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陀教。”牧懌然冷質感的聲音裏帶了幾分雪山特有的幽遠凜冽。


    柯尋印證了自己的猜測,但又多了疑問:“娑陀教不是一向以勸人向善、濟世救人,和什麽看破七情六欲、圓滿解脫為教義的嗎,怎麽還會有‘那種東西’存在?難不成畫中世界也並不全是恐怖可怕的東西?”


    “娑陀教本身是由多種宗教融合而來,”牧懌然道,“到了十一世紀開始,又陸續形成了很多的支派。而娑陀教文化體係中的神係,也並不隻有大慈大悲普度眾生的神,它還包含吸納了很多異教形象甚至惡魔。在娑陀教教義的解釋中,隻要是為娑陀教法所降服的異教形象,都可以進入娑陀教神係,而這些惡魔則可供高修為者驅使。”


    柯尋:“……我感覺到了來自眾神的森森惡意。”


    牧懌然看著他,動了動唇角:“如果你知道這幅畫完成的年代,感受也許會更深刻。”


    “……請盡量委婉地說。”柯尋說。


    牧懌然給的真相卻一點也不委婉:“那時候,當地隻有教會、奴隸主,和奴隸。”


    “……”柯尋委婉地一笑,“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吧?”


    “從我們身上穿的衣服質地和款式來看,顯然我們的角色不會是奴隸主。”牧懌然收回自己的目光,“然而就算是教派中的信徒,在那個年代,生死也不能由己。”


    柯尋抬起手,慢慢地捂在自個兒的腦頂上:“……我聽說那時候對奴隸采用的扒皮酷刑,是從頭頂把皮割開一道縫,然後灌水銀進去,水銀往下沉,直接就能把整張人皮從肉上墜脫下去,人還能活一會兒……我去找秦賜。”


    說著就要起身。


    “幹什麽?”牧懌然看著他。


    “去問問秦醫生有沒有什麽一秒無痛自殺的好法子,”柯尋說,“我可不想死前看著自己被人扒得光得不能再光。”


    牧懌然淡淡道:“一秒無痛大概不可能,不過你想死的話,地上的碎石應該會對你有幫助。”


    柯尋想想也對,實在不行他就拿塊尖利的石頭往脖子上的動脈處一割,疼雖疼點兒,但比活生生扒皮強。


    掀開帳篷簾子,就著遠山的雪光在地上挑了一陣,總算挑到兩塊邊緣較鋒利的薄石片,拿給牧懌然看:“你要嗎,送你一塊備用。”


    牧懌然不接,隻淡淡扔給他一句:“你自便。”


    柯尋一笑,從衣服裏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沒有到禁步的時段,於是鑽出帳篷,找去了衛東所在的那一頂,把石頭片給了他:“好東西要跟哥們兒一起分享。”


    “嘛啊?”衛東問。


    “自殺利器。”柯尋說完就跑了。


    “臥槽,”衛東哆嗦著罵了一聲,把石片揣懷裏,“真尼瑪是我好兄弟,什麽好事都想著我。”


    柯尋把帳簾掩好,問牧懌然:“關於怎麽破局,你有什麽想法了沒有?”


    牧懌然沉吟:“畫名既然叫做《信仰》,我想這個局是與宗教有關,娑陀教有很多的分支,體係也十分龐大,現在找破局的路子還有點早。”


    柯尋仰麵躺到氈毯上:“看樣子今晚很可能有人會交待在這兒。”


    牧懌然聽他的語氣很是平靜,再看向他的臉,也沒有什麽畏懼緊張或不甘,頭枕著雙臂,架起二郎腿來,像躺在他自己那張乳膠墊子的大床上。


    想起他的那張床,就不由想起他臥室的入壁櫃裏的照片,以及照片上從小到大的那些他。


    那個時候的,擁有一雙彎彎笑眼和明亮笑容的小男孩,大概從來沒有想過,長大後自己的生活會變成這個樣子。


    沒有了愛他的父母,沒有了溫暖的房間,最後,連屬於正常人的生活,也都沒有了。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遠山群峰的雪光把帳外的天空映得微明,帳身上印著遠遠近近的帳篷影,隨著草原的夜風微微搖顫。


    如果是在畫外,這大概是個平靜而美麗的夜晚。


    柯尋睜著眼睛,看著帳身上的影子。


    他想起白天時外麵的天空,藍得驚心動魄,深得幽邃淵邈,就好像在那藍色的最深處,擠擠挨挨著無數巨碩畸詭的東西。


    柯尋覺得不對勁。


    白天的時候,盡管陽光燦爛得刺眼,可好像……並沒有看到太陽在哪裏,光是從天空來的,到處都有,沒有一個集中發散下來的源頭。


    如果這些光不是陽光,草地,藍天和雪山,怎麽想都像漫布著一層沉沉的死氣。


    柯尋又想起那會兒從衛東的帳篷回來的路上,夜空裏似乎沒有星,隻有漆黑的一片。


    這麽一想,就有點兒喘不過氣。


    明明應該是最通透清徹的地方,此刻卻是壓抑逼仄得,讓人幾乎要患上幽閉恐懼症。


    柯尋控製不住地粗喘起來,越用力越喘不上來,空氣進入鼻腔和口腔,卻感覺不到流入氣管,肺部因為缺氧而拚命膨脹,一股刺痛擠在胸腔,眼看就要炸裂開來。


    “柯尋!”牧懌然察覺了柯尋的異樣,探身過來盯著他,“你怎麽了?”


