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圖》的線索調查也不要停,”柯尋道,“還有美術館的坐標,這些很可能都跟最後破關有重要的關係。”


    邵陵點頭:“你們繼續昨天的工作,調查秦朝的資料交給我。”


    “我可以幫忙……”顧青青舉了舉手。


    “好,”邵陵又看向方菲和吳悠,“如果你們兩個沒有其它安排的話,就也來幫把手吧。”


    方菲和吳悠應了。


    吃過晚飯,女孩子們並沒有急於離開,而是抓緊時間和大家一起分工調查線索。


    所有人都紮頭在電腦、筆記本、手機和書本前,屋子裏除了打字按鍵聲和翻書聲外,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柯尋點開自己的微博,發現評論已經又多了六千多條,轉發上千條,私信數百條,逐條查看也是件極耗精力和時間的事,索性坐到窗邊去,對著窗外漆黑的夜景,感受著窗縫裏滲透進來的微微的寒氣,讓自己振作了精神,然後點開評論。


    大部分的評論都是花癡舔顏或拿他打趣的,正經回答問題的又差不多都是重合性高的答案,到後來連中國結和月老紅繩都出來了,柯尋雖然覺得不靠譜,但還是把跟繩有關的全都記了下來。


    就這麽不停地一條一條翻著評論,直到眼睛都開始倦澀了,看了眼時間,竟然已經是夜裏十點多,再看了眼方菲她們三個女孩子,還在跟著邵陵查資料,完全忘記了時間,也是夠拚的。


    柯尋伸了個懶腰,正準備招呼男人們把她們三個護送回旅館去休息,眼底的評論區卻劃過去一條留言,忙定睛細看,見寫的是:《淮南子·天文訓》有曰:中央,土也,其帝黃帝,其佐後土,執繩而製四方。意思是後土手拿墨繩輔佐黃帝管理四方的事物,墨繩是木工的一種用具,有沒有神鬼之力我就不知道了。


    柯尋連忙把墨繩記下,再往下翻了翻,發現這個id為“磕論文會死人的”的網友發了不止一條評論,後麵還有幾條。


    磕論文會死人的:《太平禦覽》有曰:“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絙於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上人也。貧賤凡庸者,絙人也。”


    柯尋:“……”所以我們三個繩紋骨相的是貧賤者?


    再往後看——


    磕論文會死人的:你要說想知道我國神話裏最牛逼的繩子是什麽,其實用繩子管理四方事物和用繩子造人還不算最牛逼的,最牛逼的繩子是“地維”。


    磕論文會死人的:什麽是地維呢?《列子·湯問》有雲:“其後,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這個“地維”就是維係大地的繩子。古人認為天是圓的,地是方的,地的四角之處各有大繩拉著天柱,所以名為地維。


    柯尋盯著這幾句話看了一陣,起身去了牧懌然身邊,把手機上摘列出來的所有的繩子名稱遞給他看:“懌然,我覺得這裏麵最有譜的就是這個地維和女媧用來造人的繩子了,而如果讓我選,我覺得地維最接近。你看呢?”


    牧懌然盯著手機屏幕的眸光微動,片刻後抬起眼來看向柯尋:“女媧造人的繩子隻有一條,而地維共有四條,現在我們三個人身上都是繩紋,也許另一條繩紋會出現在我們十人之外的另外三人中的一個的身上。所以,我也認為‘地維’最有可能。”


    柯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道:“維係大地的繩子,這特麽也太……太宏大了,咱們隻是億萬人裏最普通不過的人,這種東西加諸在身上,感覺……生命無法承受之重啊。”


    牧懌然揉了揉他被抓亂的頭發,道:“也許這隻是一種意象,就像紋身一樣,隻是一種象征性的表現手法,好比我們貼在自家門上的門神隻是兩張畫,而不是兩尊真正的神,都是同樣的道理,不必太有壓力。我們需要知道的,是這種骨相將會起到什麽樣的作用,或是意味著什麽。”


    柯尋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歎了一聲:“要麽說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呢,沒想到答案會這樣出現。要不我再問問群眾們關於山海經的問題?”


