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叫回了丫頭們,仔細地問了晚飯的事,樣樣菜色都親自過問,才讓丫環吩咐下去,接著又挑剔起房內的擺設、被鋪、暖爐等,唯恐金孫有一絲不順心。又見外頭書桌上擺著許多筆墨紙硯,忙迭聲叫人將一應文房用具都收起,連四書五經都不許孫子看了,免得他費心神。


    一時間,浣花軒內眾人忙成一團,中間還雜夾著幾聲鳥叫。三少爺李攸隻是笑著陪祖母說笑,哄得她合不攏嘴,更加疼愛這個小孫子了。


    這時候偏偏有別人來湊趣。二少爺特派了一個婆子來稟告老太太,說他素日交好的一位張指揮史家的公子送了幾塊鹿肉,原想晚上孝敬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在小兄弟這裏,特來問一聲,要不要把鹿肉做好了一起送過來?


    三少爺一聽立刻跳起來:“要的要的,我今年還沒吃過鹿肉呢!可是烤的?”


    “你這猴兒!”老太太笑罵一句,卻對那婆子道,“回去說不必了,攸哥兒脾胃還弱,受不得葷腥油膩的東西,讓他留著孝敬他老子吧。”


    那婆子去了,不多時,二少爺李敞便親自到了浣花軒,一進門就道:“聽說三弟肯吃東西了?可惜那鹿肉來得不是時候,三弟沒有口福,暫且將就這幾樣小食吧。”他打開手上拎的籃子,露出裏麵裝的五六個小碟,盛的都是精致清淡的糕點。老太太一見便笑道:“還是你有心,攸哥兒,還不快謝過哥哥?瞧他多疼你啊!虧你還多心。”


    李攸小臉漲紅,滿麵羞愧地道:“我下回再不會了……二哥……我、我是極敬重二哥的。”


    李敞大度地擺擺手:“一家子兄弟,何必這樣?你也知道,哥哥我向來喜歡讓長得好看的人侍候,原見那叫胭脂的丫頭模樣不錯,看著也賞心悅目,才問你討的,哪裏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若哥哥知道,絕不會開那個口。”


    李攸略低了低頭,沉聲道:“說什麽心尖上的人?哥哥這話就太抬舉她了。她原是宮裏送到靖王府的人,大姐姐跟姐夫鬧脾氣,才把人撂我這兒來的,往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回去。我原是擔心哥哥不知情,會惹出禍事,才把人留下。一個丫頭算什麽?我們一家子親兄弟,若為了個丫頭吵起來,傳出去不是叫別人笑話麽?”


    李敞一臉驚訝:“原來如此,我並不知道她的來曆。這麽說,她跟父親和母親屋裏那幾個新來的丫頭是一起來的麽?大姐姐也太魯莽了,禦賜的美人,又怎麽能送回娘家來?!而且送給父親……名聲到底不好,弟弟年紀又小,不如……”


    “好了,你們兄弟倆把話說清楚就好。”老太太打斷了他的話,“至於宮裏,你們不必擔心,太妃娘娘那邊早就有話傳出來,這回選進宮的美人,皇上全都送了人,往後也不會再召回去。我正要跟你們母親商量,找個好日子,給你們父親屋裏的兩個開臉呢。隻是這到底是王妃送回來的,她既說了給攸哥兒兩個,總不好轉給旁人,就連你們母親屋裏的那個什麽……什麽桂花,也是以管教的名義留著,等攸哥兒長大了,再送回來。”


    “桂花?”李敞翹翹嘴角。“難道就是那個本來叫夕陌地?是誰起地名兒?怎麽這樣土氣?”


