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夕陽西下幾道淡金色陽光從柳葉格窗影入照在白牆上一幅山水墨畫中使空靈淡遠的畫卷平添了幾分暖意。


    寬敞的內室裏隻見一個錦服少年立於一張棗根香幾前神情呆滯地望著香幾上那個晶瑩透體的紙槌瓶瓶中的水仙淡雅清香少年卻視若無睹隻如石像一般站著目無焦距。


    看那少年麵容稚嫩年齡約莫在誌學之年間他身材高大麵如冠玉全身白衣似雪頭戴方巾腳踏雲履端是一副好模樣若非目光呆滯倒算是個翩翩佳公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畫中陽光早已消移少年忽地渾身一顫腳下不穩地向後趄趔了兩步!


    “不可能怎麽可能這種天方夜譚的事……”少年喃喃自語著臉色變幻不停嘴唇有些白他環顧一周入目的盡是古色古香哪有半點是假?


    他不是在作夢也不是成了“楚門”而是真的穿越了回到了古代!


    少年微微一歎他並非悲觀主義者凡事都喜歡往好處想:“父母很早就去了天國我走得倒是無牽無掛。”


    穿越回了古代對他這個國粹愛好者來說並不是難以接受的要知道他以前就常常恨不能生在漢唐。


    在古代表示著他可以更好地擺弄那些讓他著迷的琴棋書畫、花蟲魚鳥;而且沒有現代的煩躁沒有快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生活節奏隻有書香琴韻、佳茗美人!


    隻是古代縱有百般的好當穿越真正降臨在自己頭上時也不是一時三刻能夠接受的他不過是把複雜繁亂的心情壓下不去想而已。


    少年強打起精神認真觀察起這布置風雅的內室來像眼前這樣的水仙瓶花還擺有幾處而室正中位置放有一張案桌邊設兩把太師椅再內些立著一架描竹梅圍屏隱約可見後邊蓋著絹紗帳幔的雕花八步床。


    而那風雅之物也有不少除了掛於牆上的字畫和幾處瓶花之外還有琴簫寶劍以及一些裝飾小物。


    踩著鋪在地上的柔軟地毯少年踏步來到太師窗下的書桌前果然這張書桌又是花梨木料所製!這內室裏的一應家具的造料不是花梨木便是紫檀木;還有那稀罕的棗根香幾居然一擺就是數張!要知道這種香幾全由天然棗根所製不煩鑿削堪稱奇品。


    少年可以斷定“自己”絕非是一般的富貴人家。


    書桌上擺放著一摞書經和文房四寶等文具而正中位置鋪著一張雪白的宣紙紙上並無一字但旁邊端硯裏卻磨有墨水一支湖筆停放於山形筆格上筆頭沒有沾墨大概是前人剛把墨磨好正要大灑筆墨之際身體就被穿越者奪了。


    少年將湖筆拿起微一端詳便讚道:“好筆!”此筆非是狼毫兔毫而是極為奢侈的貂鼠毫這種筆圓勁殊甚但稍覺肥笨非高手用不好。


    握著如此好筆剛才還心情紛亂的少年此刻卻是心癢癢的他忍不住將筆尖蘸了蘸墨水然後疾風般抵在紙上揮毫起來。隻見少年握筆的右手如風似電筆下龍飛鳳舞寫下“鳳凰涅磐浴火重生”八個大字鐵畫銀勾般的文字有如在狂嘯怒吼。


    少年寫罷將湖筆一擲湖筆正好重歸筆格不差一分一毫他哈哈一笑又讚道:“好筆好字!”讚罷他定睛望著那八個字良久才喟然一歎眼神漸漸堅定起來。


    左右四望少年的目光又被牆上一幅山水畫吸引了去他走近認真一看臉上徒然變色呼吸微微急促了些!


    這畫竟是王維的《雪溪圖》!


    《雪溪圖》是王維的傳世之作全圖采用俯視法透視精確畫意看似冷漠蕭瑟實質空靈淡遠透露著無限的禪理。


    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少年曾經有幸觀摩過《雪溪圖》真品如今再看卻又是另一番的感受先不言其它隻想到此畫是他自家之物就令他恨不得大吼一番以抒胸中喜悅之情!


    一如前世所見《雪溪圖》裏的世界是一片白雪銀川樹木凋零人煙稀少幾間茅屋建於一條小溪兩岸溪中飄著一葉篷船船夫正撐篙而行。


    少年眯著眼睛細細品味著忽地眉頭一皺卻是想起不對之處來。據他所知這《雪溪圖》本來無款無題後來宋徽宗趙佶題上“王維雪溪圖”幾字;再看這張《雪溪圖》沒有宋徽宗的題字卻有王維的親題!