    “可以。”牧懌然看著他,微微笑了笑,“看來你比我們都能幹。”


    “我能不能幹你還能不清楚?”柯尋把臉探到他的臉前,鼻尖碰著他的鼻尖,低聲說道。


    “此言很有歧義。”牧懌然睨他一眼,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輕輕搖了兩下。


    柯尋飛快地在他頰上吻了一下,然後重新坐好,邊用手機寫新的微博內容邊隨口道:“如果有四人的骨相是地維的話,那麽就是有九個人的骨相是《山海經圖》了,所以為什麽我們四個的骨相不是《山海經圖》而是地維呢?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九個人是《山海經圖》……”牧懌然忽然目光一凝,柯尋忙停下動作看向他。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牧懌然沉吟著。


    許是兩人後麵幾句的聲音稍微有些大,大家都暫停了手裏的工作循聲望過來。


    “關於《山海經圖》的起源,除了‘巫圖’的說法之外,還有一種說法,”牧懌然緩緩地道,“傳說夏初時,大禹將天下劃為九州,令管理九州的州牧貢獻青銅,並用這些青銅,鑄造了九隻鼎,用以象征這九州。


    “大禹派人把這九州內的名山大川、形勝之地和奇異之物畫下來,挑選出能工巧匠,將這些畫刻在了九鼎上。


    “因每一鼎都涵蓋了一州的山水名物、草木獸怪,這九隻鼎就相當於涵蓋了天下萬物,所以從此後,‘九州’就成了華國的代名詞,而‘定鼎’和‘問鼎’也就成了天下之主的象征詞。


    “因而有學者認為,《山海經》古圖源於九鼎上的刻圖,《山海經圖》,為九鼎之遺象。


    “如果擁有《山海經圖》骨相的入畫者確為九人,那麽我們或許就可以確定骨相《山海經圖》的版本是哪一版了——禹製九鼎,鼎鑄山海。我們骨相上的山海圖,就是最原初的版本,禹版。”


    眾人既驚又瞠,麵麵相覷。


    在這浩瀚的曆史長河裏,每一個個體的人都隻不過是一粒沙、一滴水,卑微又渺小。而在那宏大湍急的滾滾長河的起源處,在那窮盡一切想象力也無法描摹精細的神話時代,竟然有那麽一件能定乾坤、鎮山河、鐫鬼神的鴻古神器,與他們這些微塵般的存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實在是讓人措手不及……一時間眾人都產生了柯尋剛才有過的“生命無法承受之重”的惶恐感。


    “真的……真的會是這樣嗎?”羅勏還是很難相信這件根本難以想象的事會落在自己的頭上。


    “九成九的可能就是這樣了。”邵陵微微吸了口氣,“……真是‘隻緣身在此山中’啊,如果不是牧想到這一點,我還聯想不到這裏。我記憶裏也有一些相關的資料。


    “《左傳》裏對此有過詳細的記載,內容大約是說,禹讓人把百物、鬼物和惡物,以及川澤山林中的魑魅魍魎、毒蟲害獸、鬼神精怪的形象鑄在九隻鼎上,讓老百姓們都認識它們,從而能夠有所防備,以後出門遠行,進入山林川澤時,遇到這些東西就可以有應對之策,用以辟邪、驅妖、送鬼。而古人也認為,這九隻鼎上附著了各種神怪,擁有超自然的力量。


    “明代的學者楊慎也曾論證過《山海經圖》是禹鼎之遺象,他說這九鼎上的圖象,有山之奇,水之奇,草之奇,木之奇,禽之奇,獸之奇,九鼎既成,以觀萬國。


    “清代學者畢沅則指出,《山海經》裏凡有國家名稱、有山川、有神靈怪奇的,才是九鼎上的圖,而其它,諸如其中的《大荒經》等等,則是後世人添上去的。


    “所以,這更加證實了,《山海經圖》是一幅不同於我們進入過的所有畫作的、體量相當於一個大世界的,超級畫作。它可以‘觀萬國’,它的世界裏有截然不同於我們這個世界的山水草木、禽獸精怪。


