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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如真是一點當年的嬌美都找不見了。乍看上去跟二門上當差的媳婦子沒什麽兩樣,甚至神色還要憔悴些,隻有那眉眼間還能找到幾分曾經美麗過的痕跡。她額上勒著素麵抹額,尺寸似乎不大合,略顯大了些,因此額角處便鬆鬆地露出了抹額下的一塊青紫疤痕。她頭上梳的是極簡單的發式,可能是因為桂花油抹得不夠多,頭發稍嫌有些毛躁,發間插的兩個頭飾,都是不值錢的,其中一個,儼然就是當年春瑛給她做的那隻琉璃珠花。


    春瑛眼神暗了暗,一見那珠花,她就想起當年被曼如算計的事,冷冷一笑,隻是站著不理會。


    曼如一衝過來,便在廊下躬身道:“三少奶奶,今兒的時辰怎麽提早了?我並沒遲到呀?還請您略等一等。”她臉上帶著焦急之色,說話間,就出了一頭汗。


    範熙如皺皺眉,看了雕欄一眼。雕欄便上前板著臉道:“姨奶奶,方才我們奶奶已經發了話,今兒有客,大家明日再來回話,若是急事,就在外頭候著。你難道沒聽見?還請回去吧!”雖然說了“請”字,但神色間是一點敬意都沒有。


    曼如吃了一驚,掃了旁邊一眼,果然看到一個打扮體麵的年輕婦人,周圍還有丫環侍立在側,便知道是客人了,而且對方似乎有些眼熟。不過她更關注自己的差事,也沒想太多,隻是手足無措地道:“隻要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就好,我不會耽誤您招呼客人的,真的……”這可怎麽辦?若是不能在限時內把東西和銀子領回去,她又要挨打了。她真的很怕……


    雕欄不耐煩地擺擺手:“還不快請了姨奶奶出去?!”便有婆子上來拖她。


    曼如慌了,一想到二少奶奶梁氏陰沉沉的臉色,還有她身邊那婆子的鞭子,便再也顧不得許多,猛地掙開拉她的人,撲到範熙如腳下磕頭:“三少奶奶,您行行好!行行好!真的隻要一小會兒!您就可憐可憐我吧!”範熙如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春瑛笑笑,淡淡地道:“果然我來得不巧了,要不您還是先把事兒忙完了再說吧?”


    範熙如的臉色很不好看,勉強笑道:“嫂子這是什麽話?哪有叫客人等的道理?這位原是二房的姨奶奶,向來不大懂規矩的。您別笑話。”說罷冷聲對曼如道:“這是胡家大*奶,你也不是不知禮的,怎麽一點規矩都沒有?!二嫂就是這樣教你的?!”


    曼如縮了縮脖子,朝春瑛行了個大禮:“見過胡大*奶,小的失禮了……”


    春瑛淡淡“嗯”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姨奶奶好。”


    範熙如雖知她們該是舊識,但瞧春瑛的臉色顯然沒有跟曼如交談的意思,忙道:“叫嫂子笑話了,我這就請她出去。嫂子快進請屋坐吧。”說罷也不理會曼如,徑自扶著春瑛往裏走。春瑛微笑著隨她進去了,曼如就被落在了外頭,雕欄使了個眼色,便有幾個婆子硬攔著不許她進門,她隻得跪倒在門檻外小聲哭泣。


    崔曼如身上微微發起了抖:難道今天又要挨打了?三少奶奶平時也沒這麽嚴厲的,隻要自己求幾聲,她還是會聽自己說完話的,今兒到底是怎麽了?來的這位是貴客?那又為什麽在這種地方接待?這裏是理事的地方,不是待客的地方呀?說起來,方才那位客人的幾句話聽在她耳中,又實在耳熟得很,她有些拿不準。這位看上去很體麵的少奶奶,真的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嗎?


    她腦中一片亂麻,忽然聽到旁邊有竊笑聲,抬頭一看,周圍的丫頭媳婦子都在用鄙視的目光看著自己,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一轉頭,又看到十兒站在門邊,拿眼角瞥自己,一副在看爛泥的模樣,不由得氣急:“你……你……”


    “我如何?”十兒瞪她一眼,“姨——奶——奶——還請認清楚這是什麽地方,少在我跟前擺架子!”她昂首挺胸地故意晃到曼如麵前,再一甩頭抬腳進門。曼如這才發覺,自己是跪著的,豈不等於是跪了十兒一次?還有那位客人,到底是不是春瑛?自己好歹也是堂堂慶國侯府的姨奶奶吧?居然在小丫頭麵前卑躬屈膝……


