新年禮物名單裏麵沒有我。


    同事說:“怎麽可能?你這麽努力。”語氣有的惋惜有的尖酸。


    我淡淡微笑心裏不是不介意的。


    放年終假前新上司單獨派了我一個紅包數量接近五位數不可謂不豐厚。看得出他是真心賞識我的所以突破常規給我這種逾級的獎勵。


    於是轉悲為喜。我一向重實利。如果評我一個優秀員工不如多我幾張人民幣。


    打電話想找林菁出來慶祝電話裏她的聲音異常單薄:“我在醫院。”


    我飛打的趕往醫院。


    林菁坐在病床上臉色和床單的顏色接近眼邊嘴角是淺淺的倔強細紋。扶她起身時我不禁嚇了一跳平時看來十分豐盈的她如今纖腰真的是盈盈一握觸手都是硌手的骨頭。才兩個月沒見到她而已。


    沒寒暄幾句醫生推門而入語氣冰冷:“你男朋友還沒來?這種手術是不可以拖的。”


    林菁頓時花容慘淡。


    我識趣地不多問奔出去追住那醫生細細打聽。


    隻聽得他說了“宮外孕”三個字我頓覺天旋地轉要扶住牆壁才能不倒下去。


    冷靜了幾分鍾才勉強擠出一臉笑容去麵對林菁。


    我說:“給他打電話。”


    她搖頭:“要來的話早就來了。”


    我急出一頭的汗口不擇言:“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你從十七歲戀愛閱男無數怎麽栽在這麽一個人手裏。”


    她拿紙巾給我擦汗安慰我:“別著急很小的一個手術而已。”


    我暴跳如雷:“你以為隻是搞個無痛人流那麽簡單搞不好就要學習林黛玉魂歸離恨天了。”


    林菁皺眉輕輕喝住我:“別胡說。”不怒自威。


    我頓覺失態雙手緊握住一個紙水杯連水溢出也不自覺。


    林菁撥開我額前的碎輕輕說:“歡顏我以為你是理解我的。沒有什麽人迫害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歎口氣:“你可以說我下賤但是歡顏難道你不明白我嗎?”


    我張開雙眼正好與她那似怨似泣的眼神相對這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她更透過她明白了我自己。


    也許有些女人因為太過至情至性當太愛一個人時總是把自己放在異常卑微的位置。如果遇人不淑這就是她命裏難逃的桃花劫。


    我又可以譴責她什麽我也隻不過是從那一場劫難中勉強逃生出來的。差一步我便要化了煙化了灰隻因上天保佑才囫圇留了個肉身而已。


    我突然勇敢起來了定定地說:“好吧那麽我們馬上開始手術。不要怕你還有我。”


    我用了一番聲淚俱下的演說才說服醫生同意我作為直係親屬在手術單上簽名。


    林菁被推入手術室前我失控地給了她一個窒息的擁抱。這一刻我們骨肉相連血脈相融。


    我坐在手術室外的走廊上等待手術結束不停地流淚因為沒有開空調眼淚流在臉上很快被風幹像幹冰一樣割裂著我的皮膚。


    但我隻是控製不住的流淚為林菁為自己為那些曾肝腸寸斷的曆曆往事我想所謂的千紅一哭萬豔同悲說的就是這種深入骨髓的悲傷吧。


    林菁終於被完好無損的推了出來。不我這樣說是極端錯誤的從今以後她隻有以一顆殘缺的心來守著這一具外表華美而內部已千瘡百孔的軀體了。


    林菁努力伸出手撫摸我腫得似爛桃的眼皮。


    我握住她的手又忍不住流淚:“好了菁菁醫生說不影響生小孩不影響我作幹媽。”


    林菁微笑她的笑和我的淚一樣是曆盡滄桑後的淡淡喜悅生命的苦難接踵而至隻要你還會笑還有淚你就不曾麻木還來得及享受這劫後餘生的喜悅。


    窗外已華燈初起。


    急急的趕回家從鄰近的市買來新鮮的土雞裝在一個小瓷罐裏急急的燉。


    蕭朗賊頭賊腦地晃進來猛吸鼻子:“這麽香是不是看我最近找工作太辛苦特意給我進補的。”


    我心虛地笑。最近不知忙些什麽根本就沒察覺到他已臨近畢業要找工作了。


    蕭朗倚在門框邊睫毛的陰影打在臉上兩頰陷進去可能是因為瘦了所以顯得帥了。


    我問他:“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他長長地舒口氣:“還行。歡顏你不是一直喜歡蘇州我們去那邊工作可好?”


