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散漫人獨立


    “是月光仙子,”齊昭成勾起唇,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在我拜祭母後的時候,眼前忽地白光一閃,她就出現在月光裏,慢慢走近我,為我抹去淚並告訴我說,宇宙乾坤間,有無數交疊的時空。我的母妃從眼下的這個時空中消失了,但卻依舊生活在另一個時空。後世的人們,研製出了一種時光機器,可以將人帶回過去與未來,也許,我可以借助它,回到母親生前的時光……”


    “住口!”一直默不作聲的齊雲灝乍然變色,憂心忡忡地瞥了一眼洛雨季,急忙吼住了他,“哪裏會有這樣的事?胡說八道!”


    “可是,”齊昭成皺眉,“昭兒說的都是實話……”


    齊雲灝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吼道:“朕讓你住口,聽見了沒有?!”


    齊昭成愣住了,張開嘴還想爭辯什麽,卻在父親慍怒的目光中委委屈屈地垂下了頭。


    洛雨季咬住唇,拚命憋下了胸中翻騰的一抹笑:可憐的昭兒,如何會知道他所說的一切,恰好觸動了他父親心中的痛處,犯了他的大忌?……


    輕輕回眸朝丈夫搖搖頭,她伸過手臂,摟住了齊昭成的肩頭:“昭兒,告訴母後,那位月光仙子,生得如何,怎樣打扮?”


    齊昭成眸中光華一閃,猶帶稚嫩的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羞澀:“她……她很美,頭發上滿是細細的小鬈,泛著奇怪的金棕色,身上的衣服也好古怪,反正兒臣從未見過……”


    “嗬嗬嗬,”洛雨季笑了,“看來昭兒的確遇到了‘仙子’。”


    “是嗎?”齊昭成受到了鼓舞,興奮不已,“她臨走時告訴我,以後有可能還會來這裏找我……”


    “不許再說這樣的混話,永遠不許!”齊雲灝揮手打斷他,回頭望著洛雨季,目光中滿是焦躁,“明日一早,咱們就回宮去。再也不來了!”


    “父皇!”三個孩子同時發出不甘的哀告。


    齊雲灝不理會他們,一手抱著齊昭乾,一手拽著妻子回身就走。


    “母後……”齊昭成牽住洛雨季的衣擺,仰起的臉上滿是央求。


    “等一下,雲灝。”洛雨季將手附在齊雲灝的手背上,對著他展顏一笑,“我要和昭兒說幾句話。”


    她的笑容璀璨,仿佛盛開在月光下的冰晶蓮花,熄滅了翻騰在他心間不安的火焰。他癡癡地凝望她,有些不舍地鬆開了攥緊她指尖的手。


    洛雨季蹲下身,將唇湊近齊昭成的耳畔:“先回宮去吧,等你父皇的心結去了,母後一定能勸他帶咱們重回泉語山莊。”


    輕輕的一句話,點亮了齊昭成的雙眼。他回頭看了一眼父親,含笑不住地點頭。


    “好吧,”洛雨季直起身子,寵愛地用手揉了揉他烏黑的頭發:“天不早了,你帶著弟弟妹妹們回房歇息去吧,母後還有話要同你父皇講。”


    齊昭成乖巧地應著,從洛雨季手中接過齊昭若抱在懷裏,另一手牽住了齊昭乾:“走吧,跟大哥回去。”


    “不行!”齊昭乾搖頭抗議,“我還不想睡!”


    “不行!”齊昭若也學著他把頭搖成了小撥浪鼓,“哥哥不脆,若兒也不脆……”


    楊花散漫人獨立(二)


    稚嫩悅耳的童音,仿佛清脆的鳥鳴,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的石徑間。夜色漸濃,墨染般的竹梢間,透出了閃爍的星輝。輕風拂來,吹起了洛雨季天青色的薄絹衣擺,輕盈的絲帶飄起,在腰側翩飛款款。


    一件寬大的袍子,帶著熟悉的氣息和暖意,罩上了她的肩頭。耳邊,飄過一聲溫柔的輕歎:“夜涼了,別沾了夜露。”


    微微閉上眼,她將頭靠過去,停歇在他寬闊的肩頭。


    “雲灝……”


    “嗯?”他低低應著,用雙臂將她緊緊摟入胸膛。


    “放心吧。”她回眸,對著他微笑。


    他眯起眼回望著她,心中有萬千話語,卻生生地梗在了喉間。


    耳邊,傳來洛雨季微風般的一笑:“……知道嗎,在我回去的那段日子裏,你就像一顆釘子,深深地紮入我的心間,讓我失去理智、讓我思念成狂。每天每夜,我心裏隻有一個盼望:回到天啟,回到你的身邊!……幾經周折、費盡心機,我才終於找到了回來的路,這一次回來了,就再也不會走了……”她說著,握緊他的手輕輕搖晃,“聽到了嗎,雲灝?你的季兒不走了,永遠陪著你,陪著孩子們……”


    “季兒……”齊雲灝低喚,幸福與感動仿佛潮水般從心間湧起,澎湃泛濫,霎時間遍布了全身。抬起手,他將她的指尖湊在唇邊深吻著,眼眶抑製不住地泛起潮潤。


    “聽見了,我聽見了……季兒,我愛你……”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在黝黑的石徑上。侍琴提著一盞細紗宮燈緩緩地走著,一邊走,一邊向四下裏張望。


    聽皇長子殿下說,陛下和皇後娘娘就在竹林裏,她一路尋找著過來,幾乎就要穿過整個竹林了,怎麽還沒見到他們的身影?


