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對於需要工作,上學的人而言,蠻特殊,但對於無業遊民而言,就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這無業遊民說的不是別人,自然是乾啟。


    當然,無業遊民有無業遊民的朋友,此時,他就和朋友在夜總會裏。


    外麵的音樂震天,這裏最大的包間裏,隻零散坐著幾個人。時間還早,八點都沒到,大部分人都沒來,乾啟沉著臉一個人坐在旁邊,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不過也沒人嫌他掃興,長得好看,坐在這裏就夠養眼了,不說話也行。


    “你到底怎麽了?”趙新推開旁邊的人坐到他身邊。


    乾啟看了他一眼,悶悶地搖頭,連話也不想說。


    他這陣子很煩,有家不能回。更煩的是,他那天記下人家的車牌號,找人去查,也查了個石沉大海,對方是一個造紙廠的。


    那家隻有一個兒子,照片拿來一看,也不是見過的那個,真是要多鬱悶有多鬱悶。


    趙新碰了個軟釘子,仔細地開始打量乾啟,這小子最近越來越奇怪,湊過來問:“那天那衣服,什麽時候做好?”


    不說還好,一說乾啟更惱了,做好了都不知道怎麽送出去。


    伸手去撈杯子,桌上的手機轉著圈震動起來,他拿過來一看,眉頭一挑,趙老三!他忙按了接聽,那邊說叫他去家吃飯。想了想,東西還沒拿,再說……就見不到那人,能和趙老三聊一聊她,也是好的。


    站起來,興衝衝地就要走。


    表情變化太快,被趙新一把揪住,“幹什麽去?我也去。”


    被他一把甩開:“自己玩去。”出門買了些好吃的,直接往趙老三家去了。


    ******


    趙老三家住的不近,開車要半小時。


    其實寶珠曾經的猜測一點沒錯,趙老三是真人不露相。他早些年在城郊,和當地農民買了幾畝宅基地,自己蓋了個大院子。他們兄弟幾個都住在一片,各自買地蓋房,到了這裏,儼然是到了一個小小的河南村。


    乾啟熟門熟路把車開進來,他現在不回家,也不用司機了。關上車門,這裏來的人少,前兩天下的雪還都沒化呢,他踩著雪吱吱呀呀來到一個大黑色的大鐵門前。沒敲門,門就“哐當”一聲開了。


    趙老三笑眯眯地站在門裏麵說:“聽見車聲音我就來開門了。”


    乾啟笑著走進來,院裏的樹都成了枯枝,上麵壓著雪,正屋裏燈火通明,感覺很熱鬧。趙老三說:“今天剛到,就趕緊給你打電話了。”


    他笑著,踩著石板路,一路跟著趙老三邁進正屋,厚棉簾子一打開,屋裏擺著四方桌,側邊的燈下麵,那幅他見過無數次的山水立軸前麵,正坐著個曼妙的姑娘,她執著那個龍泉窯的小賞瓶,正在燈下打量。


    他簡直有點不敢相信,大喜過望道:“你怎麽也來了?”


    那姑娘抬起頭來,她笑著說:“有借有還,我來還東西呀。”又晃了晃手裏的小花瓶,“順便幫你看看這個。”


    乾啟喜的不知說什麽好,這些天的煩悶不快,一下子都沒了!隻覺得心裏天高海闊,能乘風破浪。


    “我打電話,讓大姑娘來給你幫幫眼,來坐。”趙老三招呼他。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寶珠,把手裏的東西遞給趙老三。


    “來了就行,怎麽還買這些。”趙老三埋怨他,臉上卻笑的更開,拎著東西去廚房,那裏他老婆正在做飯。


    “你最近好嗎?”他走前一步,也不記得脫大衣,就是盯著寶珠,好像一眨眼,她就不見了。


    寶珠笑吟吟地也瞅著他,說:“挺好,那局我贏了。”


    “我就知道你能贏,而且一定贏的很漂亮!”他看著她,滿眼,滿臉的笑,怎麽也停不下來。寶珠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這人,至於這麽高興嗎?