    十兒進了門,先笑著向範熙如行禮,方才站到了春瑛的身後。春瑛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向範熙如說,十兒是舊識,怕大門上的人不認得她,因此特地送她過來的。


    範熙如點點頭,沒有在意。她知道這是府裏一個管事的妻子,與春瑛相熟也是有可能的。寒暄過後,她有些急切地進入了正題:“那日我回家後跟夫君說起你,夫君十分高興呢,一直說要請你回來做客。今兒他正好在家。畫屏,你快到外書房去,跟三少爺說,那天夜裏我提到的客人到了,請他快來見見吧。”


    雕欄喜滋滋地去了,春瑛挑挑眉,淡淡笑道:“不是說三少爺正忙著功課麽?眼看又是科考之期了,我不過是上門來陪三少奶奶說說話,可不敢耽誤了他的課業。”


    範熙如卻道:“讀了半天書,也該是時候歇歇了。他一直惦記著要見你……”窒了窒,迅速混過去,“說是從小兒認得的熟人了,如今那些老人走的走,去的去,通共就沒幾個剩下的,想找個人說說小時候的趣事都難。他還說從前年紀小不懂事,處事不夠周到,總有些招人埋怨的地方,他正想趁這個機會好好賠個不是呢。”又指了指桌麵上的擺碟,“瞧,他知道你要來,特地吩咐人準備了你以前愛吃的幾樣點心,因為廚房的白案廚子告了老。他還特地把人叫回來做了一頓。你嚐嚐,這幾樣小點可還是當年的味道?”


    春瑛迅速掃了那八個小碟一眼,心中更詫異了。三少爺這是……轉性了?他會願意花這些心思,還肯賠不是?到底是範熙如說的話水分太大,還是三少爺……有求於她?


    但是怎麽想,她也想不到自己對三少爺有什麽用處,居然能令他給自己“賠不是”。雖說胡飛勉強算得上手眼通天,可也僅僅是有個王爺義父,外加一個內監熟人而已,雖然在那個皇家情報局裏掛了號,也隻能算是外圍人員。手裏不掌權,錢財又沒到可敵國的地步,慶國侯府就算聖眷不比以往,好歹還是世代勳爵,皇親國戚,不但有個王爺女婿,還有許多地位高貴的世交親友,這種人家的繼承人,有什麽事會需要胡飛這樣的小人物來幫忙?但以她對三少爺的了解,心中自然也明白,若不是有利可圖,他是不會花那麽多心思討好一個曾經的丫環的。如果說是範熙如撒謊,似乎沒那個必要……


    這是不是意味著……如果三少爺真的有求於她,這個請求會是個燙手山芋?


    春瑛頓時警惕起來,她現在可是胡飛的妻子,為了小家的安寧,絕不會攬麻煩上身的!


    心念電轉間,她露出一個笑臉:“瞧三少奶奶說的,我何德何能,居然要三少爺給我賠不是?我還要給三少爺賠不是呢!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做事不周全,未免有得罪的地方。三少爺和三少奶奶不怪罪我,便是我的福氣了,哪裏還敢說別的?三少奶奶也別太客氣了,雖說王妃抬舉,但我的出身,人人都是知道的,三少爺和三少奶奶這樣賞我臉麵,我固然是受寵若驚,那些不知情的人知道了,怕會笑話我為人太輕狂呢!說到底,我不過是小門小戶,雖有了些身家,跟侯府一比,就什麽都算不上了。”


    範熙如幹笑著,有些接不下去。春瑛的表現比那天在王府裏更謙虛些,倒叫她不好說什麽了。丈夫曾有言。要讓她把人安撫好,以便他提後來的事的,眼下這個境況,要提什麽要求,似乎不大好辦?


    她偷偷看了春瑛一眼,見對方神色淡淡的,似乎帶了絲篤定,對那些茶點也是興趣缺缺的模樣,心中懷疑春瑛已經察覺到了自己夫妻的用意,那方才的話就是拒絕的意思了?她不由得皺了皺眉。


    一個媳婦子進了門,徑直對範熙如道:“三少奶奶,太太叫你過去。”


    範熙如愣了愣,心中大怒,隻是臉上沒有露出來:“我這裏有客呢,太太有什麽事找我?”


    那媳婦子隻是硬邦邦地道:“小的不知,太太隻叫你快去。”雕欄沉色斥道:“你沒瞧見奶奶有客?!還有沒有規矩?!”那媳婦子冷笑:“我原是奉了太太之命來的,把話傳了就完了,不知道什麽規矩不規矩的,三少奶奶若是不去,我這便回去複命。”


    範熙如的臉黑了,偷偷看了春瑛一眼,臉色由黑轉紅。婆婆這樣做不是頭一回了,不過是要在外人麵前打她的臉罷了。隻是若來的是外客,別人隻會覺得當婆婆的唐突,今天來的卻是舊仆!更丟臉!春瑛會不會看輕了她?!


