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作廢


    把圖紙提交給暖通部門做最後的空調和燈光配置後,張思毅徹底鬆了口氣,之後隻需要打圖、審圖、曬圖,都是一些流程上的事了。


    張思毅洋洋自得地扭著屁股小幅度轉座椅,心道,嘿嘿,施工圖也就那樣嘛,又不難,那個陶斐有什麽好得意的。


    就在這時,他隻聽陶斐座位附近傳來一片驚呼聲。


    他們之間隔了三排桌子,每個設計師的辦公桌都比較大,距離該算是遠了,這邊不明情況的同事們紛紛抬起頭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愛八卦的畢樂樂已經滑著椅子湊過去看熱鬧了,並第一時間滑回來報道:“哇,那個新來的陶斐剛剛做出一個商業超高層方案,超級炫酷!”


    張思毅腹誹道,炫酷有什麽用,炫酷又不是評判建築好壞的標準!何況無境的a組向來是保守派,反之童工帶領的b組則是狂放派,如果陶斐的設計偏向炫酷,在這裏反而顯得突兀。


    不過,張思毅也多少能猜到陶斐的設計風格,並不是從對方的個人形象上判斷,而是從他畢業院校推測。


    a大是英國一所相當有聲望的建築學專業院校,院校整體設計風格偏前沿激進,換句話說,就是非主流。因以“個性”出名,張思毅和他的同學們也結伴去參觀過對方院校的畢業設計展,驚歎的同時,還有一種“群魔亂舞”的感覺。


    不是說不好,而是具有爭議。a大對設計的探索與研究超越了建築建設本身,導致那些作品在現階段很難得到實現,其欣賞價值與引發思考的問題也遠遠大於建設落實的價值。在張思毅看來,這些與顧逍相對務實的理念也是相違背的。


    所以一聽畢樂樂說“炫酷”,他就本能地不看好,當然,也不能免除他對陶斐先入為主的敵意。


    可張思毅抵觸,他身邊的同事們卻很興奮,包括朱鴻振和袁誌誠,都伸著脖子問道:“有多炫酷?”


    畢樂樂比著手勢解釋道:“圓乎乎的,彎彎的,長長的,像一坨糯米糍糕,每一層平麵切出來都是自然形態的泡泡。”


    眾人:“……”


    被畢樂樂這麽一形容,大家更好奇了,紛紛起身過去看,唯獨張思毅一人堅守陣地,反倒顯得不合群。


    不一會兒那兩人也回來了,朱鴻振感慨道:“是很好看啊,有點zaha的風格。”


    袁誌誠道:“我看是馬岩鬆的風格吧,不是和‘夢露大廈’有點像麽?”


    朱鴻振聳聳肩:“反正他倆不也是一脈相承的麽,都差不多。”


    畢樂樂感慨道:“我們組總算也有高顏值的設計啦。”


    袁誌誠:“怎麽說得咱們的設計都很醜一樣。”


    朱鴻振道:“環保經濟型的設計都是很醜的,老大走這套路,也是沒辦法……”


    畢樂樂點頭道:“沒錯,下次再和童工組拚造型,就叫‘桃子哥’出馬!”


    袁誌誠眯起眼睛問:“你啥時候又給人起了個外號?”


    畢樂樂:“不是我起的啊,陶斐邊上的人現在都這麽叫他,他好像和紀飛羽一樣大吧。”


    張思毅:“……”為啥那個陶斐進來就有尊稱,而自己就是那麽恥辱的“四姨”!?啊操!好不平衡!(=皿=)


    朱鴻振這才發現,平日比較愛八卦的張思毅今天也特別安靜。說是“也”,是因為這段時間張思毅實在是太反常了——陰沉、冷漠、茫然,好像對什麽事情都沒興趣,隻一味地埋頭畫圖。


    朱鴻振原以為他手上的項目比較緊張所以才沒工夫搭理別人,但前些天吃飯時跟杜芮軒打聽了一下,才得知並非如此。張思毅隻是自己突然開始發奮,一頭紮進工作裏,像是在逃避著什麽。是他在生活中遇到什麽事了麽?沒法和同事開口?如果隻是因為陶斐進公司讓他產生壓力,這反應也太過了吧?


    看著張思毅這樣,朱鴻振有點擔憂,他還是更喜歡平時傻乎乎會犯錯好奇心旺盛偶爾還會偷個懶的四姨啊!tat


    朱鴻振忍不住問:“四姨,你怎麽不去看陶斐的設計啊?”


    張思毅一臉嚴肅地看著電腦,假裝在認真工作,並敷衍朱鴻振道:“我有點忙,一會兒再去看。”


    朱鴻振:“哦……”


    張思毅在心裏哼了一聲,他才不去看呢,聽他們描述就知道那是個怪怪的東西,習|大|大都說了,不要搞奇奇怪怪的建築。


    而且,他可是提前畫完一套施工圖的男人,年前匯報時,他就聽王局長提起過,這棟辦公樓計劃今年四月份就開始動工了,很快他就會是一個有實際建成作品的建築設計師啦!


    抱著這種自我膨脹的滿足感和認可感,張思毅難得忙裏偷閑地上了會兒網。


    ……夢露大廈早幾年在網上看到過,都快忘了是什麽樣了……


    ……糯米糍糕……又是長什麽樣子的?


