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也是一種美


    “艾姐姐別急,這是我們呼赫的禮節。”科絲娜小心的翻過我的手心,曬於太陽底下,含笑地解釋道:“你看,這是代表歡迎。”


    “這真是呼赫的禮節?”


    公孫顏點了點頭,我才作罷。不過我不解,這呼赫的規矩,怎麽怪成這樣?見了麵,不問不說,握手紮手心,還刺痛的很。既然是禮節,我也不好叫囂,即使有些不對勁,仍是拋之腦後……


    眼前的科絲娜,看似和呼爾沁關係很好。見兩邊架勢,個個都對她頷首行禮,許是個不小的角色……


    別見她小巧玲瓏,嬌俏矮小,看似弱不禁風,可眉目間卻有種令人見了膽顫心寒的傲氣和陰氣。初見,覺得甚為可愛。可多瞄幾眼,隻覺得冷氣從腳底板蔓延……我猜這丫頭對我的敵意,興許不比呼爾沁少。隻是,她擅長掩飾,圓滑的很,眯去眼眸笑的愈甜膩,愈不敢掉以輕心


    “艾姐姐,可汗還在裏麵,請隨我來。”


    “謝謝。”我寒暄一句,便隨她進入宮殿,聽旁人都叫她“科絲娜”小姐,一定是哪親王的掌上明珠。


    半響,走進呼赫的宮殿。湛藍的色澤,和天幕一樣。鑲嵌的金像,烘托宮殿的氣派,也顯現他的宏才偉略……


    腳下鋪設的紅毯,和中原地毯相似,卻有不同。腳下踩入一個窩,又收順,邊沿是華中的金邊。即使不富麗堂皇,鬼斧神工,卻也是氣派輝煌,雄壯淩雲……宛如呼赫的雄心壯誌,踏進去,但覺那蓬勃的野心和霸強的氣勢……


    這便是草原之神的概念,在他心中,天為大,地為輔,他為神。天下,沒有四分,也沒有二分,隻有一個!


    猶如秦始皇統一六國,金戈鐵馬,搗破城池,不惜以英雄血為祭品。天下的男子,問誰有這般的雄心?又有誰,能如此的帶領一個草原的遊牧民族,發忣為如今赫赫有名的呼赫第一大國?


    我猜,倘若不是我,他早便統一中原,歸分天下了吧?


    倘若不是和我一戰,天下轟下神雷,劃下一道溝壑,中原早一馬平川,成為規劃中的一個個區域了吧?


    正如秦暴戾,卻愁於美人眉。我或許,也曾是他的心頭骨,卻也成了肉中刺。人世,便是這樣現實,沒有十全十美,隻有順應天命……我和他當初,都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如今,卻也染滿愁眉,久纏病榻……


    聽著那恐怖的令人心疼的咳聲,我隻覺得,我的腳步變的緩慢。像腳下有鐐銬,栓的我腳踝沉甸甸。


    慕容蕭何走了,可他的話卻還在……


    我,卻也在犯賤。


    愛我的,一次次的錯失。不愛我的,卻一次次的希冀。或許,我也是凡人,我不能免俗,我無法成為鐵血剛心的忠貞烈女!可我……狠握起了拳,咬緊了貝齒。我克製不住我的心,卻能禁錮的住我的身!故意忽略呼赫那令人窒息一般的咳聲,冷漠的斂眉,踏進了殿中,繞過兩顆巨大的金絲錦球,隔著一帳白色紗簾,依稀看清其中的他……


    呼赫本是高大挺拔的身軀,卻蜷縮在小小的榻中。渾身顫抖著,嘴唇幹涸的蒼白。臉色,也是如紙一樣,眉目始終皺著。湛藍深邃的眼眸閉著,再也感觸不到他靈魂深處的震懾。長睫毛偶爾煽動,卻也有氣無力……發絲被汗浸濕,自然的卷貼在眉黛,自然揮不去的疼痛和憂愁,宛如葉落根枯,風中殘竹……意氣風發,光華四身,如金子一般的男子,卻變成了孱弱的模樣。


    偶爾咳越來,便是停不下。“咳咳……”非要宮女敲打脊背許久,才能停下來。每當咳後,嘴角都是銜著血,像是肺癆,又像惡疾,卻查不出病根……人稱,他是患了相思病,病重時,昏昏沉沉的,不知今昔是何年?