    “而最為重要,也是最為出人意料的是,《山海經圖》這幅畫,不是畫在紙上、帛上的,它是‘畫’在九隻鼎上的。


    “如果九鼎上的《山海經圖》是整個入畫事件的起源,那麽第一批入畫者,他們所進入的,應該就是這九鼎上的《山海經圖》了。至於他們是怎麽進入的,或許和《山海經圖》是巫圖有關。


    “九鼎是青銅所製,青銅是‘神器’,古人視其可通神明,夏商時期青銅禮器就是用來崇神鬼、重祭祀和行巫術的。


    “用青銅製造的禮器由食器、酒器、水器、樂器、兵器等等組成,在使用的時候,這些東西有著嚴格的排列順序,而這些排列順序,就是行巫術時要遵循的規矩。


    “所以我們是否可以認為,這九隻青銅鼎,就是在行神巫之術時,被觸發了神力,所以才將鑄在其上的《山海經圖》拓展成為了一個存在於‘畫’中的現實的世界呢?”


    邵陵的這番分析讓眾人隻有不斷吸氣的份兒了,柯尋覺得自己快吸得氧中毒了,咳了兩聲,道:“邵總你分析得我覺得非常在理了,我捋一下啊:禹把九州萬物刻在了九隻青銅鼎上,因為青銅是神器,可以通神鬼,在祭祀或行巫術時,這九隻鼎被激發了神力,就把鼎身上的九州萬物山海圖給具現化了……這不對,是先有的九州萬物山海,然後才被禹鑄在鼎上,鼎被激發神力,也不可能再具現化一個九州世界出來啊,因為——禹和鼎本來就在九州山海世界裏啊!”


    邵陵也是一愣,然後覺得柯尋這小子越來越像個邏輯鬼才了。


    這個問題讓大家一時陷入了思索,時間漸漸流逝,柯尋見羅勏已經開始不停地打嗬欠,就提議明天再繼續,先把女孩子們送回旅館去。


    把羅勏留在家裏先睡,一眾人集體出門送人。


    外麵的積雪已經很厚了,雪片還在紛紛揚揚地往下落著,小區裏的路燈將淡黃的薄光灑在平坦的雪麵上,像在大地上鋪了一張古舊的宣紙。


    “我有個疑問,”衛東嘴裏噴著白色的嗬氣道,“能畫下九州萬物的鼎,那得有多大啊?其實我一直認為《山海經》裏的都是神話故事,那個九鼎可能也該是神話裏編出來的,而神話裏的東西,能畫下九州萬物也不足為奇,但現在……好像神話被證實為了現實,這就得考慮一下實際的問題了,這鼎怕不是得有一棟樓這麽大才行?”


    “禹製的九鼎有多重,這個無人知曉,”邵陵道,“但因為九鼎象征著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後世許多君主都曾想著重鑄一套來彰顯自己的皇權。


    “《資治通鑒》裏就曾記載過武則天重鑄九鼎,最大的一隻高一丈八尺,其餘的高一丈四尺,九隻鼎,總共用了五十六萬七百多斤的銅。


    “而禹鼎的話,我想隻會比武則天的鼎更重更雄奇,要知道,在夏商時代,鼎是權利地位和財富的象征,鼎的多少,反映了地位的高低,鼎的輕重,標誌著權力的大小。在享受禮祭時,隻有天下之主的天子,才能尊享九鼎,而大禹一統九州,這樣如天的權力,想必代表這權力的九鼎也絕不會小。


    “《戰國策》中曾提到過這九個鼎,一個鼎就需要九萬人來拉動,九個鼎就得需要八十一萬人才能拉得動——當然,這肯定是誇張的說法,但它的真實重量也一定不容小覷。”


    “那禹製的九鼎現在在什麽地方呢?”柯尋問,“既然初始入畫事件的問題咱們想不明白,就不如親身去到九鼎那裏調查一下。”


    邵陵微微苦笑:“如果能去,我早就說了。禹製九鼎,早在戰國時代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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