    春瑛微笑著低頭喝茶,見場麵有些僵,便仿佛不經意地道:“三少奶奶有事,盡管去料理。別耽誤了太太的差事才好。叫十兒陪我坐坐就行了。”


    她這麽說了,範熙如也隻得起身勉強笑道:“那嫂子慢坐,我去一去就來。”又命十兒:“你先替我陪一陪客。”見十兒應了,又再對丫頭道:“到前頭書房去催催,就說我到太太那裏去了,請三少爺快來!”方才離開。


    範熙如一走,春瑛便鬆了口氣,給十兒使了個眼色,十兒笑著在下手椅上坐了,命小丫頭添茶水上點心,不過尋些沒要緊的話題閑聊幾句,眼神兒卻不停地往門外瞄。


    曼如跪了這許久,把方才的對話都聽了個全,哪還不知道自己猜對了,來的正是春瑛!不由得渾身發抖。偏偏春瑛一點理會她的意思都沒有,隻顧著跟十兒說話,偶爾跟在場的丫頭們攀談幾句,問一問過去的舊識的近況,就是沒提起自己。


    曼如有些嫉恨地盯著春瑛身上的大紅緞襖兒,還有裙襴上隱隱的織金圖案,再看她頭上的掐絲多寶金簪,耳上掛的白玉墜子,腕間精致的蝦須鐲,還有那張圓潤嬌美的臉上透露出的意氣風發。憑什麽……憑什麽?!不過是個樣樣不如她的小丫頭,模樣不如她,女紅不如她,心思玲瓏不如她,溫柔體貼不如她,不如她會討好太太,也不如她對三少爺用心,可這個小丫頭,卻偏偏得了三少爺的寵信,即使一再被踩入泥地裏,也會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來。為什麽?她到底是哪點不如人,為什麽那樣的福氣就是到不了她的身上?!


    十兒瞥見她眼中的妒意,冷笑一聲,湊近春瑛道:“那賤人瞪你呢,要不要給她一個教訓?!”春瑛微微一笑:“現在你坐著,她跪著,你喝著好茶吃著美味點心陪我輕輕鬆鬆地聊天,她隻能跪在門外眼睜睜地看著我們風光。我們不理她,她就已經氣死了,你跟她計較,豈不是貶低了自己?”


    十兒了悟,笑了笑:“你這話說得是,她那種人,隻要讓她看著人家風光,知道自己有多低賤,就夠她受的了。我何苦添了自己的戾氣?!”於是不再理會曼如,一心跟春瑛聊著舊事。


    曼如聽得分明,身上抖得越來越厲害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冷的。她似乎有些不堪忍受,張嘴叫了一句:“你們……”便聽到身後傳來三少爺李攸的聲音:“你在這裏做什麽?!”她身上一僵,忙起身要拜:“三少……”話還未說完,李攸已經一陣風般越過她進了門,衝屋裏的人笑道:“怎麽在這裏?熙如太怠慢了!快,到浣花軒奉茶去!”


    春瑛笑著起身向她行禮,仿佛兩人之間什麽矛盾都沒發生過,十兒在旁笑道:“三少爺,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我也侍候了你幾年,怎麽不見你看到我也這麽高興?”


    李攸白了她一眼:“你是平日常見的,春瑛是走了幾年的,這能一樣麽?如今春瑛身份不同了,你別總象以前那樣咋咋呼呼的,叫人看了笑話。”


    春瑛心裏不樂意了,淡淡地道:“十兒很好。”十兒含笑看了她一眼,又衝李攸挑眉。


    “好好好。”李攸不想跟她吵架,他還有事要托她辦呢,“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到浣花軒去吧,我有事跟你商量。”說罷也沒交待丫頭一聲,徑自轉身往外走了,路過曼如身邊時,厭惡的瞥了她一眼:“還愣在這裏做什麽?沒規矩!我們府裏可不是養你吃閑飯的!還不快回去把人侍候好了?!”然後一甩袖,仿佛在甩掉什麽肮髒東西似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春瑛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十兒則小小地“呸”了一聲,低笑:“你也有今日!”便抬頭挺胸地跟了上去。


    崔曼如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偏又有丫頭在旁看她不順眼:“還愣在這裏幹什麽?!走吧,礙手礙腳!”她再也支持不住,軟倒在地。


    (似乎寫得有些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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