    這難不成是贗品?


    當下少年便認真鑒定起來。大多贗品都是形似而神不似的這是因為作畫者沒有相應的心境就根本無法畫出那種意蘊來。而這幅《雪溪圖》形神具在的確是用王維創立的“破墨法”而畫且畫意淡遠並不似是贗品。與前世的那幅《雪溪圖》相比較更是不差半點隻是在題字這裏又怎麽解釋?


    “咦這……”少年瞪圓雙眼望著絹布最下角的一處那裏竟然印有一個名字!這處名印在角落又較之隱蔽是以少年方才並沒有看到此番細細鑒定才將其現。看著這個淡紅色的名印少年隻覺得一團怒火塞於胸中怒得破口大罵:“哪個混帳、亂印的名字!”


    就算這《雪溪圖》真是贗品那也是值得珍藏的怎麽能如此亂來!再看那個名字卻是“李天縱”三字少年已是怒極反笑搖頭歎道:“這個李天縱真是胡鬧……”


    這樣一來少年便失去鑒定之興了他放下這幅《雪溪圖》轉而去看內室裏的其它事物。


    轉漸來到圍屏後麵少年微一觀察便不禁啞然失笑這裏的空氣中並沒有一絲的粉黛女兒香再看四周也沒一件女兒之物由此可見方今之軀是個“單身貴族”甚至連個丫環侍女都沒有。


    這真是讓少年好生疑惑古人多是早婚就算尚未婚配在這種大戶人家中有個通房丫頭也絕非是件過分的事怎麽“自己”都十五六歲了還這麽純潔?


    少年輕笑地搖了搖頭暗道“自己”真是個不解風月的稚兒!


    “這是什麽?”少年看著床頭懸掛的一幅字帖又是一笑隻見字帖上寫著“學海無崖”四個字不過這字寫得著實難看了些斜斜歪歪就像一個垂暮老人在費力行走在精氣神上隻得一個“差”字可言!


    讓少年驚訝的是這字帖的落款竟然寫著“李天縱”三字。


    難道李天縱就是這裏的主人?不然掛在床頭的勵誌之字又怎麽會這樣的慘不忍睹?再一看自己身上的華服少年便是一怔他不會就是李天縱吧?


    正困惑間外間忽然傳來一陣稚嫩的叫聲:“少爺少爺——”那人叫了幾聲似乎站定在門外又急道:“少爺大事不妙了大事不妙了!”


    聽到這幾聲少爺少年便知自己就是毀畫之人李天縱了!他啼笑皆非地拍了拍額頭轉身往內室中間的太師椅走去。


    在前世時少年家有薄財從小就見過很多大場麵如今雖然是初來乍到不過應付一個小廝還是綽綽有餘的。他打定主意要旁敲側擊地從這個小廝口中套出自己的處境。


    往太師椅上坐下李天縱聲音緩和地道:“進來吧。”


    那小廝得了吩咐連忙走了進來隻見他也是十五六歲左右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青綢褶子頭上戴一頂瓜皮帽腳下布鞋白襪生得眉清目秀皮膚白淨。


    李天縱又是微微吃驚心忖這回是找對對象穿越了!看這隨從小廝竟然也身穿綢緞這戶人家的氣派可見一斑。


    那小廝見自己都喊“大事不妙”了一向躁急的少爺居然沒有慌問究竟而是滿臉淡然的坐於椅上小廝臉上不禁閃過一絲疑惑之色然後讚道:“少爺您的養氣功夫真是了得啊!小人剛才可是急壞了心肝兒都快跳出來似的可是一看到少爺如此自若小人就鎮定下來了真是神奇!”


    小廝的口音帶有一點蘇白卻又不完全是這種味道也在李天縱的口音裏自然而然。


    李天縱淡淡一笑道:“你的馬屁功夫也是十分了得。”


    聞得此言小廝頓時含了塊黃連似的一張稚臉皺成一團叫冤道:“少爺小人說的可都是真心話不是什麽馬屁啊!要是少爺不信小人願意掏心挖肝以表忠誠!”


