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回來的魏淼和剛邁進門的羅維撞在了一起,被秦賜和衛東一人一個硬是拽回了初始房間,羅維顧不得推開鉗製著自己的衛東,眼鏡片後有些發紅的眼睛盯著魏淼:“有沒有觸發隱藏世界?”


    魏淼哭著搖頭:“我太害怕了……我怕哪吒把我殺了,我……我沒有敢問他劍在哪裏……”


    “放開我!”羅維轉頭衝衛東喝道,“讓我去,我去找哪吒問——”


    “哪吒鬧海的世界能觸發的,很大可能是眉間尺的世界,而不是天書奇譚。”牧懌然冷靜地對他說道,並三言兩語把眾人對此事的分析說了,“目前沒有發現哪吒鬧海和天書奇譚之間有特別明顯的共通的東西。”


    “那——還有哪個世界有可能?!”羅維追問,目光如有實質地釘在牧懌然、柯尋和秦賜的臉上。


    “實在很難判斷……”秦賜語氣沉重且為難,目光裏透著如醫者對無藥可治的病患般的憐憫與惋惜。


    羅維不等他把話說完,衝到柯尋麵前,急切地把紙和筆塞在他的手裏:“你的直覺既然很準,就麻煩你再為雅晴抽一次簽吧,拜托了!”


    柯尋喵嗚了幾聲,牧懌然接過紙筆,邊在紙上寫字邊翻譯他的話:“他現在寫不了漢字,由我來代勞,但柯尋的意思是,他的直覺並非次次都準,如昨夜的祁強。所以希望你們不要把希望放在這上麵,趁還有一點點時間,交待後事吧。”


    這話從牧懌然淡然的口中說出來,顯得分外冷酷,然而每個人都清楚,這其實是羅維和李雅晴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李雅晴哭到幾近暈厥,羅維緊緊皺著眉頭把她抱在懷裏,雙唇無法抑製地抖動。


    兩個人彼此說了些什麽,沒有人仔細去聽,或者說,沒有人忍心去聽,魏淼也在一旁癱坐痛哭,秦賜走過去,輕聲問她可需要給家人留些話。


    柯尋替李雅晴抽出了一張紙簽,見上麵寫的是《嶗山道士》。


    羅維慘白的臉色顯示出了他此刻的絕望。


    如果柯尋的直覺是對的,那麽能夠觸發天書奇譚這個隱藏世界的就是嶗山道士這個世界,然而——嶗山道士也是一個隱藏世界,至今也沒有被觸發。


    別說現在時間沒剩多少,就算還有充足的時間,也需要先想法子找出能觸發嶗山道士這個隱藏世界的那個世界……


    羅維不想死心,他上前去抱李雅晴的聚寶盆道具,想要帶著它和她抓緊最後的時間繼續去找,然而這隻聚寶盆已經變得異常沉重,兩個人的力量也已無法搬動,更何況李雅晴現在癱倒在地,連站都站不起來。


    羅維看著房間裏的其他人,沒有說出讓人幫忙的話。


    讓誰幫呢?讓誰幫就相當於讓誰為了李雅晴去送命。


    羅維頹然地鬆開了手,走到李雅晴身邊,把她抱進懷裏。他的聲音奇異地平靜下來,仍然是理科生特有的理智和冷靜,他平聲靜氣地對李雅晴說道:“放心,我會照顧好叔叔阿姨,也會徹底破解這個畫中世界的幕後秘密,我一定替你報仇,這一生,我絕不會忘記你。”


    李雅晴緊緊拽著他的前襟,哭得肝腸寸斷。


    房間中央的箱子,“啪”地一聲打開了箱蓋。


    牧懌然走過去,見箱內又有一張紙,上麵寫著:寫下你開啟的另一部動畫片的片名。


    不出眾人所料,這是要求寫下自己觸發的隱藏世界的片名。


    柯尋,牧懌然,朱浩文,衛東,依次上前寫在紙上,一直痛哭著的魏淼忽然爬起身,掙紮著過來,也寫下了一個名字:《眉間尺》。


    這的確很可能是她那個世界能觸發的隱藏世界,但有沒有用……就不知道了。


    柯尋低聲問了牧懌然幾句話,他說如果自己替葛磊寫下名字,會不會遭到反噬?


    牧懌然沉思片刻,輕輕搖頭:“我把他弄醒,如果他還能恢複神誌,就讓他自己寫,畢竟他還活著,我認為你不宜替他寫。”


    柯尋點頭,看著牧懌然把一直昏迷著的葛磊弄醒,然而葛磊似乎真的被嚇成了失心瘋,即便不再像剛瘋時那樣大喊大叫亂跑亂衝,此時也像失了魂魄一樣,坐在地上發呆,無論誰跟他說話,都像聽不進耳裏。


    “去寫吧,”秦賜對羅維說,他還在抱著李雅晴不肯動,“不要讓小李因此而抱憾。”


    畢竟是因為李雅晴,羅維才被卷進這不死不休的畫中世界的。


    李雅晴在羅維懷中連連點頭,推著他去在紙上寫下名字。


    羅維平靜地起身,把李雅晴也扶起來,兩人都在紙上寫下了片名,而後就一言不發地坐回了牆邊。


    柯尋看向一直不動不言的黃皮:“喵嗚喵嗚?”


    牧懌然翻譯:“你真的不想活了?”