    一片浮雲飄過,仿佛撩開了輕紗,露出了月的皎潔。月光輕靈,若牛乳般地輕瀉而下,為靜謐的竹林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輝煌。玉石圍欄下,清澈的池水粼粼閃爍,映出了兩個相偎的身影。如此相愛、如此相襯的一對碧人,仿佛兩顆環抱的相思樹,根須深挽、枝葉交纏,天長地久地相伴佇立,永不分離……


    低下頭,侍琴用衣袖悄悄拭去眼角欣慰的淚花——真好!感謝天,終於在千回百轉之後,賜給小姐完滿的幸福。


    “嘎吱——”繡鞋下的”枯枝發出一聲輕響,在靜夜裏分外清晰可辨。侍琴的心急促地跳著,漲紅了麵頰不知該躲還是該逃。


    “是誰?”來不及了,那一邊的皇帝和皇後已然回過頭來,朝她的方向張望。


    侍琴深吸一口氣,隻得從竹叢後麵走出來,無比尷尬地跪在地上。


    “陛下恕罪,娘娘恕罪。”


    看見是她,洛雨季苦笑著搖了搖頭——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她與雲灝的繾綣纏綿數次被打斷,身為帝後,身為三個孩子的父母,是不是就意味著失去了**?嗬嗬…….


    齊雲灝板著臉,神色中帶著無盡的懊惱:“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定要這時候找來?”


    侍琴羞紅了臉,嚅喏了半晌,方才抬起頭道:“前些日子陛下和娘娘派去花剌的邱根回來了。陛下不是吩咐過,一待邱公公回來,不管多晚都要立即稟報?”


    楊花散漫人獨立(三)


    “哦?”齊雲灝與洛雨季對望一眼,眼底俱是帶上了幾分欣喜。


    洛雨季走上幾步,親手扶起了侍琴:“邱根在哪裏?快宣他來麵見陛下。”


    “是。”侍琴行了個萬福,順著竹林匆匆而去。不一會兒,便引了邱根過來,跪在了齊雲灝的麵前。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


    “起來吧,”齊雲灝急急地一揮手,“快告訴朕,此去花剌,可見到了澄親王?”


    邱根從地上爬起來,笑著揚起頭道:“見著了,奴才將皇後娘娘托付的仙雀銀針新茶呈給了王爺,王爺欣欣然品嚐了,還誇獎說甘美醇香,令人頓生蓴鱸之思呢。”


    “是嗎?”洛雨季含笑垂下眼簾,“不知澄親王他……可安健如故?”


    邱根道:“在奴才看來,王爺他沒什麽變化,隻是黑了、瘦了,不過精神倒是還好。”


    齊雲灝點點頭,又盯住邱根問道:“朕讓你捎去家書一封,勸他回京暫住些日子,不知他讀了之後如何回話?”


    邱根垂首道:“奴才將書信一並呈上了,澄親王看了之後隻是一笑,說是多承陛下美意,隻是邊關事繁,須臾離身不得……哦,對了,奴才臨走前,澄親王還手書了一封回函,托奴才帶回給陛下和娘娘。”


    “哦?”齊雲灝劍眉一挑,忙伸出手來,“快拿來給朕和皇後瞧瞧。”


    “是。”邱根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托在頭頂。


    齊雲灝接過信,正要拆開,指尖忽地一頓,回過頭來,把信遞到了洛雨季的手中。


    “還是你先看吧。”他淡淡地微笑,望著略帶訝異的妻子。


    洛雨季不說什麽,默默地從他手中接過書信,撕開信封,從裏麵抽出雪白的信箋。


    那上麵,是齊天馳用飄逸瀟灑的字跡寫下的一闋詞:


    “一杯綠碧,憶當年底事,消逝如煙。故人何必頻入夢,零落空惹淒迷?轉眼春深,芳菲落盡,殘紅亂入泥。香茗品過,幾許甘甜苦澀?


    攜壺堤旁柳下,望天河共遠,旖旎東去。楊花散漫人獨立,袖得滿袍風雨。休道癡狂,少年心意,已匆匆收起。半世對茶,再無欣喜悲涼!”


    垂下眼簾,洛雨季輕舒一口氣——楊花散漫人獨立……看來,他又去過了逍遙源。


    “他說了什麽?”身側,傳來齊雲灝的低問。


    洛雨季不語,將手中的信箋遞到了他的手上。齊雲灝展開讀了,同樣陷入了沉默。


    良久,洛雨季回過頭,向他展開了一抹笑:“好瀟灑的詞,看來,他是真的放下了……”


    齊雲灝微微沉吟了一下,頷首道:“應該是吧?”


    洛雨季的雙眸清亮,臉上浮起了欣慰的笑容。


    “走吧,雲灝。”攜起他的手,她的腳步輕盈而鬆快。


    齊雲灝收起信箋,悄悄收入自己的懷間。夜風拂麵,將他口中那一絲歎息輕輕帶走,散落在潺湲的泉語聲中。


    天馳……


    天真的季兒隻看見了你強作的瀟灑,她怎麽知道,那淡泊與灑脫之後的,是永難消磨的癡情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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