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好似在見著宣靜姝的瞬間,在宣采薇腦海中便清晰開來。


    比如,姚擎為什麽想讓宣采薇死。


    宣采薇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姚擎懷裏笑得嬌羞的宣靜姝。


    玉冠上帶笑的佛麵像臉,像是後脖被人架了刀子一樣,逼著笑了出來。


    宣靜姝,在京師的貴女圈裏幾乎沒有她的名字。


    提起宣靜姝,恐是無人識。


    但如果說是宣三小姐宣采薇的庶妹,大家倒是對她有印象。


    近些年,宣采薇的身子越發孱弱,鎮國公一房,除了宣采薇這個嫡女,便隻有宣靜姝這一個庶女,遂才散出了宣靜姝的才名,畢竟像鎮國公這樣的人家,在貴女圈也需要有一席立足之地,不能泯於眾人。


    隻是這才名散歸散,在宣采薇還在之時,宣靜姝依舊隻能是鎮國公府上的庶女,宣采薇的庶妹。


    所以……


    “宣采薇快死了吧。”


    姚擎溫柔地抱著宣靜姝,細長的眉眼卻看向窗外,透著夜露的寒涼冷漠。


    宣靜姝聞言下意識擰了擰眉,抬眼,眉眼透著不讚同道。


    “擎哥哥,姐姐畢竟是你的未婚妻,我的親姐姐,我二人背著她私下如此,靜姝已然心中有愧,如今姐姐本就身體抱恙,你還這般咒她,豈不是更讓靜姝難堪羞愧。”


    話音一落,宣靜姝明顯手上使勁,想從姚擎懷裏掙脫而出。


    但男女力氣本就有差,姚擎緊了緊手,宣靜姝便掙脫不得,隻得拿那雙泛紅過水的眸子瞪著姚擎,像是一隻受了委屈的兔子,讓人忍不住想嗬護。


    姚擎也不例外,見宣靜姝掙脫不得後,他才耐心解釋道。


    “我這不也是為你委屈,你之才名,為何非得因宣采薇而不能揚於京師,我不過是想讓你能堂堂正正地出現在所有人麵前,而不是以一個庶女的身份。”


    “再說,我方才說的也是事實,你也知道,你姐姐的身體,扛不了太久了,我隻是提前道出了這個事實。”


    見姚擎還在說,宣靜姝又是著急又是生氣,淚水沾著睫毛邊兒,好似就要掉出一般。


    “你還說。”


    見狀,姚擎心裏歎氣,隻道宣靜姝良善單純,這些陰私以後還是少在她跟前提為好,遂也就沒繼續說下去,轉而服了個軟,放輕了聲音,哄著宣靜姝道。


    “好,我不說了,方才我那是情急之下說錯話了,姝兒原諒我可好?”


    聽到姚擎認錯道歉,宣靜姝才止住了想要奪框的眼淚,片刻後抬眸,硬板著一張臉道。


    “不論如何,你不許再咒我姐姐,我日日給姐姐祈福,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聽到宣靜姝的話,姚擎雖替宣靜姝不值,但心裏卻又矛盾地輕鬆了許多,他沒看錯人,也沒愛錯人,他的姝兒心思皎潔如明月,沒沾受半點塵埃。


    即使在宣府受了如此之多的委屈,依舊心心念念著宣家人對她的好。


    隻是,他盼著宣采薇死,除了宣采薇在宣靜姝頭上壓著,讓宣靜姝的才華無法顯露世人跟前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同宣靜姝之間若想真正比翼雙飛,宣采薇就是橫在兩人中間的絆腳石,反倒是她死了,他才能以信守婚約為名,推他真正心愛之人,也就是宣靜姝成為宣府的嫡女。


