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不知道二太太卓氏這麽問有什麽用意。(..tw好看的小說)隻得答道:“是清潤店鎮上一家姓胡的,那人與奴婢二叔、姐夫都交好,家裏父母俱亡,如今在外頭做些小生意,走南闖北的,眼下並不在京中。他已經下了聘禮,說好了要過兩年再來迎娶的。”頓了頓,便稍稍拉高了袖口,lou出胡飛囑咐她戴上的鑲了玉珠兒的銀絲鐲子,“老太太和太太請看,這個就是聘禮裏的。”


    卓氏抿唇微微一笑,隻覺得春瑛說起自個兒的婚事,態度倒大方,一點都不扭捏,不過她並不認為這是什麽大錯,往常丫頭們說起這種事,總是羞答答地磨蹭半日,逼急了才哼出一句話來,著實叫人不耐煩,隻要本人是個正經知禮的,態度大方些才不顯得小家子氣。


    她道:“既是熟人。又已下了聘,我也不說什麽了,隻是他在外頭東奔西走的,將來你過了門,就得獨自留在家裏,也太可憐了。我們家也有店鋪莊子要打理,不如去問他一聲,可願意替咱們家做事?不用入籍,隻是請了來做夥計,每年除了工錢,到了年底,還能分一份紅利,豈不比在外頭四處奔波強?”


    聽起來有點象石掌櫃的情形。所謂的夥計,其實更象是合夥人,有很大的決定權,也能分一部分盈利,對外是商人的身份,卻不是家奴,隻能算是附庸。而二太太的建議,卻是叫人給東府辦事,雖然能分一份紅利,卻沒有多大自主權。就算胡飛不是那個出身,又有自己的打算,春瑛自己就不願意了。她情願自己做些小本生意,也好過一輩子仰人鼻息,而且聽二太太的語氣,對方似乎更象是想找個可kao人做管事或管事娘子。


    於是她道:“太太恩典。本不應辭,隻是他家雖然沒落了,從前也風光過,心心念念要重振家業呢,隻怕未必願意的。等他回了京,奴婢請姐夫去問他一聲,若他有得罪處,還請太太別生氣。”陸家姐夫不是兩府裏的仆人,抬他出來,等胡飛拒絕了,二太太也沒法對他發火的。


    卓氏心中有些惋惜,但也沒當回事:“他不願就罷了,我也不會強求,隻是想著你是個能幹的,沒兩年就走了,實在可惜。”


    春瑛笑道:“太太實在太抬舉奴婢了,奴婢算什麽能幹人?就算是知道些規矩,府裏比奴婢好的也多了去了,不說老太太身邊的幾位姐妹們,單是太太跟前的鳴鳳、青鸞幾位,都是百裏挑一的。其實是老太太、太太會調理人。哪怕初來時隻是不開竅的笨丫頭,兩三年下來,就都是德才兼備了。奴婢這樣的笨人,走了有什麽可惜的?自有比奴婢強十倍的人來侍候老太太和太太。”


    二老太太聞言笑道:“你聽聽,小嘴這樣甜,卻說自己是笨人。我倒不知道自己幾時這樣能幹了,把個笨嘴笨舌的老實丫頭調教成如今這付油嘴滑舌的樣子。”卓氏也忍不住在一旁笑:“若你這樣的也叫笨人,世上哪裏找伶俐人去?”


    春瑛笑了笑,心裏卻對二老太太的話起了一分警惕之意,忙收斂了討好的笑容,低眉順目地道:“雖說是油嘴滑舌了些,但奴婢也沒撒謊。奴婢是在霍家表小姐跟前侍候過幾年的,也算知道些規矩,可到了老太太跟前,許多事都要重新學起,待人接物,說話行事,舉止禮儀,穿戴打扮……竟是把從前學的東西都一並推翻了重來!太太也是悉心提點著,叫奴婢知道好歹。奴婢隻來了不到兩個月,已經得益良多了,那些新來的小丫頭們這樣學上一兩年,豈不是更了不得?這難道不是老太太、太太調教得好的緣故?”


    這話說得二老太太婆媳倆心下熨帖,雖然之前能聽出春瑛是在巴結,但她們心裏並不覺得自己心虛,對身邊的丫頭,她們的確是教會了許多,把丫頭們的壞處改了,學會規矩。又親自指點各人的服飾發型,叫外人見了誇幾句,自己臉上也有光彩。


    想到這裏,她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春瑛,覺得比起剛進來的時候,現在的春瑛更有規矩,也更象是個大戶人家體麵丫頭的模樣。二老太太於是想起了自己時不時的提點,而二太太則想起了自己的兩次敲打,嘴角都紛紛滿意地往上翹。二老太太和顏悅色地道:“還說不是油嘴滑舌?少在這裏說嘴,快給我去瞧瞧四小姐可忙完事了?忙完就叫她過來吃飯。”


    春瑛一聽就知道自己又過關了,忙笑著應聲而去。


    卓氏轉向婆婆:“母親,您看這丫頭……”二老太太歎了口氣:“看來她的婚事是真不能改了,你也別多事,我看她對這樁親事是十分願意的。商人雖身份差些,與她也算匹配了,若將來他家日子不順,咱們提攜一把就是了,也不枉她服侍我一場。”


    卓氏低聲道:“雖說是母親寬厚憐下,到底她沒福氣,媳婦兒原本打算要留下她的。老爺身邊也有幾個後生,模樣兒才幹都好,年紀也相當,若是成了。她就能在咱們家長長久久地服侍了。我看母親對她是真喜歡,她對其他丫頭也很和善,難得的是從不跟人爭閑氣,若敦哥兒與雅君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她也會悄悄兒提醒一聲。這樣的人平白放了出去,媳婦心裏實在有些不甘心。”