    正腦補陶斐的方案,張思毅突然聽到顧逍在身後叫了他的名字:“張思毅。”


    對方的語氣有點嚴肅,導致張思毅猛然間以為是自己上網摸魚被對方發現了,他手一抖關掉了“糯米糍糕”的搜索網頁,扭過頭去。


    顧逍的表情和他的語氣一樣肅然,可張思毅轉念一想,自己圖都提前畫完了,有什麽好怕的?


    “……到我辦公室來一下。”顧逍說了這句話,就轉身回去了。


    張思毅越發奇怪,隻是叫自己去辦公室,為什麽顧逍要專門走出來說,不是有通訊軟件嗎?


    可他也不敢掉以輕心,順手帶上早上才剛剛打印出來的一疊完整圖紙,走進顧逍的辦公室。


    顧逍已經坐下了,還微微皺著眉頭,搞得張思毅也有點緊張,他把厚厚一疊圖紙遞過去,先聲奪人道:“辦公樓的施工圖我今天上午已經畫完了,還沒來得及跟你說,這是最新的圖紙。”


    前前後後讓杜芮軒看了三四遍,張思毅已經對自己的圖紙比較自信了,那義正辭嚴的表情仿佛是在說“老子都完成任務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然而顧逍聽了他的話,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動了動嘴唇,顧逍終是沒說什麽,接過他的圖紙,先低頭翻看起來。


    一張一張,從平麵、剖麵到每一個細部大樣,顧逍看得非常仔細,他習慣性地取了鉛筆,幾次猶豫著想落筆,最後又什麽都沒圈。


    張思毅不知道顧逍是挑不出問題還是有問題但不挑,因為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上頭。


    時隔半個月,再次和顧逍如此近距離地相對而坐,張思毅貪婪地注視著對方握著鉛筆的手,手腕凸起的腕骨,襯衫幹淨的袖口,隱藏在衣袖下有力的手臂,骨架完美的肩膀,性感的喉結……


    “你……”顧逍突然抬起頭,問道,“都畫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麽之前都沒讓我看?”


    張思毅嚇了一跳,收回視線,故作鎮定地解釋道:“我讓杜芮軒看了,你不是讓她帶我嗎?我看你那麽忙,就想今天等暖通部門把空調配置完後再讓你過目的。”


    張思毅越說越覺得理直氣壯,是啊,顧逍每天不是開會就是出差,即使有空餘時間也都和那個陶斐在一起,哪還有時間幫他看圖?


    顧逍直勾勾地望著他,直白地問:“你最近是不是在躲著我?”


    “……”張思毅心中一慌,本能地反駁道,“我沒有……我為什麽要躲你?”


    顧逍的目光鎖著他試圖躲閃的視線,手指還按在剩下那一半圖紙上,沉聲道:“我再忙,也不會不給你看圖。我讓杜芮軒帶你,是讓她指點你一些基本常識,不是讓她為你做最後的決策。她的施工圖經驗再豐富,也不免有疏漏之處。而且這期間,我幾乎隔天發一次消息問你圖畫得怎麽樣了,進展到哪一個階段了,你都告訴我你還在畫……可是現在,你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你都畫完了?”


    張思毅憋屈地反駁:“現在看不是一樣……”


    顧逍突然打斷他道:“張思毅,工作要講究配合,你最近到底怎麽回事?”


    張思毅被噎得滿臉通紅,可他心裏也委屈得要死——要不是你每天和那個陶斐形影不離,老子用得著躲著你麽?你幫我看個圖,陶斐還要數落你事多,那我幹脆自己搞定,省得讓你麻煩!


    他也承認這樣的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可如果不躲著顧逍,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把內心的情緒都表露出來,他不想像一個怨婦一樣每天跳著腳抬著頭等顧逍的關注啊!


    顧逍疲憊地歎了口氣,放下筆,收了手,任憑那半遝圖紙自動合上,輕聲對他道:“辦公樓不會再建了。”


    張思毅沒反應過來:“什麽?為什麽?”他甚至有點憤怒,以為是自己惹顧逍生氣所以顧逍輕易地給他下了判決書。


    可接著顧逍就解釋了原因:“我今天才接到王局長的電話,他說,他們今年接到上頭下來的文件,不得以政府名義建設政府大樓以外的任何建築,項目被臨時叫停,所以……這套圖紙,作廢了。”


    張思毅仿佛被兜頭潑了盆冷水,渾身從頭涼到了腳。


    情感上的不順,導致張思毅把生活重心完全轉移到了工作上,這大半個月,他心無旁騖地畫圖改圖,找房看房,整個人疲憊不堪。但他想,總還有工作上的成就支撐著自己,隻要努力,沒有什麽做不到。


    隨著圖紙進度的提升,張思毅也越來越堅強、自信,覺得自己誰都不需要,隻要一個人就可以了。


    可就在這最後的關頭,在他快要看到階段性勝利的時刻,他的目標突然消失了。


    張思毅眼前一陣發黑,隻覺得自己的世界也在這一瞬間轟然坍塌,他不知道自己存在於公司的意義,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更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麵對質問自己“怎麽回事”的顧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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