    她低下頭,略側了身小聲說:“等會……你要想知道,電視上還可以看到。”


    “什麽?”乾啟沒聽清,追看著她,等她回答。


    寶珠把那小瓶一把塞給他,“自己的東西不看。”盯著自己有什麽好看的。


    乾啟低頭看看手裏的小瓶,又看看她,把瓶子放在桌上,邊解大衣扣子邊說:“那天你一走,我就想,糟了,要找人都沒處找去,也沒留個名,我想登尋人啟事都沒辦法。”


    寶珠斜了他一眼,不就怪自己沒留電話嗎?可那天他又沒開口要……低頭笑著,也不接這話。


    “來來,正好,先看看東西去。”趙老三走進來,“我這次帶了不少東西回來。”引著倆人一前一後,到了隔壁屋。


    一進房子,乾啟就皺了皺眉。


    趙老三按了燈,也受不了這味,“總存這些東西,這味沒辦法,忍忍!”倒是寶珠神色正常。


    “那邊搞基建,挖地基挖出來的,我們幾個看著像是唐代的,去的有點晚,很多東西都被當地人收走了。”趙老三指著桌上的東西。


    明亮的燈光下,依舊可以感覺到在土中經年累月侵蝕過的陰冷潮濕之氣。


    寶珠和乾啟走過去,趙老三拿起一個長方形滿是窟窿的小陶器,“就是都不知道是幹什麽的。”遞給寶珠:“大姑娘能看出來嗎?”


    寶珠抬手,被乾啟伸手一擋,他把自己的手套遞過來,也不看她,說:“太陰寒了。”


    “這手套是男人的,太大……”寶珠說,知道他是好意,“戴上東西都拿不住了。”


    乾啟把手套一戴,對趙老三說:“我來。”然後把東西接過來,問寶珠:“你別上手,說要怎麽看。”


    趙老三:“……”


    寶珠:“……”


    “都吃這行飯,誰手上還沒碰過點出土的東西。”趙老三哭笑不得。


    寶珠笑說:“我身體確實不好,不上手也對。”說完,不落痕跡地看了乾啟一眼,那人眉目俊朗,端著這出土陶器,此時鄭重的樣子像端了枚炸彈。


    新出土的東西,在墓室裏久,死人的血肉化了散在土裏,隔著兩米遠都能感覺到陰氣。所以說命不夠硬的人,收這些東西的人一般風險大,不是沒有原因。


    但東西本身不會騙人,寶珠不上手也知道這是什麽,淡淡道:“唐代的沒錯,這是一個陶灶,用來陪葬的。桌上那些也差不多,沒什麽名貴之物,都是生活用具,但這墓主應該也是當地的富貴人家。”


    趙老三一臉後悔,“當時還有青瓷的罐子,香爐,盤子,可惜沒搶上。”


    寶珠沒說話,自從她知道倒賣這個犯法,就沒準備買,也沒準備賣。一點沒發現自己的邏輯很奇怪,她拿什麽賣,以為這裏還和以前一樣呢,手底下一個人沒有,難道自己倒賣不成。


    乾啟把那東西放下,寶珠指了指旁邊一個小鍋,“這個放上頭,一套。”


    乾啟拿著一試,還真是。


    “挺好玩。”他皺著眉說。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碰剛出土的東西,就算是小夥子,血氣方剛,也覺得陰氣很滲人。


    趙老三又拿起桌上另一個四方的小陶器,“這是個啥?沒見過。”


    寶珠一看,就樂了。手指搭在鼻子下麵,擋著味說:“這個等會告訴你。”然後飛快手指點著,把桌上東西都是什麽,一一說了,轉頭向外就走,“真不行了,乾四爺說的對,我頭都暈了。”


    趙老三捧著那四方陶器,追出來說:“我還想著讓你挑一個呢?”


    寶珠腳步沒停,連連擺手。


    乾啟把手套一卸,反著一卷,順手扔到院子裏的垃圾桶裏,追過來問:“沒事吧?”