    看來這個小廝是他的貼身隨從還連著書童一職不然怎麽會這樣口齒伶俐?李天縱意味深長地眯笑著對小廝道:“那你就挖吧。”


    小廝一下子呆若木雞囁嚅地不知說什麽好。


    見小廝如此李天縱噗嗤一笑哈哈道:“跟你說笑呢還當真了不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他這樣逗小廝並不是為了好玩而是要探探這個小廝的品性現下看來這個小廝雖然愛拍馬屁但心性還是挺純的。


    少爺大笑做下人的當然也得跟著笑了小廝一邊樂嗬嗬地笑著一邊問道:“少爺什麽是‘幽默感’?”


    李天縱呃的一聲方才想起“幽默”一詞是近代由英語音譯過來的這叫小廝如何能懂?他笑道:“就是風趣的意思。”


    小廝聽了便一臉尊崇地向李天縱作揖讚歎道:“少爺真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跟少爺相比那林軒算個甚麽依小的看臨仙第一才子是少爺您才對!”


    李天縱微笑不語拿過案桌上那個小巧的紫砂茶壺往茶杯裏倒待茶水快滿之際他拈杯一飲隻覺閑甘入喉閑靜入心閑清入骨李天縱閉上眼睛沉醉於這種清淡馨香之中。


    良久他才睜開眼睛回味無窮歎出一口氣望著指間茶杯輕聲道:“好茶!如果我沒有品錯這應該是岕茶。隻有岕茶才會有如此沁人的淡馨之味。”


    據他所知岕茶在明末清初之時在眾多名茶之中是排名位的每斤可到紋銀二三兩的價錢為清雅之士所喜。李天縱忽生一念看這內室的諸多事物都很具有明代特色尤其是那張華麗的鐵力木八步床在明代之前是沒有這種床的難道他穿越到明代了嗎?


    李天縱尚在判斷著那邊小廝卻有點詫異地道:“少爺這正是廟後岕片。”小廝詫異的是之前少爺還嫌這茶淡而無味呢還是老爺說要用這岕茶洗滌少爺的浮躁少爺方才繼續飲用。怎麽現下又品得津津有味了。


    竟是廟後岕片!就像看到《雪溪圖》一樣李天縱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下這廟後岕片是岕茶中的極品前世李天縱曾經欲求而不得現在乍聞已嚐叫他如何不又驚又喜!


    他忙問道:“還有茶葉嗎?”這話問得很傻卻是李天縱心裏最真實的寫照他剛才所飲的岕茶明顯是瀹泡而製但他最喜歡的還是煎煮之法若在一清雅之處放上一個小香爐煎煮岕茶而飲那真是妙哉!


    小廝奇道:“少爺我們這裏還有半斤廟後岕片要是少爺覺得不夠隻消說一聲小人便去前院的茶房取夠來。”


    “不急不急以後再說。”李天縱展顏笑道又想起那幅《雪溪圖》他想了想便道:“你別老是小人小人的了以後就自稱姓名吧。”他這般說實為套出這小廝的名字來。


    小廝又是揖了揖道:“謝少爺李吉知道了。”


    李天縱點點頭指了指那邊牆的《雪溪圖》這才問道:“對於那幅《雪溪圖》你有什麽看法?”


    李吉快被這個少爺弄暈了怎麽放著“大事不妙”而不問淨問這些古怪的問題呢。他卻不知道對於李天縱來說還有比穿越更“不妙”的事麽還是先弄清楚這《雪溪圖》要真假要緊。


    心裏雖然奇怪但少爺的問題還是要答的哪怕是問他今天解手了幾次!李吉微一醞釀便開讚道:“這《雪溪圖》畫意深遠畫法高是幅好畫。王維真是好福氣啊他的筆墨能掛在少爺的臥室裏實在是他的福氣……”


    李天縱擺了擺手笑罵道:“你這馬屁精也知道王維?”


    李吉臉上收起笑容認真地道:“這便是少爺您的恩賜了若不是能跟了少爺沾著您的光學了幾個字李吉還是個目不識丁的鄉野小子呢!”他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並非馬屁討好。


    “嗯那我便來考考你看你學了多少。”李天縱自然是要借考核為名實質來弄清楚一些諸如朝代時間的基本問題他先問道:“你對王維有何看法?”


    李吉恭謙地微彎著身子道:“王維王摩詰那可是有名的詩人和畫師哪是小的這種俗人能有什麽看法的。李吉就覺得他很有才情不過跟少爺仍有距離。”


    “行了我不是丁春秋你不用這般溜須拍馬的。”李天縱搖頭一笑繼續問道:“好下一個問題你可知道本朝的由來?”