    咳嗽,是他唯一的抒解渠道。


    每日咳很多的血,然後,沉沉入睡。天亮了,天又黑了,殘燭熄了又熄。每一日,他都是這樣,躺在榻上,手握不起長矛,舞不出那出神入化的槍法。肩扛不起重擔,那萬裏的江山為其悲鳴。


    草原上,每日都有長泓長鳴,第一次,都好象預示他的死亡。看著他嘴角那刺目的血,看著他滿臉的殘顏,他眉黛下始終釋不掉的怨恨……每多看一眼,我都覺得心很痛。別過頭,捂住耳,不想看他,也不想聽……


    “咳咳……水……”


    “可汗,給您水!”宮女們手忙腳亂服侍他,要了水,咳的連血帶水一起嗆入嗓中。再“撲通”倒回榻上……


    “可汗----可汗----”大殿中,傳來一陣大喊聲,接著禦醫們,又開始對他看診,卻仍是搖搖頭,說:“給可汗,準備好吧!”


    聽罷,我猛然倒退一步!


    身體,像不聽使喚。我想過,不如他死了,我也不必愛了,也不必恨了。可聽到時,卻如五雷轟頂,一下炸的我疼,不知哪疼,感覺哪一處都好疼……


    “青青!”花骨朵用力拖住我!


    “朵朵……”


    “我幫了看看!”花骨朵挽好衣袖,走近金絲榻前。擠開了禦醫,仔細端倪,呼赫撥開他的嘴觀察舌苔,再跟著把脈……


    “你到底是什麽人?”呼爾沁不滿地瞪著花骨朵。


    “好人!”


    “本公主不信,她帶來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你快滾開,不要用你的銀針紮我王兄,不然我叫侍衛把你們大卸八塊……”


    “你想他死?”花骨朵斜睨她一眼,“你是篡位?”


    “你……”


    “讓開!”


    “我不讓開,我不準你打我王兄的主意。”


    花骨朵將銀針刺上呼赫的大穴,冷下了清澈的眼眸。向來笑眯眯,如個仙子般討喜的花骨朵,忽然冷漠斥道:“不想他死,就給我滾!”


    “你這個……”


    “烏鴉!”花骨朵一根銀針紮中她啞穴,呼爾沁僅有幹張嘴,卻講不出話。看的清,科絲娜打算幫呼爾沁講話,見情勢,卻識相地選擇明路……“公主,我們退到一邊,讓他幫可汗看看吧!”


    我注目著,我的男人們全注目著。


    公孫顏,也是焦急地等待著……


    一刻一刻過去,花骨朵從榻前離開,走近我跟前。第一次,這般沒自信地垂頭喪氣,“青青,我查不出病根。”


    “朵朵……”


    “沒有中毒的跡象,身體也沒有症狀,很像相思病,但……”覺得怪,他又說不出什麽?這種病,根本聞所未聞。我低著頭,很久很久,大概等所有人都將視線轉向我時,我才笑著抬起頭……


    像沒事人一般撫了撫他柔嫩可愛的臉頰,“沒關係,不用自責。我們不欠他什麽,必非救不可。”


    “你說什麽?”趕到的眾親王頓時憤怒舉刀……尤以科絲娜的親爹爹科輪滾為甚,草原莽狼,一怒而胡須接竿而起……


    “爹爹,各位伯伯,請別在可汗麵前胡鬧……”


    “絲娜……”


    “你們先出去,不要吵到可汗休息!”科絲娜替呼赫蓋好錦被,春眉含波,柔情萬千。小心翼翼的嗬護她的寶貝。既然身邊有位紅顏知己,又何必我來畫蛇添足?我笑,不知為何而笑?“相爺,我們走吧!”


    “艾青青----”


    “狀元爺,我是個人,不是個神,沒有法術替你救可汗。這是你們呼赫的事,和我艾青青無關。”話落,我冷漠轉身,公孫顏卻驟然抓住我手腕,阻止我逃離……“你真想眼見著可汗死?”


    “我在,也是多餘……”


    “或許你出了這道門,就再也見不到可汗了。”公孫顏眼眸中帶著哀求,懇請我留下守住呼赫。知遇之恩不能忘,千裏馬永遠忘不了伯樂的恩惠。他對誰都能邪惡如斯,無心無情,卻惟獨不舍得呼赫這般的雄才天將命歸西天……


    我頓了頓,揚起一抹冷笑,“是嗎?”


    “去看看他!”


    “沒必要!”


    “去床邊看看他……”


    “我不想!”


    “艾青青----”公孫顏驟然撩起衣擺,雙膝跪地,攔在我身前,“我,公孫顏,當著呼赫群臣的麵,求你……求你去見見可汗,就算了了他一個心願也好!”