    李攸一頓。笑眯眯地說:“雖說是土了些。卻有一股子老實質樸地味道。那夕陌姐妹倆本是桂花初開時節進地府。叫桂花倒也好記。母親替她改名。原是怕重了三妹妹和四妹妹地名字。”


    李敞微微冷笑:“你那個夕雅改了名叫胭脂倒罷了。叫夕陌地那個卻還是原名兒好。‘夕’‘惜’隻是同音。壓根兒就不是一個字。太太也太多慮了。”他雖然也是庶出。卻一向瞧不起同是庶出地三妹。覺得那個所謂地妹妹比自己低了一等。


    李攸抬眼望望兄長。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臉上卻微笑道:“三妹妹雖是庶出。到底是我們自家骨肉。雖然不比大姐姐尊貴。卻也是正經小姐。自然該鄭重些。讓人敬她。母親原是一片好意。當初我院裏地西晨。不也改了叫晨兒麽?”


    李敞習慣性地想要繼續反駁。卻發現李攸地反應有些不對勁。再看老太太。已經收了笑容。低垂著眼簾似乎很是疲累。他心中一驚。仔細回想方才說過地話。驚覺自己居然一時大意說漏了嘴。直恨得咬牙切齒。可當著老太太地麵。他也隻能勉強維持住笑容。也許是為了引開話題。他把籃子往前送了送:“光顧著說話。倒把吃食給忘了。弟弟趁熱吃吧。這是剛蒸出來地。正新鮮。”


    李攸興高采烈地接過籃子。看了旁邊侍立地梅香一眼:“祖母方才親自替我傳了飯呢。吃了這個就吃不下飯了。還是等晚上再說。梅香。趕緊給我收好了。可不許叫老鼠叼了去!”


    梅香會意地接過籃子:“是,三少爺。”然後將它拿到裏屋放好。


    李敞沉默地坐在那裏不說話,這時曼如捧了茶送上來,正要放在他手邊的小幾上,他卻不知為什麽忽然揚起左手,一下將茶打翻了,熱水沾上袍子,連左手也燙出了一片淡紅。曼如臉色一變,慌忙跪下來求饒:“奴婢該死!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顧不上她,先把孫子的手抓過來翻來覆去地檢查,確定沒有燙傷後,才鬆了口氣,瞪向曼如的目光變得淩厲。


    不等她開口處置,李攸便大罵道:“你瞎眼了?!笨手笨腳!居然把我二哥燙了?!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曼如含淚顫抖著退出正房,想到二少爺冷酷與荒淫的傳聞,不知道自己要麵臨什麽樣的命運,隻覺得眼前發黑。候在門外的浣花軒丫頭們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撇撇嘴,不去搭理,隻有跟曼如較相熟的露兒有些不忍,低聲勸她:“還不快去再倒一杯茶來,傻愣在這裏做什麽?”曼如抹了把淚,低頭匆匆去了。


    屋內,李攸再三向兄長賠罪:“她平時看著倒好,沒想到是這樣粗心的人兒,回頭我讓她給二哥賠不是。”


    李敞的臉色從曼如跪地開始就一直是鐵青的,聞言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小事一樁,三弟不必客氣。你可是我們家的嫡子,金貴著呢,當著老太太的麵,哥哥怎麽敢叫你的人給我賠罪?”


    老太太原本一臉心疼地摸著他的手,聽到這番話,臉色一沉:“這話糊塗!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能對年幼的弟弟說出這樣的話來?!”轉頭看見小孫子的眼圈又紅了,隻是強撐著不肯掉下淚來,心中生憐,忙抱過他安慰:“你二哥是一時氣急了胡說,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別委屈。”


    “孫兒不委屈……”李攸哽咽著轉頭對梅香道,“上回那個藥膏還有,拿來給二哥擦擦,那一點燙傷,半天就能好了,別叫二哥受罪。”


    梅香忙去找了藥來送到李敞麵前,後者繃著臉盯住那藥瓶,過了一會兒才接過來,扯了扯嘴角:“那我就多謝弟弟了。”


    老太太安撫了嫡孫,回頭看向第二個孫子,眼中就帶了氣惱:“好了,你也來坐一會兒了,功課要緊,快回去溫習吧。”