    當年的婚約約定,隻是定了博文侯家的世子和鎮國公夫人的嫡女。


    宣采薇一死,鎮國公府再無嫡女,他這頭若是堅守婚約不動搖,鎮國公隻得從庶女中提一個上來做嫡女,履行婚約。


    而鎮國公一房,唯一的庶女,就是宣靜姝。


    隻是,這番謀劃,他不能讓心思純善的宣靜姝知道。


    他的姝兒,走在陽光下嬉鬧便好,前路的障礙,他會一一為她掃平。


    姚擎看向窗外的眼微微一眯,狠戾盡顯。


    另一邊,變成玉冠的宣采薇,打從見到宣靜姝起,便想通了所有的疑惑。


    也猜到了姚擎沒同宣靜姝說的另一層原因,所以,她死了之後,姚擎才會有所謂的計劃。


    這一切,除了姚擎自己想完成婚約,拿到世子位外,更是為了替宣靜姝鋪路,隻為了讓他的心上人取代宣采薇的位置。


    宣采薇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濃情依偎著的兩人,不知該如何言語。


    姚擎自是可恨,以宣采薇以眼還眼的性子,她既然知道了姚擎的心思,便不會讓他得逞,甚至如若可能,還會讓姚擎的所有謀算皆成空,自食惡果,付出敢利用她的代價。


    可靜姝……


    宣采薇的“彌勒眼”顫了顫,還是沒忍住落在了宣靜姝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上。


    這是靜姝,是她的妹妹啊。


    雖然是庶出身份,但自小他們這一房,就隻有兩個女孩兒,再加上,她常年臥病在床,母親怕她一人孤單,遂在他們這一房嫡庶之分不算太明顯,平素也沒太拘著宣靜姝,讓她能經常陪伴宣采薇。


    所以,宣采薇即使心裏最重要的家人是母親和祖母,但對自小陪伴在身邊的宣靜姝,她也是真心實意把其當妹妹看待,更因為她時不時來看望她,對她多了一份感謝之情。


    宣采薇依舊記得宣靜姝第一回親近她時的場景,那年兩人都還很小,她剛剛喝完苦藥,母親朝外抬了抬手,一個不高點,身著淺藍衣裙的身影靠近了她的床邊。


    待她走近,宣采薇的母親便說了說宣靜姝以後會過來經常陪陪她的事,先前宣采薇雖然知道宣靜姝,可礙於自己不能經常走動,宣靜姝不得允許,也不能經常來宣采薇這裏看她,兩人並不算親近。


    而且,當時宣采薇母親說完,宣采薇的表情不算好看。


    倒不是她不喜歡,隻是當時宣采薇剛剛喝完苦藥,嘴巴泛苦,胃裏也難受的緊,表情才不太好看。


    宣采薇想解釋,她擔心自己為數不多的玩伴會誤會傷心。


    隻她剛準備調整表情,就見身旁不高點的身影忽地抓過她的手,輕輕柔柔道。


    “姐姐,給你。”


    宣采薇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看向自己的手心。


    一顆泛著紅橙光澤的蜜餞靜靜地躺在她瘦小的手掌中。


    而等到宣采薇再次抬眸,看向眼前神色有些忐忑,眸子卻像山中初生的小鹿一般純淨的宣靜姝時。


    當時的宣采薇,笑了。


    記憶中,宣靜姝一直是那個見不得她吃苦,會給她塞蜜餞的好妹妹。


    方才的對話也是,很明顯,宣靜姝不知姚擎的計劃,言語中多有透露對她的關心和愛護,純善一如既往。


    可…還是不對。


    宣采薇下意識又將帶笑的“佛麵臉”嘴角下垂,微微抿了抿,望著宣靜姝的麵龐一陣出神,似乎想看清些什麽。


    此時的宣靜姝剛剛和姚擎纏綿完,方才在宣采薇驚愕愣神之中,兩人已然說了好久的貼心話。


    同時也讓宣采薇知道,宣靜姝這幅女扮男裝的打扮也是出自姚擎的計劃。


    今日雖是七夕,但宣采薇生死不明,宣靜姝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哪裏能以“過七夕為由”出門。


    但是,卻可以以“為姐姐上香祈福為由”出門。


    雖宣靜姝覺得為難不妥,但礙不過姚擎的堅持和癡纏。


    到了寺廟後,自有姚擎早已安排好的人馬替宣靜姝變裝,引到了此地。


    不得不說,姚擎確是個心思縝密之人,縝密到宣采薇同他相處這幾年都沒發現他竟然同她的庶妹暗通曲款。


    也不是宣采薇笨,而是身體限製了她更多細微的觀察。


    畢竟,她同姚擎的相處,一月不過那麽一兩個時辰。


    可如果說宣采薇對姚擎的觀察不夠細微,姚擎對宣靜姝的觀察卻是細微到了極致。


    此時,姚擎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個寶藍色花鳥紋錦盒,遞給了宣靜姝。


    宣靜姝驚訝:“這是何物?”


