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哧!~”


    一道淩厲的電光猛地從黑雲之中劈射而下,有若金矛貫空,在天空中爆射出無數的光碎,綻開一朵朵絢爛卻又致命的煙花。


    “轟隆!~”


    閃電擊猛地劈在了朝廷水軍中央,首當其衝的一艘艦船竟然被閃電辟成粉碎,船中之人,也都粉身碎骨。閃電炸開的地方,立即掀起一道巨浪,周圍幾艘快艇被這道浪滔波及,頃刻之間,船身一斜,翻落水中。船中士兵,亦被打落水中,失了蹤影。


    怒海之威,竟至如斯。


    “轟隆~”之聲愈近,身後巨浪來勢之猛,很快就要奔襲而至。如此一來,先前這些落水之人,必定被淹沒於浪濤之下,隻怕無人能幸免於難。


    楊戕高聲喝道:“扔掉船上負重之物!”


    在眾人驚佩、惋惜的目光中,楊戕手執纜繩的一頭,往剛才翻船的地方橫掠過去。


    要知這海上風大浪高,縱然深悉水性之人,也難保被浪頭所淹,失去方向。楊戕能一掠三丈有餘,足見其武功驚人,但是在在怒海麵前,誰人不是藐小之極,所以看見楊戕如此舉動的人,無不震撼心驚,為他舍身救人的勇氣所撼。


    但是,正是因為被楊戕舍身救人的舉動所撼,眾人這才稍微從死亡的恐懼中回過了神,開始七手八腳地將船上的多餘重物悉數扔進了海中。


    為保活命,任何東西俱可扔掉。


    “轟!~”


    大浪撲天而至,其勢有若山崩。


    水軍眾船隨浪而飛,被卷上了浪滔之顛,若非有楊戕提醒在先,有所防備,又提前扔掉了許多重物,隻怕很多船隻勢必被浪濤所吞,落得船毀人亡之局。


    但饒是如此,幾隻常年失修的船隻仍然不堪巨浪顛簸,瞬間分崩離析,隻餘一片片碎木,浮於浪滔之上,船中各人,已是生死未卜。


    眾人各自穩住了所在的船,待這一波大浪過後,才開始慌忙搜尋楊戕等人的蹤影。


    “快來幫忙,拖繩子!~”


    張貴等幾人慌忙拖動楊戕帶下去的纜繩的另外一頭,沒想到合幾人之力。一拖之下,纜繩竟然紋絲不動,連忙呼叫求助。


    其餘十來人聞訊後連忙過來幫手,這二十來人齊聲喊著號子,終於將楊戕所在的繩子拖了起來。


    待那繩子被拖起來好大一截後,眾人看到眼前這情形,真是哭笑不得。


    粗大的繩索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掛了好大一串人,一個接一個,不下三十人之多。


    楊戕赫然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似乎並沒有嗆著水,用手在繩索上一拉,一借力,已經飛身躍上了船頭,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去了。


    “一二三,嗨!一二三,嗨!~”


    號子之聲在海麵上響過不斷,又有人躍下海去,救助剛才被閃電劈翻的那些士兵。


    餘人俱被楊戕的毫勇之氣所感,似乎忘記了風暴的威脅,也忘記了死亡的恐懼,熱情似火地喊著號子,投入到營救同伴的行動中去,在對抗風暴的戰鬥中,他們終於感覺到並肩做戰的榮譽和戰友彼此之間的互相扶持的感激了。


    危急關頭,若有人能挺身而出,他勢必成為眾人的核心,將眾人勇氣、智力擰成一股,此乃自然而然之事。


    “喀哧!~”


    又一道電光從雲中炸開,威勢更勝先前,在空中爆出巨大的亮光,一瞬間,整個海上有如白晝。


    同時,雷聲大作,雨點激射而下。


    任何人都知道,這場風暴已經是避無可避了,但是,先前一片慌亂的情形已經全然不在,每個人都顯得出奇的冷靜,沾滿雨水的麵容之上,反而升起了一種勝券在握的笑容。


    在楊戕入水救人的那一刻前,這些士兵,不過是失去了主帥,心中充滿了恐懼,隻懂各自逃命的烏合之眾。孤獨、無助,才會心聲恐懼。而剛才齊心救人的那一幕,卻將所有士兵的心思都牽在了一塊,看著自己周圍鬥誌昂揚的弟兄們,再也沒有了孤軍奮戰的恐懼。每個人都知道,縱然自己現在落水,也有人救自己,縱然自己船翻,也有其它船隻可乘,縱然自己身死,也還有如此多的兄弟陪同……


