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陽光璀璨你亦如此(4)


    合上日記的時候, 林斯打開手環, 想把淩一加回來。


    搜索界麵出現了淩一的信息。


    他看著淩一的頭像,是在冰天雪地裏的一張自拍, 凜風吹起了他的頭發, 麵無表情地朝著鏡頭比了個v,五官精致漂亮,像個小妖精。


    小妖精的頭像忽然閃了閃, 簽名變了。


    從一串毫無意義的“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變成了一句話, 或者說一句詩。


    更準確一點,某首情詩裏的一句話。


    “我想要永恒之夜的千隻眼睛, 以便獨獨觀賞你。”


    許多事情都早有預兆, 但不到它最終來臨的那一刻,你永遠不能知曉那是怎樣不可阻擋的洪流。或許命運確如一條鐵軌,乘客看到豎立一旁的路標,便可以知道前方將要抵達哪個終點,如同夜幕終將降臨, 又如同朝日終將升起。


    他將目光從界麵上移開, 像是被什麽虛空中的東西觸動,望向了窗外的星河。


    夜幕上, 萬千星辰閃爍, 注視著此處一切,溫柔而沉默。


    而你又將以何物來回應這樣的漫天星光?


    他點開自己的簽名界麵,刪掉原來的一個句號,換成:過來。


    兩分鍾過後, 淩一更新了簽名:不來。


    林斯更新:三分鍾。


    淩一:告辭。


    林斯:?


    淩一:。


    林斯:等著。


    淩一:嚶。


    林斯決定要自己去找淩一,把那隻既慫又理直氣壯的小鴕鳥拖出來。


    林博士年華最好的時候,那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衣的成名人物——夏日法桐樹下,微風吹起雪白衣角的一刹,不知牽動過多少顆含羞帶怯的芳心,自然收過情書無數,拒過告白若幹——但也從沒見過這樣的騷操作。


    拉黑式告白,自閉式求愛,簡直可以載入教科書,作為典型反麵教材接受年複一年的批判。


    他打開自己房門的下一刻,卻看見淩一就站在門外。


    他垂著眼睛,整個人與平時不同,不活潑,也不高興。


    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帶著濕漉漉的不安,望著林斯,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


    林斯原本還想逗他幾句,可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養了這麽久的小東西,磕磕碰碰都要心疼……他是看不得他這樣不安又慌亂的神情的,即使造成這些的是自己也不行。


    他道:“進來說。”


    淩一扁了扁嘴,不進來。


    “鬧什麽別扭?”林斯拿起他的手,“嗯?”


    “沒有鬧,”淩一悶悶道,“我……”


    他卻“我”不出什麽所以然來,整個人都要窒息了。


    下一刻,林斯放開了他,右手向上,抓住了他的衣領。


    淩一看他的眼睛,有些茫然。


    下一刻,林斯吻上了他的嘴唇。


    微涼的薄唇,柔軟的舌尖,烈酒一樣,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吻非常短暫,林斯放開淩一,抱臂似笑非笑道:“現在願意進來了嗎?”


    他看著淩一,發現自己的小女朋友眼眶紅紅,已經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了。


    哭什麽?”林斯拍拍他的臉:“乖,不哭。”


    他不說還好,一說,淩一徹底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眼看就要掉下眼淚來,結結實實地抱住了林斯。


    林斯回抱住他,溫言軟語地順毛:“不哭了,乖寶貝兒。”


    淩一實際上也沒有真的哭出來。他把臉埋在林斯肩上,整個人都微微發著抖,很久才慢慢平靜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隻覺得整個世界像漫長的黑夜過後,煙花炸開。


    在此之前的所有揣測和懷疑都被推翻,他終於知道,從少年時某個不可追溯的片刻起,他內心所渴望的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和林斯在某個夜晚擁抱在一起,成為最親密無間的兩個人。


    ——他從此有足夠的立場去追尋他的過去,並參與他的過去和未來,以另一種身份索要他的寵愛與……愛。


    他放開林斯。


    林斯問:“所以,你確實是要做我的小女朋友了?”


    淩一:“可是我不是女孩子。”


    林斯打量了一下他:“但你很漂亮,像一隻小貓咪。”


    “那也是小公貓哦。”淩一反駁他。


    “好吧,”林斯笑了一下,“那你是要做我的男朋友了。”


    淩一的耳朵尖有點泛紅。


    林斯發現了這一事實,然後捏了捏它:“然後你打算和我同居嗎,男朋友?”


    淩一道:“但是你前些天剛剛把你的男朋友趕出去。”


    “有嗎?”林斯挑了挑眉,“那天趕出去的是我的男孩子,為了給男朋友讓出位置。”


    淩一笑。


    林斯看著他。


    那雙總是含著霜的眼睛,此時卻冰消雪融,呈現出一種淡淡的平和來。


    淩一微微傾身去碰他的嘴唇,試探地輕輕舔咬。


    林斯按住他肩膀,唇舌交纏間發出一聲氣息不穩的曖昧哼笑,反客為主去教他如何接吻。


    教會了,又膩歪了一陣子,等把小野貓安頓在床上,蓋好被子,已經是半夜了。


    野貓關上燈,抱住林斯不撒手,眨了眨眼睛,問:“你為什麽答應我?”


