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來了,就要把握住。春瑛現在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是先前。雖然她是一等大丫頭,又立過一點不大不小的功勞,在主人家眼中還算有體麵,但若她大喇喇地向他們要求拖籍,自然是得不了好。搞不好他們一生氣,人不肯放,差事也要黃了,過些日子胡亂配個小廝,就丟開了手。就算是她立下“救主”功勞的現在,沒有慘到那個地步,主人家的心裏總會留著一根刺,時時牢記身邊有個一門心思要走人的丫頭。


    但現在提出這個要求,卻是正好。既然有了做姨娘的流言,為保名聲清白,也是為了向二太太卓氏表明態度,要求出府,以示堅決不給女主人添堵的意思。以卓氏的為人,多半是會答應的,哪怕一時不答應,也不會怪罪她,她以後再求幾回。事情就成了。等到將來她出去後,跟這東府的人斷了來往,卓氏也不會太過生氣,畢竟她頂著一個“避嫌”的招牌。


    果然,春瑛才說出這番話,卓氏臉色就變了,忙道:“你千萬別多心,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老太太那裏還要你來主持,說什麽出府的話?快打住了!”


    春瑛隻是含淚苦求:“奴婢年紀也大了,比不得年輕的女孩子們機靈,性子又沉悶,不會討人喜歡,還是早日離了這府,把位置讓給更好的丫頭是正經。若太太覺得奴婢平日服侍得不算太糟,便隻當疼我了,還請太太早些放了我吧!”


    卓氏勸了幾句,見她還是不肯鬆口,歎氣道:“你如今想左了,隻怕一時轉不過彎來,你且先回去,歇兩日,家去看看也成,再有人嚼你舌頭,我自會為你做主!”


    春瑛卻道:“太太雖是好意,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流言這種東西,無論人們如何去禁止,總是堵不住的。說不定上麵越是要禁止,底下人越發傳得歡了。奴婢雖是家生女兒,出身卑下,卻也是正經人家的孩子,從前跟在霍家表小姐身邊,也讀過幾本書,知道禮儀廉恥。如今被人傳這樣難聽的話,哪怕自己再清白,也擋不住別人看輕了自己。奴婢是定了親的人,萬沒有眼白白地看著自己的名聲被毀的道理!”


    卓氏無奈了,隻好哪咐青鸞:“你快扶了她回去,好生勸慰幾句。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不會叫你受委屈就是了。”青鸞一個激靈,從發呆中醒過神來,忙忙應了。


    春瑛揣度著火候不宜太猛,便抽抽答答地由著青鸞拉著自己走了。到了僻靜處,青鸞才壓低了聲音道:“我的姑奶奶,你怎麽忽然跑來說這件事了?!聽到這種流言,你悄悄兒來跟我說。我自會替你料理了,哪裏就到走人的地步了?!叫人聽了,追問起來,知道你是因為別人說你要當老爺的妾才走的,你的名聲也要受累的!”


    春瑛擦幹了淚水,淡淡地道:“你能用什麽法子料理?難道我不能麽?隻是別人不當眾傳,私底下傳,也夠讓人惡心的了。(..tw好看的小說)再說,太太如此精明,這府裏還有什麽事是她不知道的?叫她聽見了,難免要多心。我何苦叫太太疑了我?倒不如早早表明決心,離了這裏幹淨!我人都走了,誰還無聊地說我閑話?自有更好的話題由著她們議論去!”


    青鸞歎了口氣,惡狠狠地道:“這種事再沒別人,定是翠翎錦羽她兩個惹出來的,隻怕喜鵲也拖不了幹係!她們見老太太、太太抬舉你,心裏便生了妒意,非要傳你的壞話,敗壞了你的名聲才甘心,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春瑛幹笑道:“怎麽又拉上翠翎了?又跟喜姨娘有什麽關係?我倒沒聽說她們也這麽議論我來著。喜姨娘在老太太麵前說話還是很小心的,也常說太太的好話。況且這件事於她也沒什麽好處,翠翎就不更沾邊了,你別多心。”


    青鸞撇撇嘴:“你別光顧著替她們說好話,翠翎在四少爺跟前服侍,且不論她與你們幾個素來不大合,那喜鵲原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兒,不然也不會給了老爺。老太太院裏的丫頭,十個裏有六個與她相熟,況且她是咱們府裏的家生子。她老子娘如今還兼著老太太的漿洗,比你又近了一層。自從老太太把她給了老爺,連我們太太都要顧忌三分呢。她從前在老太太跟前那樣得臉,如今老太太卻更看重你,她心裏能沒點想法?太太早就有心敲打她,你且看著就是!”


    春瑛張張嘴,又閉上了。這種妻妾相爭的戲碼,她還是別摻一腳了吧。頓了頓,她才小聲道:“我也沒別的想法,隻覺得平白無故惹上這種是非,著實冤枉。更擔心流言傳得多了,老太太和太太便索性弄成真的,那我豈不是屈死了?不是我嫌老爺不好,老爺再好也跟我沒關係,我是定了親的人,無論如何,也要顧慮到未來夫家的想法吧?你也說那是大好姻緣,難不成我放著正頭娘子不做,給人做小麽?!”她拉住青鸞的手,懇切地道:“好姐姐,我們向來要好,你就替我在太太跟前說幾句好話吧!”