    看著地上跪倒的他,不顧尊貴,不顧顏麵,不顧他比天高的驕傲。我抬起腳,擦過他的身體,走向榻邊……


    一直保持著,冷冷的姿態。


    不想讓別人看穿,我有多在乎。


    隻想埋葬了我,埋葬了他,了結一切恩怨。科絲娜看了我一眼,起了身,我落座榻上。近距離看著他刀削般的容貌,英俊的羨煞旁人。那獨有的韻味,如今我才捕捉到,那便是淩雲壯誌,鐵血丹心……


    上天給了他好的身世,獨步天下的才能和這張,令女人心動的臉。卻也給了他痛,給了他無奈,給了他……我真的、真的不想犯賤!真的想,抬起腳,踏過他的身體,無所謂什麽愛不愛……


    可凝視了憔悴的臉,我卻忍不下心。想撫上他蒼白的臉,卻停滯在半空。我沒忘,他在我們之間劃下的警戒線……我沒忘,我們之間一萬種不可能……我也沒忘,我該恨他,該將他當成敵人!


    我真的沒忘……手伸出去,握成了拳,“呼赫,別讓我看不起!”我喃喃地開口,“別做個膽小鬼!”


    他一直沉睡,聽不清,也看不見。“你和我之間,還有三年的決戰之期。所以活過來,讓我打我的潰散不成軍!”


    “你給我起來!”我大聲地叫喊著,“你給我起來聽沒聽到?我還沒打敗你,你不準死,越來和我鬥!我還沒親手殺了你,你這個懦夫,你不敢應敵!”


    喊了很久,直到喊累。


    我離開的刹那,聽到寢宮中,傳來歡呼聲。聽說,呼赫睜開眼睛了,開口的第一句,便是喊“餓”……


    科絲娜小心翼翼地扶起呼赫,脊背靠著軟枕。抬起頭,藍眸帶睜不睜,宛如宿醉的獵豹,迷醉夢幻。


    半裸著上身,古銅的精壯胸膛,散著金屬的光澤。身體依舊虛弱,可若醒來,便永遠另登於雲霄,無誰可比擬的尊貴……


    “本王剛剛好象聽到耳邊很吵。”


    “哦,是禦醫們。他們說,可汗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是嗎?”呼赫嘴角緩緩揚起,看著科絲娜,那精銳的眸子,湛藍的光芒璀璨奪目,一點點撥開內心。“你真覺得本王有痊愈的一天?”


    “恩,可求一定會好的!”科絲娜將一碗粥遞到呼赫嘴邊,用嘴吹了吹,舀了一小勺,嘟起紅唇誘哄道:“來,這粥的味道很不錯,可汗嚐嚐。”


    呼赫張開嘴,將粥卷入舌尖。


    慢慢的咀嚼,慢慢的品嚐……“絲娜,再給本王舀一勺。”


    “可汗吃了好多,太好了!”


    “這味道……”呼赫蹙了蹙濃黑的眉,刀削的臉龐上滿足之色加深,笑意也一點點加深。驟然,抓住科絲娜的手腕,咄咄問道:“這粥是誰做的?”


    “可汗,可汗,你抓痛我了……”


    “這菜粥是誰做的?”


    “可汗……就是、就是一個、一個新來的廚子啊!”


    “你撒謊!”呼赫忽然甩開她,徑自的下了榻。沒有穿靴子,徑自撞出寑宮。出了大殿,裸著半身,光著腳踩著地毯,一路地追趕……


    這個味道,不會錯!


    要死他,也忘不了這菜粥的滋味……


    就像甘甜的水,令他上癮。


    吃一次,記掛一輩子的味道。


    明知不該去找,卻克製不住內心,瘋狂地去追尋。“可汗,可汗,您小心腳下,都流血了……”身後一群侍衛緊跟其後……


    在那處懸崖邊,美好的風景處,找到了我。


    我靜靜地轉過身,正好看到氣喘籲籲的他……


    他湛藍的眼眸,跟著蔚藍的天一樣,吸納著任何人的靈魂。


    我淺淺勾起一抹笑,默默看著他。


    看著他裸的半身,看著他染血的大腳,看著他……忽然,這隻獵豹,不顧一切衝上前,伸開臂膀抱住了我……


    我瞬間怔住,呆若木雞!


    他牢牢抱住我,用盡了身體,所有的力氣……


    抱的好緊,喘不過氣來,卻沒有推開。這是做夢嗎?零距離的接觸,像一場遙遠不可及的夢。他的擁抱,讓埋葬的記憶,又飛了回來……


    我克製著,不願陷的更深,“呼赫可汗,你越過線了!”


    “那碗粥,是不是你做的?”呼赫依然抱著我,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頸邊。我感覺到,他的心跳和勇氣,還有濃烈的掙紮。既然那麽掙紮,又何必越過線?我和他,都回不到從前,也沒有從前,又何必再這般羈絆?