    寶珠心裏泛著惡心,搖了搖頭,點點桌上的茶,乾啟忙伸手摸了摸,還熱著,端給她喝,她就著人家的手慢慢喝了一小口,趙老三洗了手進來,一看她這架勢,心裏說:“嬌氣成這樣,乖乖,那還怎麽玩古玩,多少人現在打著燈籠找剛出土的呢。”


    寶珠抱歉地看看乾啟,把人家當丫鬟使喚了。


    乾啟倒不在意,“好點了嗎?”


    寶珠點頭。


    他忍不住關心道:“你這身體……”


    寶珠伸手從他手裏接過茶杯,吹了吹上麵的茶葉說:“沒事,前幾個月出了次車禍,才剛好,所以還得養一養。”


    乾啟眉頭皺起,想再多問一句,卻又怕太唐突,隻深深地望著她。趙老三心裏倒是飛快一轉,覺得這大姑娘大概是和自己在解釋,真是個懂事人。趕緊去了廚房,招呼自己老婆手腳快點。


    他剛一走,寶珠就對乾啟使了使眼色,乾啟靠近,她靠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那瓶子,你怎麽看?”


    淡淡的香氣繚繞上自己,乾啟耳根一熱,指了指桌上的,“那個?龍泉窯梅子青色的小賞瓶呀?對嗎?”


    表情純真,語氣天真,俊氣迷人,像隻待宰的羔羊。


    寶珠抬手,差點沒忍住敲他一下,小聲說:“那是梅子青色嗎?還賞瓶?你準備賞給誰?”


    賞瓶這詞,雍正那朝才出的器形,作賞賜用的,宋代哪裏有。


    乾啟看著她抬了抬的手,語氣不著痕跡的親昵,眼中帶上笑意,小聲解釋:“說習慣了。(..tw好看的小說)”他玩清三代,看到那相似的器形,條件反射就給歸類了。


    寶珠也笑,低聲極快地說:“就是個普通貨色,不是梅子青,剩下的你自己思量。”說完推開乾啟,坐直了身子,一副和他沒關係的樣子。


    乾啟肩膀被推了一小下,極短的時間,可那細手指留在身上的感覺卻清晰綿長,耐人尋味。這女孩行事一向有章法,他一想就明白,因為自己剛才的關心,所以才有了這番話,先前進屋的時候,她半點意思都沒露,這人倒是,一分人情都不願沾別人的。


    說不出心裏該高興還是生氣,他低聲說:“我知道了。”


    不過想來趙老三真的以為這是個好東西,和自己一樣。不然也不會還熱情十足的叫了這人,來幫自己掌眼。


    趙老三確實是不知道,很快就端了菜進來,和自己老婆一通忙活,張羅了一大桌。倒像要過年。


    “我就是沾了沒文化的虧,入行的晚,再想學,也學不動了。希望都在我兒子身上。”趙老三剛坐上桌就感慨。


    她老婆是從鄉下跟出來的,留著舊式他們那裏的習俗,客人來了不上桌,自己回屋去吃。


    廳裏隻留他們三個,也好說話。


    寶珠看著那一桌菜,又看看乾啟,不知道他會怎麽辦,趙老三顯然對乾啟也很不同,介於客人和朋友之間。看趙老三提到自己兒子,她順嘴問道:“那孩子沒和你一起?”


    趙老三給乾啟倒了杯白酒,“出門學藝去了,跟著我,一輩子還是這樣,連個自己的店也開不起。三年前,讓我托人送到景德鎮去了。”


    乾啟一聽,好奇道:“去那兒學什麽?”


    趙老三笑的與有榮焉,“當然是做瓷。仿古瓷。”他手執乾啟帶來的五糧液,好像是奧斯卡的小金人,紅光滿麵地說:“大姑娘那天拿走的那個筆筒,說真的,就是他做的。”靠近寶珠,笑著問:“做的不錯吧?”