    姚擎嘴角依舊噙著一抹溫柔的笑容道:“打開看看便知。”


    宣靜姝好奇,輕輕打開了錦盒。


    然後下一刻,抬手掩住了自己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唇。


    錦盒之中,靜靜躺著四根色澤極為上乘的銀鎏金玉蘭花樣啄針。


    啄針不同於釵或簪的張揚,它隻是小小的一點,點綴在鬢發的兩旁。


    不張揚的發飾,卻又能看出搭配之人的巧思。


    就像姚擎眼中的宣靜姝一樣,低調不張揚,可仔細一品,卻能品出無限妙味。


    而且,他還特地選了玉蘭花樣,像極了宣靜姝安靜溫柔的模樣。


    姚擎隨手拿起一根玉蘭花樣啄針道。


    “傻瓜,別光顧著驚訝,我給你戴上試試。”


    宣靜姝卻忙搖頭。


    “這怎麽可以…這啄針定然價值不菲。”


    宣靜姝雖自己的首飾不多,但畢竟是出身鎮國公府,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姚擎這錦盒裏的銀鎏金玉蘭花樣啄針,雖然材質不算貴,但工藝極其繁複,尤其是那玉蘭花,竟然還是鏤空穿絲而成。


    宣靜姝不敢收,連忙搖頭拒絕。


    “不行的,這首飾我戴不得,以我的例銀一時半會也買不起,我也…戴不了。”


    宣靜姝這意思是戴了姚擎送的禮物,會引起旁人懷疑。


    姚擎卻笑了笑道。


    “姝兒想多了,雖工藝確實有些繁複,但這是我從一個西域商人那裏偶然得到,不算昂貴,我既想著讓姝兒帶上,自然有妥帖之法。”


    姚擎倒也沒說謊,雖啄針工藝繁複,那隻是相對中原而言,於西域這隻算普通,所以並沒有花費多少銀錢,即便之後,宣靜姝是真正戴著啄針出現在眾人麵前,隻說她是偶然在西域商人那裏買到的,便也能解釋的通。


    不得不說,雖然眼下宣采薇未死,他同宣靜姝這般私下見麵,讓他有些煩躁,想加快進度。


    可若是宣靜姝戴著他送的禮物出現眾人麵前,姚擎光是想想,心裏都會莫名湧起一股類似“偷情般”的刺激感。


    這也是他雖性子謹慎,卻沒能忍住想送宣靜姝禮物的原因。


    宣靜姝似乎是被姚擎這個理由說服了,這銀鎏金玉蘭花樣啄針也確實好看,她想了想,也就沒再拒絕,任由姚擎將玉蘭花樣的啄針在她的發髻上試戴。


    試戴之後,姚擎還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個銅鏡,讓宣靜姝好好欣賞。


    果不其然,宣靜姝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左看右看,露出了一個欣喜滿意的神情。


    下一刻,宣靜姝忽地回頭,看向一旁的姚擎,聲音嬌嬌柔柔道。


    “擎哥哥,你送了我這麽好看的禮物,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謝你。”


    姚擎笑:“你我之間,無須言謝。”


    宣靜姝卻堅決搖了搖頭,隻道不行,定是要回姚擎一個禮物,所以讓姚擎閉上了眼。


    姚擎倒是聽宣靜姝話,果真閉上了眼,想看宣靜姝想幹什麽。


    可就在姚擎閉眼的一瞬間,方才還似小白花一般柔弱的宣靜姝嘴角卻一點一點勾起了一個笑容。


    極為滲人的笑容。


    她就這麽笑著盯著銅鏡中的自己,嘴微張,卻無聲。


    可一字一句,皆落在了變成玉冠的宣采薇眼裏。


    這一眼——


    宣采薇內心如墜冰窖。


    因為宣靜姝對著鏡子說。


    “姐姐,以後你的人生,由我來接手。”


    那一刻,仿被重擊的宣采薇恍惚間似乎終於想通了先前的那絲不對。


    如果宣靜姝真的是她那小白花一樣,怕宣采薇吃苦,會給宣采薇塞糖的好妹妹。


    又怎麽會……


    背叛宣采薇,同姚擎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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