    “你想多了,那粥根本不是我做的!”


    “本王記得那個味道……”


    “就連第一碗粥,也不是我做的!”我冷冷地一笑,和他對視,看著他藍眸底,湧起的暴風驟雨。“所以,你記得的,不過是隨便一個廚子,都能做出來的味道。”


    他陡然向後退,退了幾步。


    再後退,再後退,退的很遠,忽然間“哈哈哈”地大笑。笑罷,狠狠地咳,嘴角銜著觸目的血絲……


    “本王又自作多情了。”呼赫不悄在看著我,用舌尖,將血舔幹淨。“原來從你嘴中,真的沒有一句是真的!”


    “這好象已經不重要了吧?”我轉過身,背對著他,不讓他看清我眸底的悲傷。看著懸崖下的風景,如果跳下去,可以不愛又不怨,那麽,我會義無返顧的跳下去!“大概從1年前開始……”


    “艾青青----”


    “哦?”


    “你又騙了本王!”


    我忍著,不妥協,不服輸。像慕容蕭何一樣,不再犯賤,不再固執。選愛我的,我愛的,撒手讓他去飛。不羈絆,不猶豫,瀟瀟灑灑的轉身!“艾青青,你一定行的!”我鼓足了力氣,“哈哈”冷笑,“從一開始就是騙局,你還相信我嗎?”我譏誚補問一句,“難道我沒騙你,我們便能走到一起嗎?”


    “很好!”呼赫倒退,倒退,再倒退。勾起的笑,如風中殘竹,嗜血冷漠。“你說的對,我永遠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對中原的統一!”


    “說好了……”我轉過身,偷偷握緊了拳,“別再犯賤!”


    呼赫退的過猛,虛弱的身體,轟然倒向草地。半響,起不來身,卻不準任何人來扶。“不準扶本王,本王有腿,站的越來!”他絕不會被病魔,被一個女人給打垮!他起了半響,卻又跌回地上……


    “呼赫……”


    “不用可憐本王!”呼赫磕的滿胳膊的傷,咳的血將草都染成殷紅色,“本王死不了,也不會死!”


    我轉過身,冷漠地回一句,“那最好!”


    “艾青青……”他躺在草地上,幹脆不起了。仰望著天幕,閉起湛藍的眼眸,掩藏那怒氣,變成聲討的霸氣。就算倒下了,也要豪邁的笑……“倘若你想看本王下葬,還早了些。本王的統一大業,還未實現,區區一個艾青青,能耐我何?”


    “可汗,可汗……”科絲娜跑近前,匆忙攙扶起呼赫,不經意瞪了我一眼,叫侍衛一起扶他回寢宮。


    “記得,立刻回你的中原。”呼赫冷冷地命令。


    “不要等到我派兵把你們斬殺時,才來告饒!”我靜靜地聽著,心中欣慰多了。對,就該這樣,我們誰也不欠誰的!誰也不必愛誰,也不必折磨誰,誰也不必再犯賤。得不到的東西,趁早放開,便不會痛不欲生……


    “趁本王沒改變主意前,滾----”


    “呼赫,別忘了3年之期一到,你我還有一戰!你也別比我先死!”我仰著頭,“哈哈哈”狂肆大笑,和他一樣,與天公試比高……


    “哈哈哈,本王會比你活的久。我要看看背叛者的下場,會是什麽樣?”話落,呼赫便靜靜倒下了身,不準侍衛聲張,不準任何人叫喊,耗盡了爭鬥的力氣。忽然,想活,想好好的活著!


    “誰都不要死!”我對著懸崖輕聲地呢喃關,“誰都不要比誰先死,我們看一看,到底誰活的更久?”


    恍惚間,天高了,海也闊了。我及目遠眺,心也痛了,卻也暢快了。彼此傷害,彼此心痛,這是我們的相處模式。永遠找不到一個平衡點,隻有無休止的受傷。


    他強,我也強。他要統一天下,我要保衛中原。


    我們,也不需要彼此妥協。


    隻要一點點的諾言,便能悄悄放開……張開雙臂,迎著懸崖邊的風,閉上眼眸放開那顆束縛已久的心。


    “呼赫,再見了!”


    如不是今日相見,讓我懂得,堅持隻有彼此痛苦一世。我也不會明白,放開,有時也是一種美,也需要勇氣。


    相愛,並不一定能相守。


    這或許,才是我們最好的結局!迎風勾起笑,醉芳八百裏。綠草腳下踏,心如流水。我是不是,真的可以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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