    寶珠點頭,“專家說,高仿裏麵,至少九十分了。”她看了看時間,示意趙老三給電視換台,“等會那個鑒寶節目上也許會演。”今天又宸打電話給她,特別交代千萬別回家,估計上電視這事是沒攔住。


    趙老三當然有興趣,換了台,三個人就著電視吃飯,倒更隨意。


    乾啟笑意滿滿看著寶珠,沒想到她真能折騰,鬥寶都鬥上電視了。果然不負眾望,結果更是令他大跌眼鏡。


    連趙老三,都目瞪口呆。


    “這樣也行?”聽到裏麵說自己兒子的手藝有九十分,他更是喜上眉梢,複又感慨:“這行裏要學的東西太多。我,實在是年紀大學不動了,隻能這樣混日子。希望我兒子以後能出息。”


    寶珠抬手,小指刮了刮眉尖,尋思著:作假,能有什麽大出路,一輩子還是見不得光。


    乾啟倒是久久,久久都沒回神。


    再看向寶珠的時候,他的心思已經千回百轉,神往心碎。那一天,看著她怎麽和趙老三你來我往,最後出其不意選了個不值一提的筆筒,可這東西也能被化腐朽為神奇,造成這麽強烈的娛樂效果,實在想不到。


    寶珠趁機拿出那塊玉,放在桌上,對趙老三說:“完璧歸趙。”


    趙老三沒有接,對著乾啟說:“大姑娘非池中物,她看不上這東西。”乾啟看向寶珠,她倒是極柔婉地說道:“怎麽會是看不上,隻不過我現在不想收這些東西了。”


    “剛才那個四方塊的瓷器,倒底是什麽?”乾啟柔聲問,他還惦記著,她說的每句話,他恨不能都刨根問底,免得回家惦記。


    她輕輕瞅了他一眼,臉上帶上了笑,慢慢道:“和那碗上麵的詩倒是有點關聯,床前明月光,剛才那東西,就是一個井床,古人怕小孩子淘氣,押在井上的。”


    “井床?”乾啟迷惑,“你是說,那詩上麵說的床是井床?”


    “不然你以為是拔步床?”寶珠調侃他。


    乾啟搖頭,“當然不是,可那不是胡床嗎?”


    胡床――馬紮。


    “馬先生說的。”趙老三也知道,這典故幾年前鬧得沸沸揚揚。


    寶珠茫然搖頭,“不認識什麽馬先生,可是古人吟詩作對,是最風雅的事情,你說他是坐在馬紮上懷念故鄉更貼切,還是立在院子裏的井邊抒發感情姿勢更優美,這個就見仁見智了。”


    乾啟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大概是在院子裏,加上這詩原本是:舉頭望山月,說不定,還不是在自家的院子裏呢。他端起酒杯,碰了下寶珠的果汁:“受教。”


    寶珠抬手捂上自己杯子:“我可是拿來主義,你多看點書,上麵都有,別謝我,這個我擔不起。”


    乾啟無奈放下杯子,抬手揉了揉眉頭,“你這人……”真令人頭疼呀。


    趙老三安慰他,“乾四爺你有福氣,認識大姑娘這樣的人,心裏清,這樣的人現在少了。”又不愛沾便宜,長得明明吃喝不愁的樣子,可難得自愛。他年齡大,也喜歡這樣的性子,心裏的心思越發堅定。


    抬起杯子對寶珠說:“我想以後有機會,讓大姑娘帶帶我那兒子,他太老實,這行,光會手藝沒什麽出息。還希望他回來的時候,大姑娘能願意見見他。”


    寶珠驚訝,“這怎麽可以?”一個大小夥子,跟著自己算怎麽回事?