    男人最怕在孤獨、絕望的折磨中死去,絕不怕轟轟烈烈地戰死。


    激射的雨點瞬間就轉為了魚箭,打得人身上隱隱生疼,但是船上士兵的鬥誌卻是越燒越旺。張貴等人看了看那昏黑一片的天空,對楊戕道:“楊兄弟,我們應該怎麽辦?”


    看著周圍弟兄注視和敬服的目光,楊戕首次感受到戰場之上,作為一個將領的責任和使命。那並非是為了個人的榮譽而戰,而是為了能少犧牲一個弟兄的性命。


    “將船連在一起,十艘一排,入夜過後,風暴將會更猛!”


    楊戕高聲喝道,率先將纜繩扔去了緊鄰地一艘船上。那艘船上的士兵立即會意,拉動著繩索,將兩船逐漸靠攏在一起。


    鐵索連舟,行之江麵,如履平川。


    這本是當年赤壁之戰,曹軍最大的敗筆,但是現在被楊戕用來抵禦風暴,卻似乎再合適不過了。楊戕著人用纜繩連船,不僅能借眾船之力抵禦風浪,平穩船身,也能避免船隻在夜晚被風浪吹打,互相失去了航向。


    雖然現在不能以鐵索連之,但是用那粗大的纜繩,比之鐵索,其效果也不會遜色多少。眾人爭相忙碌,不過片刻,已然將百數隻戰船連成了十幾排。而那兩三隻有官員操控的“鬥艦”,卻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地行駛出眾人的視線。


    “轟隆!~”


    暴雨傾瀉而下,風吼浪嘯,電閃雷鳴,同時,海麵上巨浪一波接一波,勢要毀滅掉一切生命。


    然而,那一排連一排的水軍船隻,卻如同並肩前行的巨人,平穩地穿梭在風暴之中。


    滔天風浪之中,中原水軍正頑強地前行著,駛入了茫不可測的深海之中。


    ※※※


    朝陽雖然還躲在海平麵以下,但是晨曦的紅光,卻已經將東方的一大片海天都照亮了。


    風暴過後的海麵,顯得異常的平靜。涼風習習,輕波蕩漾,如同身在搖籃一般。


    楊戕等人連同他們的船,從暴風雨中挺了過來,組著隊緩緩地向著太陽初升的方向前行著。


    東方,那就是海岸的方向,他們終於可以回航了。


    劫後餘生的兵士們,臉上有點疲憊,還有點興奮,卻也有點沉重。雖然順利地從風暴中挺了過來,但是麵對昨夜的狂風暴雨,盡管有“鐵索連舟”之謀,仍然有兩艘老舊的戰船意外失事,船上的兄弟自然也是凶多吉少了。


    而楊戕,經過昨夜與風暴對抗的一役,已經儼然成了這群人的核心。這種發自眾人內心的認可,自發產生的領袖,超越了官銜和金錢的利益關係,來得最是誠懇、可靠。


    楊戕望著漸漸從海麵上升起的紅日,心中百般滋味,難以盡述。在如此糊塗的戰場中繼續下去的話,不要說建功立業,忠君報國,就是要保全性命,也變得是難上加難。這些死去的弟兄們,他們都不是戰死沙場,而是枉死於自己的主帥手中,大丈夫立身世間,縱然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若是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豈非還不如回鄉下種地?


    想到此處,楊戕心中生起了一種莫名的失落感,難道自己一腔熱血,一身武藝,就要這麽伏諸於流水之中嗎?


    張貴等人並沒有楊戕想得這麽多,對他們來說,能僥幸揀回來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之事了,至於以後的事情,還是留在以後在說了,既然是稀裏糊塗來,那就稀裏糊塗地回去吧,這有什麽不好呢?