    柯尋說不出話,像條瀕死的魚一樣拚命張開嘴呼吸,可還是吸不進一絲空氣。


    牧懌然蹙眉,盯著柯尋因窒息的痛苦而扭曲掙紮的身體,忽然翻身,直接壓在了他身上,強行控製住他不斷翻滾的動作,而後伸手,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柯尋露在他手外的眼睛牢牢望著他,然後慢慢彎起了一道淺淺的弧度,垂下了眼皮。


    柯尋以為自己就這麽死了。


    不過能死在牧懌然的手裏,想想還是挺不錯的,總比死在那些醜得一比的怪物手裏要強,也比慫到自殺要好,回頭論因果報應什麽的,說來他還算欠自己一條命,下輩子找他要債,也不求他以命償命,賣個身給自己也就行了。


    誰知正胡亂琢磨著,漸漸地竟又喘上來了,剛才像是被屏蔽掉的氣管,終於重新找回了存在感,有那麽幾縷空氣從牧懌然的手指縫裏鑽進來,一直鑽進了他的肺裏。


    得到了空氣,脹痛的肺部慢慢好轉,粗重急促的喘息也平複下來,柯尋睜開眼睛,對上了頭頂上空牧懌然的一雙眼。


    還沒等看清他的眼神,牧懌然已經挪開了捂住他口鼻的手,並且翻身坐到了一邊。


    柯尋又小心翼翼地喘了幾下,發現呼吸已經徹底正常,這才鬆了口氣,偏臉看向牧懌然:“我以為你是想幫我速死,讓我少受點兒罪。”


    牧懌然並不看他,隻盤膝坐著,垂著眸子:“想速死,我可以一秒內解決你。”


    柯尋笑著坐起來,摸了摸自己剛才被他捂過的地方:“剛才是怎麽回事,我突然感到窒息,會不會是那股力量已經開始了?”


    牧懌然總算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你隻是通氣過度導致的堿中毒。”


    柯尋:“請翻譯成白話文。”


    “呼吸過度,體內二氧化碳減少,血液中的酸性降低,堿性升高,導致不適。”牧懌然冷冷道。


    柯尋恍然:“所以你才把我捂住,給我增加二氧化碳含量,讓血液裏的酸堿度重新達到平衡——厲害,不愧是男神。”


    牧懌然沒有理他,兀自盤膝閉目養神,過了好久,才忽然開口:“你剛才怎麽回事。”


    柯尋用手捂著口鼻,繼續給自己增加二氧化碳,聲音被捂得悶悶的:“我就是突然覺得憋得慌,好像自己被關在一個特別窄特別悶的盒子裏,而這兒的天和山,其實都是盒子裏的模型和塗料做成的,沒有一點兒真實感,哪怕在前一幅畫裏,那槐樹和墳地什麽的還和真的沒什麽兩樣呢,但在這兒,一切都顯得特別假。”


    牧懌然眼縫微啟,盯著身下的氈毯,仿佛陷入思索。


    柯尋沒有打擾他,重新躺回一邊,望著帳篷上被雪光印過來的影子。


    不知幾時,柯尋忽然發現,這些原本被風吹得微顫的影子,變得靜止不動了。


    柯尋伸手輕輕碰了碰牧懌然的膝頭,邊示意他看,邊想支身坐起來,卻被牧懌然一手摁住,隻好繼續躺著,和他一起盯著帳篷上的影子。


    影子紋絲不動,遠山的雪光變得蒼白,又從蒼白變成慘白,世間所有的聲音都忽然消失掉,靜寂得像是抽光了所有的空氣。


    時間就在這真空似的氣氛裏流逝,就在柯尋盯著帳篷的眼睛開始變得酸澀時,帳篷上的影子突然有了變化。


    一團漆黑的、巨大的影子,慢慢地從天空滑落了下來,像是一大滴濃稠的油漆,緩慢,粘稠,肥膩地從天上擠落,在滑淌到半空的時候,慢慢延展出了粗肥的枝杈。


    不,不是枝杈,是八條手臂和兩條腿,粗壯又肥膩,在半空扭曲舞動,像是出生不久哭鬧掙動的嬰兒。


    這巨大的影子以詭異的姿勢和角度不斷地扭動著,緩緩落在地麵,像是一尊巨靈神般,頭頂天空,腳踏大地,粗壯塇軟的腿邁出很不協調的步子,在這片死寂裏發出像是肥胖患者粗重綿緩的喘息聲。


    巨影緩慢地在帳篷群間挪動著彎屈的雙腿,最高的帳篷頂也隻到它的膝下,它不緊不慢,在每一頂帳篷的旁邊都停下來,像是在仔細觀察和挑選。


    柯尋看見這巨影在衛東那頂帳篷旁邊停留了足有十分鍾之久,終於重新挪動起雙腿,向著這邊走過來。


    距他和牧懌然越來越近。


    柯尋不知道這個東西要怎麽避,帳篷裏沒有任何可以遮擋身體的地方,而這一次顯然和上一幅畫不同,這個東西,像是在進行隨機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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