    乾啟也詫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趙老三目的在這裏,大概早試探著,就想給自己兒子找個師傅,寶珠長的漂亮,又知道進退。說話綿軟卻有理有據,男人誰不愛聽,所以被趙老三相中了。


    想的美!寶珠也沒令他失望,連說不妥。


    趙老三擺手示意寶珠不要急:“他是個好孩子,你別看我長這樣,我兒子,生的可利整了。要說咱們認識時間短,不知根不知底,可人和人,還講個投緣,大姑娘那天和我一來二去,暗地裏過了幾次手,以你這個年紀,我佩服的不得了。回來才有了這心思。”


    寶珠啞然失笑,“您也說了,我這麽年輕,您這托付太重了,我擔不起。”


    趙老三看她推辭,也不勉強,畢竟才認識,說個想法,代表想和她進一步深交的誠意,他想的多,以後可以慢慢再說。人生充滿變數,對於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看到機會就要盡量抓住,歲月是年輕人的消耗品,卻是他的奢侈品。


    “大姑娘去過景德鎮嗎?”趙老三又問。


    寶珠以前去過,但現在……她搖頭。


    “應該去!”趙老三說,又看看乾啟,語重心長,“玩瓷器的,都應該去那兒看看,長見識。”


    乾啟沒接話,對於這個想騙寶珠的“借口”,他決定一點不給麵子,靜坐抗議。


    寶珠笑笑看著他,倒是點點頭,“那有機會去看看也好。”


    乾啟掃了她一眼,情緒莫名開始焦灼。


    趙老三眉開眼笑,“那等天沒這麽冷了,我抽個空,咱們一起去。”神情愉悅的像是在討論春遊。


    寶珠笑著應了,倆人又聊起其它古玩的話題,乾啟卻都聽不進去,心裏覺得自己情緒低落的很莫名其妙,趙老三的兒子什麽樣子他都沒見,為什麽要著急?還有那天,接她的那個男人,嗯,男孩,也不知道是她的誰?那麽親密,不會是男朋友吧?


    這種認知令乾啟越發沮喪,他甚至不敢繼續想,人家談了多久?關係好嗎?有沒有談婚論嫁?問題排山倒海而來,他立時心中火灼似的難受起來。明知道這些有的沒的,這時候不該想,可又管不住自己。


    端起桌上的酒杯,恨不能一杯喝倒,完事!


    斜刺裏伸過來隻手,擋在他酒杯上,女孩輕柔的語調也隨之而來:“你剛喝了一杯了,不是酒後不能開車嗎?還是你今晚準備借宿在這裏?”


    他的手一頓,看著自己手腕上搭著的那隻手,白皙柔婉,他循聲望過去,卻見她已收回手,也不看自己,拿著筷子,隻夾自己麵前小碟裏的花生,慢慢的放進嘴裏。


    仿佛剛剛,都是自己的錯覺。


    ******


    佳期如夢,這一晚,都那麽美好。


    倆人從趙老三家走出來,天上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小雪。


    大路很黑,兩邊零散的幾支路燈亮著,映著雪花,滿天飛揚,悉悉簌簌落在肩頭,發頂,身側,兩人的腳步聲,仿佛都要和這漫天飛雪融在一起。乾啟抬頭望著不遠處,路燈下飛舞的白色雪花,紛揚美麗,混著路燈昏黃的光,輕飄飄無窮無盡,帶著可以遊戲紅塵萬丈的肆意,一時間,他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美麗的一場雪。


    寶珠也在凝神,她看的卻是地上兩人被路燈拉長的身影,身邊的男人,身形原本俊挺,這樣的燈下,越發的欣長。她有些奇怪地想著,以前,和自己並肩走過的人,縱然身份相當,也會不自覺的慢半步,更別提大多數時候,那些人,都隻是跟在自己身後。


    這樣並肩而行的場景,在自己的記憶裏,竟然是第一次……不對,第二次了,她微微歎息,那天,他也是這樣走在自己身邊的。


    乾啟抬手按了一下,滴滴兩聲,車燈在遠處眨起眼睛。


    “你平時出門都不開車嗎?”他問寶珠。聲音一出口,自己都愣了,太輕,太柔,他都不相信自己還能說出這麽輕柔的語調。


    是因為身邊的人嗎?