    黃皮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沙啞著聲音開口:“老子已經活膩了,死在這兒也不錯。”


    柯尋想了想,忽然掏出手機,打開本機存儲的音樂,在裏麵劃拉了半天,終於找到一支曲子,點了播放,音量調小,然後遞給了黃皮。


    黃皮接過來,放到耳邊,聽見裏麵傳來一支遙遠卻無比熟悉的旋律:


    拉響風的汽笛嘀嘀,我們張開幼小的翅膀。揚起浪的白帆嘩嘩,我們迎向五彩的陽光。


    啦……啦……勇敢地飛呀,快活地唱呀,旗旗號開始遠航。


    海鷗在前麵嘀嘀,為我們指路。海浪在腳下嘩嘩,為我們歌唱。


    啦……啦……勇敢地飛呀,快活地唱呀,旗旗號開始遠航……


    黃皮聽著聽著,慢慢地笑了,露出一口早已被煙酒熏蝕了的黃牙。


    “旗旗號巡洋艦。”他沙啞地笑著說,忽而閉上眼睛,把頭靠在身後的牆上,跟著手機裏的樂曲哼唱起來,盡管他的聲音很難聽,並且五音不全。


    牆壁和房頂的星月花紋變得朦朧夢幻,搖曳著,閃爍著,扭曲著,慢慢地幻化成一張張成年人的麵孔。


    房間正中的箱子裏,傳出了充滿童趣的俏皮的樂曲聲,像是動畫片的片頭曲。


    魏淼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她爬在地上,全身都在抽搐,後背的皮肉皺起來,像是正在往外抽鬆緊帶的褲腰。


    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在從她的皮肉裏,往外抽著她的筋。


    魏淼淒厲到扭曲不似常人的慘叫還未休止,失心瘋般的葛磊又開始了慘叫。


    就算瘋了,也還知道疼。他滿地打著滾兒,身上的皮肉在一塊一塊地消失,露出血肉淋漓的內髒和骨骼,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一口一口地啃食著他。


    衛東嚇傻了,渾身發軟地跌坐在牆根,他不敢看也不想看眼前這一幕幕恐怖的慘景,可全身早已嚇得失去了所有的機能,隻能這麽呆呆坐著,移不開被血色充斥了的目光。


    朱浩文偏開了頭,視線落在旁邊的某扇門上,就算他現在是個色盲,看不到血色,也不想看著這兩個人被虐殺得變形或殘缺的身體。


    第三個發出叫聲的是李雅晴,她的叫聲不是慘叫,也不是痛呼,而是驚嚇。


    那隻聚寶盆裏正生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著她往盆裏拖。


    羅維拚死抱住她,卻根本不是那股力量的對手。柯尋跑過去幫忙,雖然明知道不可能抗拒。


    羅維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李雅晴被拖進了盆裏,黑洞洞的盆口不知通向哪一個空間,它吞噬了她,卻拒絕了他,把他排除在盆外,無論怎麽往裏鑽往裏跳,都隻是徒勞。


    柯尋把羅維拉開,握著他的肩給他沒什麽用的安慰,羅維粗喘著,努力讓自己盡快接受這現實。


    情緒剛剛稍有平複,忽聽得聚寶盆裏發出了一道響聲,兩人一起盯過去,卻見那盆裏突然大力地噴出一個人來,人被拋在半空,而後重重地落在地上。


    定睛細看,是已經沒了生機的李雅晴。


    羅維正要過去抱起她,突聽得聚寶盆內又是一聲響,緊接著又一次大力地噴出一個人來,從半空重重地落在地上,像是在扔一口裝滿著垃圾的破麻袋。


    目光落過去,竟然,又是一個李雅晴。


    一個死了的李雅晴。


    羅維一動不動地立在了原地。


    聚寶盆內聲響迭起,從盆口再一次,再一次,又再一次地向外噴出了李雅晴的屍體,一具,兩具,三具,十幾具。


    “住手——混蛋——住手——”羅維突然崩潰了,雙手狠狠地揪扯著自己的頭發,撕心裂肺地衝著那聚寶盆吼。


    柯尋上前箍住他,把他的頭硬是摁在自己的懷裏,不讓他去看這無比殘忍惡毒的一幕。


    一具戀人的屍體已經是無法承受之痛,可那殘忍惡毒的力量卻還要弄出十幾具擺在他的眼前。


    柯尋怒到額上的血管都凸出來。


    可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用力地摁住被刺激到幾近發狂的羅維。


    牧懌然走上前去,彎腰握住聚寶盆的一條腿,使力向上一掀,這口大銅盆便轟然倒下,牧懌然再次用力一掀,盆口便朝下地翻了個過。


    盆口被地麵擋住,終於停止了再次向外噴拋屍體的行為。


    柯尋轉過臉看向整個房間,魏淼也已經死去,後背上的皮肉皺疊成一堆。葛磊的上半身已經被“吃”沒了,下半身還在被一張無形的嘴啃食著。


    而一直未發一聲的黃皮,此刻大半個身子,被活活地嵌進了牆壁。


    嶗山道士的主角,夢裏學的是穿牆術。


    黃皮隻剩下了半張臉和一隻手還露在牆外,這隻手上仍不肯放鬆地握著柯尋的手機。


    “……旗……旗號……開始……遠……航……”黃皮艱難地哼唱著,直到整張臉被嵌進了牆去,留在牆外的,除了掉在地上的儒巾道具,就隻剩下了那隻曾經沾滿了人世罪惡的手,手上的手機裏播放的,是他兒時和幼兒園的小朋友們一起,表演唱過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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