    青鸞回到正院,把春瑛的話改了婉轉的字眼。一一稟報了卓氏。卓氏半晌不成聲,過了好久才道:“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春瑛這丫頭怎的就認定了給老爺做妾不好?你們說,我待老爺的偏房侍妾,可有一絲薄待之處?”


    青鸞與鳳鳴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笑道:“春瑛原是西府過來的,隻怕是被那府裏太太的手段給嚇著了。她在咱們府裏才待了多久?平日又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未必知道太太的氣量為人。”


    青鸞卻跟春瑛更要好些,又不如鳳鳴親近卓氏,對卓氏對付姨娘與那個花水仙的手段,也是有幾分忌憚的。想了想,便笑道:“春瑛這麽想,也是好事,至少她不是那種一門心思勾搭爺們的狐狸精。(..tw好看的小說)太太何不成全了她?”


    卓氏歎息著搖頭:“她在老太太跟前才待了一年,年紀也隻有十八歲,這時候放出去了,老太太心裏該怎麽想?她看重的丫頭,我偏要放了,偏她老人家又才病了一場。”


    鳳鳴笑了笑,滿不在乎地道:“太太擔心什麽?春瑛跟其他丫頭怎能一樣?她可是救了老太太的人!隻當是賞她一個恩典了!老太太心裏未必會生氣。再說……”她湊近了卓氏,“太太昨兒不是才說起,老太太院裏的錦羽三天來已是第六回往老爺書房裏送東西了,每回都打著老太太的名號,可老太太院裏明明有專責送東西的婆子。再說,奴婢總覺得四少爺那裏的翠翎也有些不安份……太太,春瑛跟她們幾個是一撥上來的,年紀又不是最大的一個,她都出府嫁人了,其他人……”


    卓氏身上一頓,緩緩點頭:“我自有主張。”


    青鸞微微皺了眉頭,看了鳳鳴一眼,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又過了兩日,春瑛幾乎天天都到正院裏去,因為害怕做得太過火,會惹怒卓氏,因此她隻找青鸞哭訴。到了第三天,卓氏終於來到鬆頤院,摒退眾人,與二老太太密議:“母親,春瑛先前立了一大功,媳婦想著,繼續留她在家裏使喚,好像有些委屈她了,正好她又定了親事,不如讓她回家備嫁吧?”


    二老太太十分意外:“這是為何?她雖然定了親,但我記得當初她來時,就曾說過。婚期還有兩三年呢!等她未婚夫回了京,定了婚期,咱們再放她也不遲。”


    卓氏小心地笑了笑,道:“若是尋常人家,有一兩個月備嫁,也就盡夠了,隻是春瑛又有些不同。”她挨近了婆婆,將胡飛的來曆簡單地說了說,略去胡飛與宮中內侍的關係,隻提他的皇商出身與出洋經曆,然後道:“母親想想,這胡家後生畢竟不是一般人家,又有幸隨使團下西洋,不是隨團的商人,而是正經隨員的身份。他便不是官家,也非一般商人可比。這樣的人,要娶春瑛為妻,春瑛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了才好。”


    二老太太聽得直皺眉:“春瑛怎麽沒跟我提過?我根本不知道她定親的是這樣的人家。這麽說來,他們門第並不般配?!”


    “若是論出身,的確有些不般配。但那胡家後生已是分家單過了,早年也做過些小生意,又跟春瑛家裏相熟,況且春瑛既是母親一手調教出來的,自然比外頭尋常人家的女兒還要強些。”卓氏lou出一個溫柔的笑,“媳婦有個想法,春瑛父母已是放出去了,讓春瑛也出去,象一個尋常人家那般過一兩年,世人未必會記得她的出身。到時候那胡家後生再來迎娶,便要體麵多了。母親若舍不得,讓春瑛常回來請安也是一樣的。”


    二老太太沉默著不說話。卓氏坐回原位,低頭喝了口茶,才補充道:“母親放心,母親身邊侍候的人手,媳婦絕不會怠慢的。這院裏缺了好些人,媳婦正跟西府攸哥兒媳婦商議,兩府要再選一回人,把家生子裏到了年紀的,或是先前沒輪上差事的人再甄選幾個好的出來,若還不夠,便叫人伢子領人上門。老爺回了京,又升了官,家裏的人手也該添點了。媳婦每回見了大洪他們幾個到了京中,卻要替老爺牽馬趕車,著實替他們犯愁。他們其實也算不得咱們家的奴仆,年紀也不小了,多年來護得老爺周全,這回家中遭劫,還是多虧了大洪呢。不如母親和媳婦兩人替他們找個正經差事,再娶房媳婦,安安生生過日子可好?”


