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浪費時間,兩人迅速且輕悄地沿著牆頭向著那邊跑去,再次沿著磚縫攀爬,這一次花的時間更久,對體力也是更嚴峻的考驗,好在柯尋跟得很穩,沒有出半點紕漏,終於成功地攀上通風口,並和牧懌然一起鑽了出去。


    站在通風口的邊緣向遠方眺望,月明星稀的夜晚,能見度意外的高,不同於人類那個被汙染了的世界,這裏的空氣透明得簡直不像是個魔怪之境。


    於是就在這樣清晰透明的夜裏,柯尋看見了天際處一片林立的高樓。


    那是城市。


    也不同於此前他們進入過的其他畫作,在中心畫麵的邊緣都是像素不高的背景,哪怕是《信仰》裏的甘雄高原和《破土》裏的現代化都市,他們所能看到的最邊緣,也一樣是模糊不清。


    但在這裏,城市的盡頭似乎還有城市,天空的盡頭似乎還有天空,如此縱深廣大,無邊無際。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世界。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去到的範圍很廣,在這個範圍內活動,就算是在夜間也不會受到‘夜晚死亡法則’的約束?”柯尋給“夜晚不得離開指定範圍,否則必死”的畫中規則隨口起了個名。


    牧懌然點了點頭,神色卻有些沉。


    “怎麽?”柯尋輕聲問。


    牧懌然垂了垂眸,展眼看向他:“這也意味著,簽名所在的範圍更加廣大,我們的尋找難度也將更高。”


    柯尋也垂了垂眸,而後抬起眼,唇角揚起個樂觀的弧度:“雖然‘畫’一直對我們展現出無窮的惡意,但你看,之前的每一幅畫都是有跡可循的,它給我們留出的線索,不管難易,總會保持在我們力所可及的程度,不會給出絕對無法想到或做到的線索,所以……”


    牧懌然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聽到此處,忽然笑了,但一笑即收:“所以,畫中展現的世界再廣闊,線索也一定會存在於我們力所可及的地方。”


    柯尋的眼中還留有對剛才這一刹那的驚豔,臉上神情遲滯了一會兒才又笑起來:“沒錯,樂觀點兒,我們一定可以找到。繼續?”


    “嗯。”牧懌然收回目光,轉而望向四周。


    農舍的這片草坪占地麵積很大,但並不規則,繞開了一些灌木叢和矮岩石,用高大的木板籬笆圍起來,從高處俯視的話,形狀像是一條蹲伏的大狗,籬笆的外圍,一直綿延到遠處城市的邊緣的,是一片茂密的樹叢。


    近處,農舍兩邊有幾間高大的房屋,透過窗戶可以看清屋內的陳設,兩人辨認出哪間是管理員辦公室,哪間是屠宰室和食品加工室。


    由於攀爬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兩個人來不及夜探這幾個地方並跑個來回,所以隻得放棄,就隻在農舍內沿著隔間的牆頭轉了一圈,把各個角落檢查了一遍,遺憾的是並沒有什麽喜人的發現。


    回到屬於他們的隔間時,天色已經快要亮了。


    吃過早飯,眾人又被放到農舍外去放風。


    然而暫時找不到可以按昨天計劃行事的機會,因為幾頭巨牛也在草坪上,正搬出一口巨大的低沿木盆,用水管往裏麵續水。


    “要洗澡嘍!”幾個畫內人歡快地叫著,圍著木盆追逐打鬧。


    “……”柯尋看了牧懌然一眼,這種情形下突然要洗鴛鴛浴什麽的……emmm……雖然同時入水的還有幾十隻鴛。


    柯尋百感交集的功夫,木盆裏的水已經接好,巨牛們彎腰,開始拎起人類往水裏扔,有的人似乎並不喜歡洗澡,扔進去後又掙紮著往木盆外麵翻,然而擰不過巨大的牛們,一次次被扔回盆去。


    “哞哞。”一頭巨牛衝著牧懌然叫,指著木盆讓他進去。


    聽發音,像是給他也起了個昵稱,叫“牧牧”。


    柯尋莫名有點想笑,但不希望“牧牧”也像豬崽子似的被巨牛扔,忙一把拉了他,主動跳進盆裏。


    水花飛濺,柯尋從水裏冒出頭來,大金毛似地撲楞著頭發,然後偏臉看過去,正抓拍下一幅霸總出水圖。


    牧懌然是微仰著臉從水裏露出頭來的,細軟的頭發因而被水攏向了腦後,塑成了一款有型有範兒的禁欲總裁發式,水珠從圓潤光潔的額頭滑落,有的掛在睫毛上,閃爍出鑽石般的毫光,有的劃過挺直的鼻翼,沒入微啟的唇縫,有的抹過修長的脖頸,落在線條完美的鎖骨上。


    ……簡直太欲了。


    要命的是,他還沉凝著一張冷峻又英俊的臉,既欲,又禁欲,簡直……


    是魔鬼。


    牧懌然從盆裏出去的時候,柯尋還在水裏泡著默唱國歌,就覺得一隻手從後頭伸過來摁在腦瓜頂上,手指一蜷,攥住了他那亂糟糟的狗毛。


    “別耽誤正事,出來。”牧總裁的聲音低冷地響在耳後。


    柯尋乖乖出來,見秦賜衛東他們幾個都在,正謹慎地眼觀六路。


    巨牛們似乎又在搬運器械,從食品加工室裏拿出根細長的管子和幾樣奇怪的器皿。


    “按照昨天的計劃,”牧懌然低聲和幾人說道,“分組各自慢慢接近要去的屋子,不要表現得太明顯,我會把巨牛引開,你們趁機進入,一個去裏麵找,一個在外麵放風,記住,不要多留連,速進速出,安全為先。”