    我笑笑:“你當然可以考慮我這邊工作尚好不想老挪地方。”


    我之所以不定期的失業和老挪地方也有關他在a地讀碩士我就跑到那找份零工打打他換了個地方讀博士我又屁顛屁顛地跟過來。我一直討厭這個城市的吵鬧、陰晴不定的天氣和大聲說話的本地居民為了愛情我忍受著一切並把忍受變成了習慣。我終於習慣的時候他說又想挪地方也許是為了我但是我已受夠了這一切。如果愛情注定讓我們如此顛沛流離我們會不會後悔我們當初的選擇。莊子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蕭朗從背後環住我的腰柔聲說:“好好好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生根芽永遠做你打也不打走的跟屁蟲。”聲音柔得像三月的和風。這樣矯情我反而受不了。忙掙脫他的手拿保溫杯盛雞湯。


    他無奈地笑:“真的不是給我做的啊。”


    我自顧自地忙:“給林菁的。她生病了在住院。知道你不愛喝雞湯。下次給你燉銀絲鯽魚。”


    蕭朗有點失落:“不是你父母就是朋友真不知我在你心中排第幾。”


    我擰他的臉:“這麽小氣跟病人吃醋。”


    蕭朗很乖的給我開門手裏拿著外套說:“我跟你一起去看她。”


    我連忙拒絕:“別客氣了有我就行了你去了林菁沒力氣跟你客套。”


    蕭朗給我係好圍巾故意酸溜溜地說:“好啊你們是一家人我倒成了外人了。”


    我擺手轉身叫了一輛的士。


    守著林菁喝了雞湯天色已晚她催我回家我終究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撂在病房裏便交了個床位費睡在她旁邊。醒來時鼻端仍有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但是林菁卻不在隻見一個身穿病號服的少女背對著我。背影纖細長披肩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我終於看到了她我一直回避的她。


    她並沒有回過頭來隻是專注地往玻璃上嗬著氣然後就著熱氣一筆一劃地寫一個人的名字。


    我不禁心如刀絞。什麽樣的愛什麽樣的人值得你忘了生忘了死忘了病痛也忘了自己呢?


    我想默默走掉但是我知道這個夢境便如人生你想一直延續下去的快樂未必能長久你想逃避的痛苦也不得不麵對。


    我隻有選擇麵對顫聲叫她:“歡顏。”


    她回過頭來尖尖的下巴褐色憂鬱的眼睛她正是歡顏二十一歲的不一樣的沈歡顏。


    看見我她笑了仍然是甜甜地叫我:“姐姐。”大眼睛裏卻空洞無物。這個時候怕隻有她心心念念的某人才能使她雙眼綻放神采吧。


    查房的醫生進來看見她馬上皺眉:“怎麽還不回家燒不是已經退了嗎咳嗽的藥也已經開了。”


    她很乖地應答其實我知道她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話。


    我走近她:“走歡顏我們回家。”


    她搖頭:“不他不在家裏他說過到這裏來接我我怕他找不到我。”


    我逼視她:“我說的是回你自己的家有愛你的爸爸媽媽。”


    她一味搖頭眼裏隱隱有淚光閃耀:“不姐姐你不知道我已經回不去了。”


    我當然知道為了那個他你拋家棄親中斷學業來到這舉目無親的荒涼之地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想斷然暴喝:“夠了你所做的一切都夠了你還不清醒嗎?”


    相反的我隻是再一次體會到這種碰得頭破血流也不回頭的執迷不悔。二十八歲的沈歡顏再也不可能擁有的執迷不悔。


    我隻有退一步:“好那麽回你們的家讓我去看看你們的家。”我說著漸漸哽咽。


    我拉著她骨瘦如柴的手一步步走向“他們”的家就像走向那已預定好的宿命。


    這是一套隻有十幾平米的小房子一個小臥室套著一間客廳兼廚房。如果不開燈的話大白天也隻能看見隱約的人影。


    屋子裏散亂地放著鍋碗瓢盆、內衣祙子等一應雜物沒有良好流通的空氣裏充滿著一股腐朽的黴味像太過泛濫的情欲。


    但是她顯然是把這當成是最溫暖的巢穴一個守候愛人歸來的精神的棲息地。


    她快樂地哼著歌生起煤爐給自己下了一碗麵條真的是清湯掛麵連一隻雞蛋都沒放。


    她讓我先吃我拒絕了她的好意看著她甘之如飴地將這碗麵吃下去燈光下她的臉上有汙黑的煤灰殘印。


    我伸手給她擦幹淨婉轉地說:“下麵條如果放點雞蛋肉丁之類的可能會更美味而且你剛剛生過病需要補充營養。”


    她笑笑:“因為我生病上個月的生活費透支了要省一點才能把虧空填回來。”完全不以為忤。


    我很詫異:“怎麽你們經濟情況差到如此地步。”