    林斯想了想,回答道:“因為你是我的寶貝兒。”


    淩一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撲騰了幾下,並沒有做別的,靠著林斯的肩膀,很快睡過去了。


    但林斯沒有睡。


    昏暗的房間裏,隻見他眼神冷靜得可怕,右手緩緩按上了淩一的胸膛。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年輕而結實的胸膛,薄薄一層肌肉下,是鮮活的、規律跳動的心髒。


    心跳聲。


    一下。


    又一下。


    他的神情仍然那樣冷靜而寡淡,呼吸卻微微急促,這種種組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近乎偏執的著迷。


    淩一的心跳,是這數年來,一直奇異地吸引著他的東西。


    那蓬勃的生命力像是春日瘋狂蔓延的蔓草,或是照進漆黑囚室裏的熱烈陽光,是誘使飛蛾投身其中的明亮火焰。


    他的生活如此蒼白又無力,刻薄與壓抑從未遠離,靈魂已無生機,唯有軀殼尚存人世。


    直到那一年,淩一睜開眼睛,來到他的身邊,那樣鮮豔張揚的生命,占據他的視野以及生活,是塵世延伸出來的一條線,使他與整個世界岌岌可危的聯係逐漸加固。


    這些年來,連那死去已久的靈魂,也漸漸複蘇,像是冬去春回時的景象了。


    因此,他並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給淩一的,即使是愛情——尤其是愛情。


    因為淩一此時向自己索要的愛情,恰恰他本人曾親手賦予的東西,即使這個已經睡著的男孩子或許並不知情,而這一刻來得有些倉促。


    林斯的手指上移,描摹著淩一的輪廓。


    晚安,男朋友。


    *


    阿德萊德正在和鄭舒喝酒。


    他看著通訊錄中林斯和淩一的簽名幾經變動,最後消停下來,忽然開口道。


    “你相信一切早已注定嗎?”


    “怎麽說?”鄭舒道。


    “對於林斯那樣的人,他的信仰已經破滅,靈魂裏長滿荊棘,命運就像泥沼,罪孽與善良糾纏不清,夜晚與黎明不可分割——他若要重獲新生,必須去拯救一個人,或被一個人拯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心理醫生的笑容神秘而充滿蠱惑,像是地獄中窺知一切眾生的魔鬼,“所以,當我在飛船上看到他的第一刻,就知道,假若他會答應一個人度過餘生,那個人會是什麽模樣,而事實確實如我所料。”


    “他得到了救贖嗎?”鄭舒已經有些醉意了,並未多問,而是道:“我以為他那樣的人,可以自己把自己從泥沼裏拉出來。”


    阿德萊德忽然放聲大笑。


    “不可能,”他灌了一口酒,“我可以和你打賭,林斯所知的真相,遠比我們所有人知道的都要殘酷。”


    鄭舒也笑。


    “我不相信他知曉一切。”他說。


    “此城罪惡深重,聲聞於我。”阿德萊德以一種近乎放縱的語調念出《舊約》中耶和華的話語,然後斷續道:“飛船上的許多人都尋求過我的幫助,包括一些大人物,而其中透露的痛苦比想象中還要強烈百倍……”


    “沒有人真正快樂——你呢?”心理醫生忽然看向鄭舒,目光審視:“我可以看到你的痛苦絲毫不遜於林斯,它到底從哪裏來?你又打算怎樣去化解?”


    鄭舒灌下一杯烈酒,雖然他平素以滴酒不沾著稱。


    ——畢竟,烈酒使人忘記痛苦,人們總是需要它。


    他看著阿德萊德,神情略有恍惚:“來自我的愛人。”


    他望向天花板,聲音微有醉意:“我經常覺得,她還在這裏看著我,每一刻都看著……”


    阿德萊德已經醉了,搖搖晃晃站起來,邊笑邊唱著十九世紀流浪歌手心愛的浪蕩歌謠,倒在了床上。


    鄭舒把他拖到一邊,自己也胡亂躺下。


    和好友一同醉酒的夜晚難受且美妙,仿佛閉上眼,再睜開時,還是二十三歲那個聒噪又美麗的夏天。


    *


    清晨來臨,恒星光照在飛船的外殼,使它閃閃發亮。


    淩一扣好黑色製服的最後一粒紐扣,親了親林斯的額頭:“等你回遠航者。”


    林斯倚在門框上,看著他在曦光中走遠,日光中,浮世塵埃飛蕩,可這情景卻像是來自遙遠天國。


    淩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不遠處一扇門忽然開了。


    宿醉的阿德萊德頭痛欲裂,整個人都十分漂浮,看到林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嚎哭:“醫生,我喝酒到半夜,現在很難受,我想要治療。”


    林斯不動神色躲過他的飛撲,並在他想要再次撲上來的時候冷冷睨著他道:“我覺得你應該打消與我勾肩搭背的念頭——畢竟我現在是一個有男朋友的人了。”


    “是誰讓你有了男朋友!”阿德萊德悲憤控訴,“是我!敏銳的心理醫生!洞察人心的狄奧尼索斯!”


    林斯挑眉:“果然是你從中作梗。”


    阿德萊德接住林斯拋過來的兩粒薄荷糖,確認他不會噓寒問暖,悉心照料自己這個好朋友後,絕望地回到了鄭舒身邊。


    鄭舒撐著宿醉的頭疼在編程,並不理睬他,甚至搶走了一片薄荷糖。


    “友情!這虛偽的友情!”心理醫生絕望地抱住一隻枕頭,與它相依為命。


    作者有話要說:  啊!


    有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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