    二老太太歎了口氣:“罷了,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吧,隻是大洪那孩子不錯,你在外頭給他選一門親事吧,要姑娘家人品好的,家境倒在其次。其他幾個孩子,在家裏選丫頭配也使得,但也要用心選人。春瑛的事……”想了想,“你叫人去辦吧,辦好了,把文書給我。我自會跟她說。”


    卓氏笑著應了,又拉扯了幾句家常話,待離開時,在院裏看到春瑛,便衝她微微一笑。春瑛本來看到她,正想擺出苦命娃的架勢,被她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又覺得心裏毛毛的,這一恍神,卓氏便已經離開了,偏偏屋裏又傳來二老太太叫她的聲音,她頓時感到無比遺憾。


    這般又過了幾日,正是正午時分,春瑛做好了二老太太的一件新春裝,正想出去走走,便忽然被二老太太召了過去。後者還讓其他人都出去了,隻留下她一人,讓她心中一跳,笑問:“老太太有什麽吩咐?”


    二老太太招手示意她過去,她照做了,便看到對方拿出一張白色的紙,遞給她。她接過來一看,頓時摒住了呼吸。


    二老太太笑道:“你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再耽誤你,可就成老姑娘了。你那個未婚夫婿,幾時要來迎娶你?”


    春瑛沒想到這文書會是由二老太太交給自己,她還以為是太太那邊負責的呢,忽然覺得有一種被抓包的感覺,結結巴巴地道:“老太太……其實我是……”


    二老太太卻擺擺手:“從你進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要嫁出去的。如今不過是提早了些。想來你在我跟前,做事一向是細心妥貼的,前兒還救了我一命,我是真心拿你當晚輩,才不想再耽誤你,便叫你們太太去辦了這份文書。我也不要你的身價銀子了,再另外送你一份嫁妝,東西不多,你別嫌棄。你也知道,我們家剛剛遭了一劫,正是用錢的時候,雖說你們老爺升了官,但那換不了銀子,況且我跟前的丫頭出嫁,一向是拿這個份量的嫁妝,我不格外厚待你,也免得別人眼紅。你可別在心裏罵我。”


    春瑛心裏隻有歡喜,哪會罵她:“老太太千萬別這麽想,就這樣,奴婢已經心滿意足了!府裏銀子不夠用,老太太索性連嫁妝都免了吧?”


    “胡說!”二老太太拉下臉來,“我的丫頭,個個都有恩典,難不成你救了我,反而沒這個恩典了?!那點銀子我還賞得起!”


    春瑛這時候怎敢跟她爭辯,忙道:“那奴婢多謝老太太賞賜了!”


    二老太太這才換回了笑臉,拍拍圈椅的扶手,示意春瑛坐在跟前的腳凳上。春瑛照著做了,她才緩緩道:“你如今要離開了,我有些話要囑咐你。”


    春瑛老老實實低頭應著:“請老太太吩咐。”


    “你是我們李家的家生女兒,跟秋雁那樣外頭買來的不同,跟新近投來的奴仆也不同,出身本就比人低了一等。你那夫婿,我也聽說了,是個出身比你高,前程又看好的,聽說還有些家業。這樣的人,若是一門心思要娶你,自然最好,若他日後嫌棄了你,要退婚另娶別人,你也別傷心,隻管來找我。我替你尋好人家。”


    春瑛愣了愣,感覺有些複雜:“老太太……”


    二老太太卻隻是繼續說:“若是他守信,體體麵麵地娶你過門,日後對你也好,那自是你的造化。隻是有一點,你們出身有差,你本就低了一等,將來說話行事,底氣也不足。他若看低了你,惹你生氣,你也隻管來找我。等我不在了,找你太太也是一樣的。”


    春瑛隻覺得鼻頭發酸:“老太太……”


    “你別嫌我囉嗦,夫妻之間的相處,我比你經曆得多了。不論他待你有多好,你都要盡快生下子嗣,隻要有了兒子,你說話就硬氣多了。對家事也別放鬆,你在我身邊這一年,也學了不少了,我相信這些難不倒你。若你的夫婿將來要結交達官貴人,我能幫你的不多,隻能問問你太太,能不能帶著你去人家串門子了。”


    春瑛紅了眼圈,又覺得臉上辣辣的,心中生起一陣羞愧。


    她自從進了東府,就沒對這些主人用過真心,哪怕是朝夕服侍的二老太太,她也是利用的心思居多,不過是裝出一副老實體貼好丫頭的模樣騙人罷了。就連前些天麵臨危險時,她背起二老太太的那一刻,想的也更多的是自己的安危。二老太太對她卻是真心關愛,還囑咐了她這麽多話,哪怕其中有些話她並不讚成,也能體會到對方對自己的一片誠心。


    也許是穿越過後的第一次,她跪倒在二老太太麵前,誠心向對方磕頭:“奴婢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老太太的恩典的……”二老太太隻是輕撫她的頭,慈愛地笑著。


    揣著放奴文書,春瑛走出房門,忽然一陣風吹來,帶起一陣清香,又有兩點嫩紅從她麵前飄過。她抬頭望去,發現是隔壁院子的桃花開了,花瓣被風吹散,越過了院牆。


    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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