    李吉撓了撓頭實在想不到這丁春秋是何許人也又聞少爺出題他馬上一臉嚴肅抱手向上揖了揖道:“唐朝滅亡之後進入五代十國最後由本朝太祖皇帝統一了天下國號為‘新宋’。”


    國號新、新宋?李天縱緊皺眉頭五代之後明明是北宋又哪來的新宋了?他道:“李吉你肯定?”李吉鄭重地點了點頭讓他極為疑惑隻好又問道:“好我再問你你認為如今世道如何?”


    李吉揖了揖手讚道:“新宋至今已有一百餘年每個天子都勤政愛民辨奸識忠百姓安居樂業四海歌舞升平如今是大大的盛世啊!”


    他臉上滿是驕傲自豪之色有點激動地道:“依小的看與新宋相比那強漢盛唐隻怕不過如此!前些年東瀛島國犯我朝天威當今天子下令大將軍楊尚武領兵二十萬攻打東瀛!真不愧是楊家將!那東瀛不過幾月便成了咱們新宋的亡國之奴!現下誰不向我們新宋俯稱臣?哪個番邦異人不是千方百計的想要入新宋國籍?當今天子說了:不向新宋稱臣者雖遠必誅!”


    李天縱愣了他到底穿越到哪裏了?


    那邊李吉輕哼了一下笑道:“少爺您不知道前幾天有個大食國富商來遞名帖帶了好些胡姬和金銀財寶懇求老爺幫他入華籍。嘿那大食商人真是豬油蒙心了大華裏誰不知道老爺一向公正廉明與夫人恩愛無比?而且就他那幾個黑不溜秋的胡姬和一點小錢連我李吉都不稀罕老爺又不是開善堂的怎麽會幫他啊。”


    說著李吉很好笑地道:“那個大食商人這些天活像無頭蒼蠅到處投名帖呢!可是被我們老爺拒絕過的誰還會接他的帖呀?聽說他今天連教坊司都跑了他也不想想教坊司最大的官才幾品嘿嘿!那大食商人在教坊司被轟出來之後氣得當街指罵他的狗頭軍師呢。哈哈如今在臨仙那大食商人都傳為笑談了。”


    “好了先別說話。”李天縱擺了擺手臉上淡然自若心裏卻翻江倒海怪不得那《雪溪圖》有王維的親題原來曆史一直都有小小的改變然後醞成這個新宋!


    他拿過紫砂茶壺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輕抿一口內心才漸漸平靜下來。新宋就新宋吧太平盛世不是更好嗎?要是去到了北宋末年才叫一個冤!而且聽李吉所言這是個比漢唐還要強盛的王朝倘若果真如此自己更應該慶幸。


    李天縱站起身來走到遠處白牆前凝望著牆上的《雪溪圖》出神靜思。


    那邊李吉輕手輕腳地跟在後麵不敢出聲卻在心裏嘀咕著怎麽少爺還不關心一下“大事不妙”呢。


    凝望許久李天縱若有所思輕聲道:“淡泊明誌寧靜致遠真是好畫。”他轉過身問道:“你方才大嚷著什麽大事不妙到底是何事?“


    見少爺終於問了李吉立刻變得滿臉緊張憂愁他還神神秘秘地左右一看才低沉地道:“少爺這回真的是大事不妙啊!來了來了!”


    李天縱湊了過去同樣緊張地皺起雙眉:“什麽來了大姨媽麽?”


    “不是大姨太太來了……”李吉搖了搖頭悲歎道:“是張夫子來了!”


    雖然不知張夫子是什麽人他來了又有何不妙但李天縱還是表現得驚了驚然後道:“快給我說說詳細的情況。”


    李吉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經一番旁敲側擊李天縱才弄清楚是什麽回事。原來這個張夫子名作張正字一宗號東溪居士是當世頗有名氣的大儒為人嚴肅固執出了名的嚴師也曾教出幾個高徒來這次“來了”是受李天縱父親之托收李天縱為徒傳經授道。


    張夫子約莫明天就到臨仙了!經過接風洗塵擇吉日舉行拜師入門之禮然後開始授課。


    李吉憂愁地道:“唉老爺明知道少爺您誌不在讀書怎麽還找來張夫子呢!聽說那個張夫子整天板著臉為人非常嚴格到時候少爺就苦了!”


    李天縱淡淡一笑道:“他倘若有真才實學我拜他為師自是求之不得;若然不過是一個腐儒能教我甚麽!”


    “那少爺您的主意是?”李吉問道。


    李天縱眼裏泛起一絲光芒就似頑童拿著彈弓裝上石頭對準了樹上的鳥兒一樣!他微笑道:“等拜師之禮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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