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似乎顯得格外長。


    “東子喝醉這事兒也挺怪的,還有那個餘極,如果酒量差應該就不會主動去喝啤酒了。”柯尋和牧懌然已經熄燈躺下了,今天的諸多經曆讓兩人都沒了穿製服並床“好好睡”的興致,現在各自躺在自己的鐵架子單人床上。


    “起碼酒精對於有紅和無紅的人是平等的。”牧懌然的聲音在暗夜裏聽著格外舒服,令人想起了深夜裏的那一棵雪白玉蘭樹。


    “嗯,東子沒有紅,餘極有紅,倆人一沾酒都醉了。”柯尋理不出頭緒,“反正咱們以後都別沾酒了,以防萬一。”


    “這些新人,身上都有些讓人難以捉摸的東西,”牧懌然望著窗外淡淡的月色,“比如蕭琴仙,比如蘇本心——我以為蘇本心會有紅色痕跡的。”


    “為什麽?”


    “沒有根據,直覺。”


    “那個女人應該是個有故事的,”柯尋翻了個身,“有機會可以和lion打聽打聽。”


    “嗯。”


    “你看過那本書嗎?《緋色之獸》。”柯尋發現,兩個人還從沒有聊過關於閱讀經曆之類的事情。


    “沒有,”牧懌然坦誠布公,“我看過這位作家的《金閣寺》和《假麵自白》。”


    “哦。”柯尋停頓半晌,“原來懌然也看過那本覺醒之書。”


    《假麵自白》是三島由紀夫對於自己性取向的一種覺醒,柯尋聽很多圈內人說起過。


    “其實,《金閣寺》更好一些。”牧懌然說到這裏停頓了,突然發現自己說不出這部作品的好,似乎以前所肯定的東西發生了變化——極致的美,極致的好,極致的極致,都不再那樣吸引人了。


    在自己內心裏,曾經微不足道的塵埃一樣的東西,不知何時變得充盈而豐饒,像氧氣一樣樸素地存在著。


    能有個容身容心的地方,就是這世上最好的了。哪怕是在一幅畫裏。


    畫中的夜悄悄流逝著,仿佛一個巨大的盛滿了黑色沙粒的沙漏。


    ……


    清晨,刺耳的電話鈴聲叫醒了每一個人,老式的電話鈴往往都有些撕裂蒼穹的勇氣。


    電話那頭是秦賜的聲音,短促而低沉:“智淳出事了。”


    柯尋:“我們馬上趕過去。”


    另外兩個房間的人也奔進了這間屋,顯然都是被電話鈴聲吸引過來的,柯尋放下聽筒,正想說‘咱們先去中心醫院’,誰知那電話再次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鈴聲,把人們嚇了一跳,柯尋急忙接起來,這次的聲音如同其主人一般麵無表情:“池蕾死了。”


    打電話的是朱浩文,柯尋:“知道了,醫院那邊的智淳也出事了。”


    朱浩文:“趙燕寶第一時間報了警,對方說刑警和法醫很快就到。”


    ……


    柯尋和牧懌然作為刑警,蕭琴仙和lion作為法醫,衛東作為從戶籍科臨時抽調過來的人員,幾個人被安排立即趕往抽繭偵探事務所。


    當褚之庸安排這些工作的時候,羅維就站在一旁,既然老警察沒提出讓自己回避,那麽索性就跟著聽幾耳朵。


    褚之庸對羅維視而不見,這種視而不見並不是將人視作空氣的那種,而是——羅維這個外地人,無論出現在任何場合,褚之庸恐怕都會見怪不怪。


    帶領幾位新人警察的,居然是一個40多歲的法醫,姓趙。


    趙法醫瘦削少言,更多時候是默默走在大家身後。


    一行七人很快趕到了抽繭偵探事務所,眼前是一棟設計別致的花園別墅,寢室就在二層。


    朱浩文已經等在了別墅門前,對於幾位穿警服的同伴的到來,並不感覺驚訝:“今天早上趙燕寶發現的,敲門叫池蕾吃早餐,無人回應,我們這才推門進去。”


    蕭琴仙率先問:“人是怎麽死的?”


    蕭琴仙的臉色蒼白著,自從聽說早晨死了人,她的臉就一直蒼白如牆。


    “表麵看不出來,趙燕寶說她從小心髒就不好,也許是昨夜犯了病。”朱浩文已經帶領大家來到了二樓。


    整個事務所的裝潢都十分考究,顏色是典雅紳士的莫蘭迪配色,充斥著各種純白卡其以及高級灰。


    寢室正好三間,仿佛是提前為三位入住的“工作者”安排好的一樣。


    趙燕寶站在中間寢室的門前,眼睛微紅,看來剛剛哭過:“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涼了。”


    趙法醫已經將法醫行頭穿戴整齊,帶領著兩位“徒弟”率先走進房間。


    柯尋幾人暫時先回避在門外,坐在那一張藕灰色性冷淡風的長沙發上。


    不知是因為出事,還是因為房間的格局,每個人都覺得身上微微發冷,那種比春寒料峭更甚之的寒冷。


    “你們晚上睡著不冷嗎?”衛東係上了警服最上麵的襯衣扣子,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趙燕寶,感覺自己現在抱怨溫度實在有些不禮貌,於是又補上一句:“聽說心髒不好的人是很怕冷的。”


    朱浩文用遙控打開了中央空調:“昨晚池蕾的房間一直開著空調的,今天早晨還有溫度。”


    眾人一陣沉默。


    牧懌然問趙燕寶:“她的心髒問題一直很嚴重?”