    眾人點頭,立刻分散開來。


    柯尋帶著衛東往屠宰室的方向去,慢慢溜達著,越走越近。


    剛到近前,突聽得一聲慘叫響起,以為是牧懌然那邊已經開始行動,循聲看過去,卻見並不是他,而是畢敬。


    畢敬正被一頭巨牛扼在蹄上,兩腮被鉗住,迫使嘴巴大張,另一頭巨牛拿著剛才所見的那根細管,將細管的一端深深地插入到了畢敬的喉嚨中。


    柯尋和衛東被這一幕驚住了,衛東驚愕了半晌,顫抖著開口:“這深度……是直接插進胃裏去了吧……”


    細管的另一端,連通著古怪的機器,機器的入口處,巨牛正在往裏傾倒粥狀食物。


    “這是……”柯尋緊緊地蹙起眉頭,“填鴨式催肥。”


    衛東嚇住了。


    畢敬太瘦。用於養殖的話,顯然他的品質極不合格。所以得催肥,快速有效地催肥。


    衛東不忍心再看畢敬在巨牛的蹄間痛苦掙紮的樣子,將臉轉開,蹲到一旁不住地幹嘔。


    好在填鴨過程並沒有持續很久,在畢敬的胃部鼓脹起來之後,他就被放開了,巨牛拎起了下一個瘦削的人,把細管插進了他的胃。


    柯尋沒有再望下去,轉而看向遠處的牧懌然。


    見他似乎在對著身邊的畫內人們說些什麽,那些人顯然對首領有著較高的服從度,畏懼又恭敬地分成了兩批,忽然間一批開始向著遠端跑去,另一批拔足猛追,追上後便是一番混打混戰,整個草坪上頓時亂成了一片,而牧懌然則趁亂跑向朱浩文所在的食品加工室的門口。


    草坪上的混亂引起了幾頭巨牛的注意,它們暫時放開了還在被填鴨式催肥的幾個瘦人,起身去追趕四處亂躥亂打的人類,畫外人們循機立刻進入了各自要進的屋中,留下一個站在門口放風。


    柯尋慶幸衛東沒有跟進來。


    眼前的情形他永生——不,也許甚至到了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忘掉。


    屠宰室,讓他認識到了,什麽是人間煉獄。


    牆,地板,巨大的長條桌麵,各種機器的縫隙間,新新舊舊的血漬深淺不一地殘留在上。


    如果仔細看,還能發現有些地方纏繞著肉絲,有些地方夾嵌著骨渣,有些地方遺落著指甲。


    但這些,遠遠不及角落的大桶裏血水泡著的那些內髒與管腸,遠不及巨大的案板上擺著的那副血跡尚新的人骨,更遠不及,牆上一排排的鐵鉤上串著的,或扒去皮,或砍去四肢,或挖空腹腔,或斬去頭顱,或肢解成塊的,人類的軀體。


    在那下麵,是一口又一口巨大的食盆,分門別類地盛放著人心,人肝,人腸,或滿滿一盆的四肢,或堆積如山的人頭,他們被剃去了毛發,或閉或睜著雙眼,或張或咬著唇舌,有的麵如沉睡,有的痛苦猙獰。


    他的這些同胞,像是待加工的生肉食材一樣,被如此整齊,冰冷,毫無尊嚴地陳列在這裏。


    當然。


    低端的食物鏈物種,哪裏會有尊嚴。


    盛有人頭的盆子裏,柯尋看到了袁源。在他的上麵,是顆更新鮮的,四十歲女人的頭顱。


    外麵的騷亂花了很久才平息,所有的人類都被趕回了農舍的隔間。


    “管理員室沒有任何發現。”秦賜搖頭。


    “食品加工室也沒有。”牧懌然神色間也並沒有什麽失望之色。


    眾人望向柯尋。


    “沒有。”柯尋說。


    牧懌然在他臉上看了一陣。


    “這大概是我進過的所有畫裏,最沒有頭緒的一回。”秦賜沉著眸,“這個畫作者,僅僅是為了要人們更直觀更深切地領會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麽?”


    “也許他是個極端的素食主義者。”朱浩文道,“我去國外旅遊的時候,遇到過素食主義者的遊行活動,很多人舉著動物吃人的牌子進行示威抗議。”


    “所以簽名說不定會簽在蔬菜上?”衛東說。


    “也說不定會極具諷刺意味地簽在刀斧上。”秦賜說。


    “或者簽在牛角上?”董棟說。


    “柯尋,”牧懌然沒有參與眾人的討論,隻是走到柯尋的麵前,沉眸盯住他,“你怎麽了?”


    “沒事。”柯尋說。


    牧懌然看著他,好半天,見他垂著眼皮不說話,就不再追問,轉過身去看向眾人,壓低聲音:“下午我們去籬笆邊。我和柯尋推測,在這裏,即便是晚上,也是可以離開室內去外邊的,所以我們不能再束手等死,起碼嚐試一下逃脫。”


    “怎麽逃?”董棟和衛東異口同聲地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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