    他側頭看去,那女孩也正在含笑望著他,清豔堪憐的眉目,一如第一眼見到時的那天,昏黃的光,那目光仿佛柔情似水,他的心瞬時再次失了節奏。


    就聽她說:“我不會開車呀,也沒有車。”


    他,“哦”了一聲,慌覺出自己的失禮,又有些懊惱。


    隻有短短幾步路?他卻希望,這條路永遠都不要走完!又怕她冷,看向她,她身上還是穿著那件黑色的長大衣,他的心中,頓時說不出的酸澀難明。


    “改天,我們再去一次平安坊吧,那裏還有很多古董店,我可以陪你去轉一轉。好嗎?”他終於想到了一個約她的借口。


    她輕輕點頭,“正好,我也想去那裏看一看。”抬手指了指,他手裏的盒子,“明明知道打眼,為什麽還是收了?”


    他笑了笑沒說話,這件東西對他而言太重要。縱然不好,他也喜歡。拉開車門,讓寶珠上車。


    “你住哪兒?”開出大路乾啟才問。


    寶珠說了地址,乾啟笑:“咱倆倒是一路。”都在南邊。寶珠望去窗外沒說話,這房子,並不是她的,本來想著有了錢就搬家的,隻是現在恐怕又要耽擱了。和明珠的交手對她而言不值一提,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多出去走走,熟悉環境,早點獨立起來。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原來對於回家也是一樣。


    原本挺遠的路,可是隻一會,就到了!小區寧靜,遠遠的大門外,寶珠就讓乾啟停了車。乾啟想送她進去,又覺得太冒失,就靜靜停在了門口。


    乾啟拉開車門,這是一輛瑪莎拉蒂,底盤低,寶珠腿不好,撐了一下竟然沒起來,乾啟連忙來扶,“小心。”心裏立馬決定:下次一定得換輛車。


    寶珠立在車側,有些抱歉,“謝謝。”她說的聲音很小。


    乾啟沒說話,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她的腿,也不好多問,略不安地柔聲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去平安坊?”


    “什麽時候都可以,嗯,要不明天吧?”寶珠抬頭詢問他,雪花落在臉上,她躲了下,輕聲問道:“你可以嗎?”


    他扶著車門的手緊了緊,點點頭,“可以。”


    “那就約在平安坊那個大街口的牌坊下麵見麵吧!”寶珠提議,她隻認得那個地方。


    他又點頭。


    “早晨十點?”


    他再點頭,嘴角已經彎起。


    “那今晚謝謝你送我回來,慢點開車。”寶珠拿手袋擋在眉梢,雪越發的大了。


    這是道別的話,他卻沒有動的意思,抬頭靜靜地凝視著她。還等著。


    寶珠有點疑惑,放下手袋,“怎麽了?”雪又落在了臉上,卻不覺得涼。


    “你不準備把電話號碼給我嗎?”他終於還是問了,更想問的是,“那天為什麽不給我?”


    寶珠仿佛恍然大悟,“哎呀,我忘了。”這才伸手就去掏電話,又含糊不清地解釋說:“這東西,我,還是用不太習慣,所以總忘。”


    說的亂七八糟,乾啟也沒聽懂,隻想著:那你那天還要了趙老三的電話?


    可這話怎麽好意思說出來?隻是極快地按著她電話上顯示的號碼撥了出去,聽到她的電話響。他終於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心滿意足。


    落雪飄揚


    寶珠看著他,他側站著,微微立起的黑色毛呢衣領,趁著那棱角分明的下巴,那俊氣白淨的臉,低頭笑著的樣子帶著一種不相符的純真之氣,說不出的攝人,奕奕生輝。任由電話響,都一時都忘記了去接。


    雪越落越多,她的電話,忽然自己停了,複又響起。


    乾啟驀然回神,看著自己手中的電話,又看向她,喃喃說:“我沒打。”


    寶珠低頭看去,看到上麵的號碼,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


    淡淡道:“沒什麽,是我家裏打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床前明月光呀


    馬未都先生的觀點是胡床。白明先生的觀點是井床。


    咱們了解一下就好~~噢。


    *****


    感謝兩位姑娘的地雷:


    雨過天晴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7-2620:52:11


    玉螭龍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7-2621: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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