    二老太太搖頭道:“她自己已經拿定了主意,你別多事,以為是為了她好,卻平白招人埋怨。咱們雖是主人家,底下的奴仆也難免有自己的想法,你要人甘心聽你使喚。就別太過自作主張,要叫人真心敬重你感激你才是。”


    說到這裏,她壓低了聲音:“我平日冷眼瞧著,春瑛這丫頭是個不甘心久居人下的,倒不是她有心攀高枝,而是早就打了出去成就家業的主意。難得的是她並沒有為著這個,便打著我的名號在暗地裏斂財,或是給自家人謀好處。她與府中各處人等結交,也隻是請托人幫著捎信給家裏,或是買些針線紙筆而已。我本來也有幾分生氣,她為何就總想著外頭?但她服侍我倒還算用心。仔細想來,她姐姐嫁到了外頭的殷實人家,聽說日子過得很好,她多半是因此才有了那個想頭的。這倒不是壞事,雖然不能叫她cha手要緊內務,但這樣的人沒太多私心,負責教導小丫頭卻是極好的,放到哥兒姐兒身邊也叫人放心,有那明麵上的事,也可教給她去辦。我這裏沒事時,你盡可把人借過去,暗暗提點幾句,讓她見見世麵,等她將來成了一家主婦,明白你的恩典,必定感激你。”


    卓氏有些吃驚:“母親難道是指……”


    二老太太點點頭:“咱們家雖是做官的,但也不能事事kao著族人親眷幫扶,若遇上有才幹品行又好的人,便抬舉抬舉,不管那是官家還是商人,或是舉子書生,哪怕是再平常不過的老百姓,都有他們的用處。在我們不過是幾兩銀子幾句話的小事,在他們興許就是再生之德了。你想想,你們老爺身邊的塗先生,若不是當年落魄時受了咱們家的恩典,又得你夫妻做媒娶到了心上人。怎會十幾年來不離不棄,幫著你們老爺立下許多功勞?這春瑛丫頭的未婚夫婿,雖咱們不曾見過,不知根底,但看春瑛的為人,就知道他不會太差,哪怕是真不成器,咱們也吃不了什麽虧,若是個好的,又有些根底,將來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卓氏心中疑慮,但也知道婆婆比自己處事更周到,經曆過的大事也多,既然她這麽說,就定有她的道理,便答應下來。


    離開時,卓氏特地叫了鬆頤院的一個管事婆子,問了一些春瑛管理老太太庫房的詳細情形,聽說她訂了一本登記簿,有些好奇,便命人拿了來瞧,隻見登記簿上頭用朱筆畫了許多細細的橫豎線,做成表格,把老太太每日用的衣服首飾,哪一件在何時何地用了,何時歸還,誰經的手,哪件衣服送洗,誰接的活,哪件首飾送去修理翻新,又是誰送去的,送去了哪家鋪子,樣樣細節都記錄在案,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一看便知。卓氏不由得暗暗點頭。


    這些瑣碎小事,通常都kao大丫頭的記性,若是遇上細心又記性好的,諸事一問便知,主人再輕鬆不過了,但若是遇上粗心大意又忘性大的丫頭,一問搖頭三不知,丟東西還是常事,最怕的是底下人欺上瞞下,從中謀利。象春瑛這樣做成冊子的,她還是頭一回見,一來丫頭們未必識字,二來就算識字,也未必想到要記下來。春瑛這麽做,將來就算離開了,別人要追查,隻要翻看冊子就行了。


    想到這裏,卓氏又想起了婆婆的話。看來這丫頭果然是沒多大私心的,不然這樣的事,她做成人人都能拿到的冊子做什麽?哪個大丫頭不是想著要眾人都知道自己的好處?最怕的是叫人覺得沒了自己也行。


    其實這事卓氏倒是想岔了,春瑛做這本冊子,隻是為了方便而已。這種瑣碎的日常小事,她幹嘛都記在自己的腦子裏?要是出了差錯,她少不了要挨罵的,倒不如把每個環節上負責的人都記下來,也好明確責任呀!春瑛甚至還考慮到,有了這本冊子,將來自己走人時,也不會因為作用太過重要,以至於沒了她這鬆頤院就沒法運轉而受到阻礙。想想到了走人的那天,她隻需要把這些冊子交到下任手裏,就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了,那不是很幹脆利落嗎?


    卓氏哪裏知道春瑛心裏的小九九?隻是見春瑛是個識文斷字的,又會算賬,而且知道外頭的行情,便時不時叫她到跟前,幫著核算賬本,又讓她告訴女兒外頭的糧食物價等事,叫女兒知道些世情。而二老太太也發了話,叫春瑛負責院裏所有小丫頭與二三等婆子媳婦們的約束管理。一時間,春瑛忽然成了鬆頤院的首席大丫頭,忙碌非常。


    她還在回想自己那天說了什麽好話,讓這東府的兩代主母都對自己另眼相看,忽然重用起來,便被四小姐交付了一項重任,把侯府二少奶奶轉交的恪王府茶會的請帖送到二太太手中,請二太太給予回複。


    春瑛隻等咽下歎息,袖好帖子,再度穿廊過門,往侯府裏來。這回一路順利,並沒遇上什麽阻礙,倒是沿路碰到的丫頭婆子都待她很是客氣,讓她不由得心下暗歎權勢的好處。


    帖子送到後,卓氏在那裏冷笑了下,便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叫四小姐放心。”


    春瑛行禮退下,原路折回,才進了花園不久,便在一處拐角處被崔曼如攔住了,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冷冷地問:“今兒又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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