    她還是笑:“準備存一點錢想買個房子很小很小的就足夠了。”臉上滿是憧憬看不到一點抱怨。


    飯後我們閑話她打開了電視機一台十四英寸的小小的電視機這可能是她貧乏精神生活中的唯一消遣。有著豐盛青春的女孩子卻甘於過著這麽一種寂寞得接近蒼白的生活。


    我忍不住想逆轉這生命流程讓她及早看破這一切回歸正常生活。


    我說:“我知道他在哪裏讓我帶你去找他。”


    我拉著她跑出去。半路上她突然掙脫了我的手。


    她向我笑笑跑向一個蛋糕店店子已快打烊她氣喘籲籲地買下半斤小蛋糕很普通的奶油蛋糕當然比起一碗麵條來自有它的馥鬱芬芳。


    她靦腆地向我解釋:“很晚了我怕他餓。他喜歡吃蛋糕。”


    真的像有心靈預感似的我們找到了他。


    他和一大堆人混在一起打麻將她敲門進去時一個大冬天穿著黑色絲襪皮短裙的女人正好坐在他的膝蓋上。


    她走過去怯怯地說:“很晚了我們回家吧。”


    他可能手氣不好輸了很多滿腔怒火正無處泄劈頭蓋臉地向她吼:“你給我在家裏好好待著別出來招人現眼呆不下去了就回你自己家去少在這裏礙手礙腳。”


    她強忍住淚把蛋糕輕輕放下:“給你。”在《胭脂扣》裏如花也這樣解下佩戴多年的胭脂扣遞給十二少。她們交出去的是真情收獲的是傷痛。如花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死去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樣。


    他看也不看臉色陰沉地將蛋糕掃在地上。


    我緊緊跟著臉色慘白的她。


    她一言不跑到廣場上坐下狠命抽煙劇烈咳嗽。


    我不知道如何勸她要她保重身體?須知她有比身體更受傷害的地方。


    我一言不地守在她身邊拿她的煙抽抽得我口幹舌燥眼淚直流。


    我知道她很痛苦我為她的痛苦而痛苦但我不知如何開口。


    她突然倒入我懷裏大聲哭泣哭得肝腸寸斷。我簡直懷疑她要把自己的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和著淚水嘔出來。


    我抱住她輕輕說:“歡顏不哭。”我一直重複著這句話我突然跳回到二十一歲的那個冬天我一直渴望著有一雙溫暖的手抱著我對我說:“歡顏不哭。”當我對過去的自己進行撫慰的那一瞬間我現我徹底原諒了他也原諒了那個做過太多錯事的自己。我一直避免這段回憶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太無可救藥傷人傷己而現在我終於原諒了自己從那一刻我釋然地放下了一切。


    她哭夠了抬起頭來問我:“姐姐我是不是很傻你是不是特別瞧不起我?”


    我溫柔地回答:“一個人一輩子總會犯一次傻不要責怪自己。我愛你。”


    當我說“我愛你”我才現過去的我一直是多麽地不滿意自己總是怪自己犯過不該犯的錯愛過不該愛的人我最不能夠完全接受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這個時候那個無比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歡顏你總算明白了我也可以收回我的通靈寶玉了。”


    我淚如泉湧:“不請你把我留在這裏她需要我。”她是如此寂寞如此無力她需要我。


    那個聲音說:“歡顏不要執著一切已經生你毋須介懷。回去吧回到真正需要你的人身邊去。我希望你能快樂。”


    我大聲說:“不不請讓我再多停留一會兒。”


    驚出一身冷汗睜開眼隻見林菁一雙疑惑的眼睛。很奇怪地自從那次夢之後我的那塊玉便變成了一塊純粹的石頭不僅不能再次帶我進入幻境連基本的裝飾作用也失去。


    我回想起我近來所做的一連串奇怪的夢得出了一個大膽的推論那就是這塊玉是一個小小的潛意識激器一經現實生活的刺激它便可以喚起腦海中所有深藏的相關記憶。而那個送玉給我的老和尚便是幻做地球人的外星人或是深藏不露的異種人。


    這種想法完全是衛斯理的小說看得太多的一個後遺症。這樣一解釋《紅樓夢》中的空空道人等也完全可以看作天外來客。這可以看作紅學界的一大突破。


    我把這個推論和蕭朗說他的反應是馬上跑到玉石店買了一塊貨真價實的玉給我。


    他說:“這塊石頭(指我的玉)的出現完全是為了證明我這塊真玉的價值。”


    我大笑他不要臉不知不覺卻笑出一臉淚光。


    所有有關他的記憶那樣鮮明地浮現在我的腦海無須任何提示。他在我最失意的時候陪伴著我我生病了他親手煮魚湯給我吃看我吃得高興忍不住問:“我吃個魚頭好不好?”他從來不曾大聲對我說過一句話。


    見我流淚了蕭朗慌得一把抱住我誠惶誠恐地說:“歡顏別哭。”


    我嗚咽著說:“好的我不哭。”眼淚卻流得更凶了。


    你知不知道這完全是幸福的淚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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