    趙燕寶垂著眸子,並沒有去看牧懌然:“她從小身體就不好,有先天性心髒病。以前也曾因為突然犯病,實施過緊急搶救,但都從死神手中拉回來了……”


    病死在畫裏這種事,對幾個老成員來說也是頭一回遇見。


    不一會兒,趙法醫就從房間走了出來,摘掉了口罩和手套:“死者死於心髒衰竭,推斷死亡時間大概在淩晨1:00~3:00。”


    “她當時走得痛苦嗎?”趙燕寶問。


    趙法醫沒有回答,不知是不清楚,還是不想說,他隻說了一句:“請節哀吧。”


    大家集體默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更不知該如何寬慰趙燕寶。


    蕭琴仙的麵色較剛才有了些許紅潤,大概是明白了池蕾的死因,反倒令人放了心——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起碼不是死於某種邪門兒的意外。


    趙法醫從隨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了一疊文件:“你們幾人作為死者的親友,需要集體簽署最後的《屍體處理意見書》。”


    趙燕寶有些疑惑地接過這些文件,看了看上麵密密麻麻的文字,並沒有什麽心情讀下去:“這個是什麽意思?麻煩您簡單說一下好嗎?”


    “簡單來說,就是取不取獸,這個需要你們11人以少數服從多數達成最終意見。”趙法醫表情平和,就像在交代普通公事。


    “取獸?”趙燕寶疑心自己聽錯了,“什麽意思?”


    “她的體內有獸,可以取出來,也可以帶著獸下葬,我們尊重你們的選擇。”趙法醫說。


    “體內?體內有獸?”這一次表示驚駭的是蕭琴仙,“您是怎麽知道她體內有獸的?”


    “她的屍體已經顯現出了紅色獸記,就在額頭上。你剛才不是也看到了嗎?”


    蕭琴仙囁嚅著:“我我剛才沒敢細看……”


    就在大家集體驚駭之際,牧懌然已經簡單翻閱了《屍體意見處理書》:“這裏麵提到,獸可以永久保留體內,也可以取出由家人收藏紀念,還可以捐獻交公——我想知道,獸在法律範疇內究竟是指什麽?器官?孳息?還是被物化的某種商品?”


    趙法醫反問:“你們是剛來心城的?”


    衛東小聲說:“昨天才來的。”


    趙法醫這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獸是我們心城特有的存在,如果你們覺得難以理解,那就不妨將其想象成……胎盤,當孕婦分娩之後,胎盤的去留也是需要家屬來同意的,可以由家人帶走,也可以留給醫院。不難理解,就是這麽簡單。”


    但大家覺得這件事並不那麽簡單,尤其是自己人“體內有獸”這件事本身就讓人無法接受。


    趙法醫的工作任務似乎已經完成了,他準備離開,臨走時看了看同自己一樣穿著白大褂的兩位“同事”,便又開口說道:“你們的任務不就是找獸嗎?這裏就有現成的。”


    “可是……”蕭琴仙張著嘴半天也沒說出來什麽。


    “放心,取獸之後的傷疤會做成無痕的,不會影響美觀,”趙法醫的著眼點永遠和大家不在一個頻率上,他拍了拍lion的肩膀:“後續還有你們很多工作,加油幹吧。”


    lion表情有些呆呆的:“喔們……還要做什麽工作?”


    “你們兩個的老本行啊。”


    “什麽老本行?”lion聳了聳肩膀,“喔隻是個搞攝影的,能做什麽?”


    “給死者拍照片,”趙法醫表情平靜地看了看一旁的蕭琴仙,“你來給她設計衣服,未婚的女孩子,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


    蕭琴仙的臉刷的又白了:“我,我是婚紗設計師。”


    趙法醫見怪不怪:“這也是咱們心城的老規矩,未婚的人去世時是要穿結婚禮服的,你來給她設計婚紗吧。”


    “……”


    趙法醫交代完這些,就夾起公文包匆匆離開了。


    大家誰也沒有去送他,蕭琴仙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蒼白著追下了樓去:“等等,您等一等!”


    趙法醫在一樓大廳停下了腳步,就見這個身材瘦小的女生追到自己麵前,眼睛裏閃爍著剛才所沒有的光芒:“死者體內的獸,大概有多重?有多少斤?有多少克?!”


    “這個是未知的,就是神仙來了也無法預測到,”趙法醫笑著搖搖頭,“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這就像是賭石一樣,誰也不知道裏麵的翡翠究竟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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