    李敞心中暗悔,忙賠笑道:“孫兒已經看了一日書,正想鬆乏鬆乏,祖母難道要趕我走麽?”他拉住老太太的袖子,象小時候那樣向她撒嬌。


    這個動作本來挺可笑,但老太太卻憶起了從前隻有一個孫子時,李敞十分親近她的快樂時光,目光變得柔和了些:“誰要趕你走?不過是盼著你能把書讀好,一舉考中,也能給咱們家添些光彩罷了。快去吧,當心你老子回來問你的書!”


    李敞隻好無奈地應了,又不死心地問:“孫兒已叫人收拾鹿肉去了,回頭請祖母品嚐如何?我會叫人備下祖母最愛吃的幾樣小菜。”


    老太太笑著點頭:“也罷,既是你的一番孝心,我就領了,去吧。”


    李敞行禮退了出來,走到前院,英俊的臉上已經掛滿了陰霾,忽然瞥見曼如捧著一盞茶走過來,他麵露冷笑,站住不走了。


    曼如正滿腹心事,冷不妨看見李敞站在她麵前,嘴角還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嚇得又跪下了:“二少爺……”


    李敞一步步走上來,捏起她的下巴細看幾眼,才低聲問:“你不是禦賜美人,不知我那狡猾的弟弟肯不肯割愛?”


    曼如抖得更厲害了,整個人幾乎要暈過去。


    院內的小丫頭們透過窗子看到這幅景象,都嚇得躲在門後、窗後,大氣不敢出,免得被二少爺發現,被殃及池魚。


    春瑛有些擔憂地望著曼如,雖說跟她不是很親近,但好歹是一個院裏的鄰居,又在一個地方當差,曼如對自己還算照顧,她吃了虧,自己心裏也不好受。想到這裏,春瑛便忍不住憤怒。她早聽到小丫頭們的議論了,不就是潑了點茶麽?這二少爺好好的能走路能說話,可見沒受什麽傷,何必逼人太甚?!看著五官挺俊俏的,人怎麽就這樣壞?!


    前院的情形早有人報到後院去,露兒心裏著急,但屋裏的情形又不是她可以隨意闖進去的,忙扯了扯跟老太太一起來的幾個二等丫頭:“快幫幫忙吧,這樣下去……”


    那幾個丫頭互視一眼,秋玉走了出來,在二進門上揚聲笑問:“二少爺可是忘了什麽東西?”


    李敞憤然回頭,認出是祖母身邊的丫環,忙收斂怒色,微笑道:“沒什麽,這丫頭怕我怪罪,要向我賠禮呢。”


    秋玉笑道:“原是這樣,這丫頭也未免太無禮了,竟敢擋住您的去路。死丫頭!方才闖得禍還不夠大麽?還不快去做活?!”後麵這半句是對曼如說的。


    曼如顫抖著站起身退開,李敞眯了眯眼,便甩袖走了。秋玉鬆了口氣,回到後院,露兒向她鞠了一躬,剛剛來到門邊的梅香目露感激之色。


    屋中老太太問:“外頭是怎麽了?可是敞哥兒有事?”秋玉忙拉著梅香進屋,笑答:“是方才那粗心的丫頭在向二少爺賠禮,二少爺已經走了。”


    李攸臉色一沉,沒說話。老太太隻是點點頭便算,又問起另一件事:“廚房怎麽還不送飯過來?那裏的人越發懶散了。”蘭香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忙上前道:“奴婢這就去催。”然後匆匆離開。


    老太太說了兩句閑話,又想起一件事:“說起廚房,我前兒聽到有人說,你們院裏的小丫頭氣焰囂張,指使廚房做菜給自己吃,廚房的人不許,她就抬出攸哥兒來,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可有這事?”


    (忘了說……平安夜快樂……或者該說聖誕快樂了,大家節日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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