    沒有了統帥,眾士兵在船上顯得很隨意,因為昨夜暴雨之故,眾人都被淋了一個落湯雞,所以船上之人,有些幹脆就**了上身,將衣服掛在船上涼曬,或者在船上交談、戲耍,等待腳下的船緩緩漂動,將自己帶上岸上去……


    忽然,一陣奇異的號角之聲從眾人身後傳來。


    楊戕一聽之下,不禁心驚,有如針芒在背,生出了一陣寒意,他懷著忐忑的心情地回轉頭看去――


    天!


    背後遠方,水天交接之處,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群艦隊。


    號角之音高昂而悠長,正是蠻夷、賊盜慣用的戰鬥之聲。


    楊戕心中一怔,大呼不好,知道整個水軍都落入了那些海外蠻夷事先設置好的圈套之中。


    難怪水軍長驅入海將近一天,卻連敵船的影子也不曾見到一艘,還以為這些蠻夷的艦船都已經“望風而逃”,誰知道他們卻悄悄地尾隨到朝廷水軍的背後了。看來這些蠻夷似乎精於海戰,並非如中原之人所想的那樣愚昧、不開化。


    水上之戰,務要順風順水,如此才能發揮出樓船、巨艦的優勢,使整個艦隊如同雄獅猛虎,銳不可擋。


    然而,朝廷水軍終於還是低估了蠻夷們的智慧,幾乎從一開始,朝廷水軍就落入了他們設下的圈套之中。昨天,海上風大浪急,而且又有風暴突襲,所以這些蠻夷似乎才刻意龜縮未出,使得中原水軍避過了一劫。然而,今日風浪正好,朝廷水軍又因為昨夜風暴襲擊,早已經銳氣盡失,如此良機,他們豈會錯過。更兼此刻蠻夷艦隊順風而來,而這些朝廷小型船隻又無大船庇護,若被敵方巨船衝撞,必定如車碾螳螂一般,粉身碎骨。


    “敵襲!小心戒備!”


    楊戕高聲吼道,聲音有如洪鍾,響徹整個海麵。


    船群之中立即出現一陣騷動,許多人都是未經過訓練的新兵,猛地聽見敵襲之音,頓時失了主張,慌亂地揀起船上的弓弩刀槍,四下觀望,驚恐不已。若非有楊戕在指揮陣勢,隻怕這些人早就要準備逃之夭夭,抱頭鼠竄了。


    “嗚――”


    號角之聲再起,敵艦來勢之速,已在三裏之內。


    蔓夷艦船,船頭船尾都是窄而尖,並且向上翻翹,有若鉤形,其船帆設計更大易中原艦船,極易辨認。


    但此刻中原水軍之中,無人還能有閑心去欣賞那些充滿異域風情的艦船,看著敵艦順風呼嘯而來,有若海中鯊群一般,一時間失去了主張,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死亡地恐懼迅速蔓延,開闊清朗的海天雲水之間,忽然升出了濃濃的蕭殺之意,這些失去了主艦護衛的朝廷水軍船隻,就好象是飄浮於空氣之中的無根之塵,然而,這茫茫海天之間,卻哪裏去找尋那八艘“發了酒瘋”的樓船呢?


    蠻夷艦隊看來素擅海戰,無論陣勢還是指揮上,都教中原水軍為優。尤其是他們的船隻都裝有幾張風帆,能最大限度地利用風力,將船速提至極限。比之中原船隻的設計,實在是有過之而不及。


    楊戕望了望飛追而來的敵艦,知道中原水軍決計無法逃脫追擊,唯有掉頭迎敵,興許還能有幾分活命的希望,畢竟敵艦隻有六七十隻大中型船艦,可以憑借小艦的靈活優勢與之周旋。但若一味爭相逃命的話,卻隻能成為敵方重艦衝撞的靶子。


    隻是,這些中原水軍都是未經訓練的新兵,又沒有甲胄、厚盾保護,若要與敵人正麵對抗的話,實在是等同於螳臂當車。此等關頭,究竟該何去何從?


    “我終究隻是一個兵而已!”


    楊戕頹然歎息,知道敗勢已定,此處的兩三千朝廷兵士,再無生還希望。


    楊戕將手中的玄鐵長槍握得更緊了,他也是首次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


    玄鐵長槍名曰“疾戰”,乃是取其死戰、力戰,絕不臨陣退縮之意。楊戕仰天長歎,莫非今日真要死戰於此間麽?


    風浪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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