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盡冰霜玉骨寒


    仿佛間,他還低笑了一聲,身影晃動,露出了手中那塊碩大的石頭。


    “去死吧……”他切齒輕輕吐出這一句,將石頭舉過頭頂。


    無邊的黑暗籠罩了梅雪峰的心,他緊緊地摟住妹妹,濕冷的黑睫掩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絕望……


    “嘭!”石頭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落地?不是落水?


    梅雪峰的心頭不由一寬,趕忙睜開眼睛,卻見那個陰暗的影子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晃過眼前的明黃色閃電。


    “雪峰,霽兒她……怎麽樣?”那一頭,齊雲灝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從未有過的深深恐懼。


    梅雪峰低歎一聲:“她還活著。”


    說話間,早有侍衛七手八腳地將梅雪峰兄妹拽了上來。齊雲灝搶先一步,一把從梅雪峰懷中摟過梅雪霽,將身上的一領黑狐雪氅緊緊裹在她身上。


    “主子!”侍琴哭著跪倒在地,望著主子臉上了無生趣的蒼白,心中滿是絕望與驚怕。


    梅雪峰渾身僵硬,身上的衣袍被冷風一吹,迅速凍成了薄冰。他晃了一晃,險些摔倒,齊雲灝身邊的太監趕忙扶住了他,脫下身上的棉袍罩在他的肩頭。


    他低低道了一聲謝,回頭望了一眼癱倒在井台邊的那個暗紅色的身影――果然不出他的意料,此人正是方才跟隨在霽兒身後的小太監王孝福!此時的他靜靜地躺在地上,額角邊滲出一片血跡。在他的腿邊,是那塊黝黑碩大的石頭,方才落地的一聲轟響,竟然將石下的井台震開了一條深痕。


    正在此刻,劉謙益帶人護著明黃色的翔龍暖轎匆匆而來。


    齊雲灝牙關緊咬,一邊抱緊懷中的梅雪”霽登上暖轎,一邊回頭向劉謙益沉聲吩咐道:“將梅太醫送回太醫院。至於那個奴才……”他深蹙了眉,回眸向昏迷不醒的王孝福投去狠戾的一瞥,“就看你的手段了,不惜打斷他每一寸骨頭,也要讓他開口說出背後指使之人是誰!”


    劉謙益渾身一凜,不由得深深地俯下頭去:“遵旨。”


    明黃繡金的轎簾闔上,掩住了齊雲灝眼眸中幾欲癲狂的火光。他垂下頭,將顫抖的唇瓣貼在貼在梅雪霽冰涼的麵頰上。此刻的她,嘴唇和臉色一樣的蒼白,濕漉漉的長發從他的臂彎一直垂落至地上,發梢還帶著點點霜花。在他懷中,她就這樣一動不動,連睫毛上細微的顫抖都沒有……


    “霽兒,”他低喚,眼眶忍不住地紅了,滾燙的淚從他眼角落下,在她眉心濺開一朵慘淡的水花,“別睡了,醒一醒,睜開眼睛看看我,不要這樣……不要嚇我……”


    他的聲音顫抖著,恐懼,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地吞噬了他。他的心狂跳著,驚惶無措地用手掌撫摩著她的臉、她的手、她的身子,所觸之處,隻有一片無望的冰涼。他的霽兒冷得像一塊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冷得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


    飲盡冰霜玉骨寒(二)


    不不不,他在心中狂喊,他不能任由她冰冷下去!也許,隻要她暖過來,她就會脫離危險、就會恢複意識、就會睜開眼睛……想到這裏,他毫不猶豫地解開衣袍,將渾身濕冷僵硬的她緊緊地貼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


    暖轎停落在乾清宮外。劉謙益伸手打開轎簾,正好看見皇帝陛下敞開衣襟,將梅小主緊擁在懷中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震,趕緊垂下了頭。


    “陛下……”他低喃,匆匆別過臉去掩飾著微紅的眼眶。


    齊雲灝沒有看他,徑自抱著梅雪霽跨下暖轎,大步流星地踏入乾清宮的大門。一邊走,一邊匆忙地高聲吩咐:“關門、關窗、生起炭火、準備湯浴……”


    乾清宮內霎時忙做一團。宮女們穿梭往返,轉瞬之間將略顯清冷的冬暖閣布置得暖意融融。碩大的龍身金蟾木浴桶被幾位太監抬進閣內,一桶桶的熱水被注入浴桶內,白茫茫的霧氣瞬間彌漫在四周。


    齊雲灝一揮手:“你們退下吧。”


    劉謙益微愣了一下,趕緊帶著眾”人退出,順手關上了房門。


    忽然而至的靜謐讓齊雲灝狂濤翻湧的心稍稍放鬆了下來。他垂下眼簾,用手指輕柔地除去裹在梅雪霽身上的狐裘,抱著她跨入一人高的浴桶中,將兩個人的身子浸沒於略帶灼燙的熱水中。


    冬暖閣內燃起了嫋嫋的沉香。柔和的燭光在案前的流蘇宮燈內跳躍,為雲蒸霧繞的冬暖閣增添了一份紅色的迷茫。


    齊雲灝深吸一口氣,輕輕解開了梅雪霽身上的衣衫。玲瓏的嬌軀帶著凝脂般的肌膚呈現在他的眼前,這是他一直熟悉而迷戀的身體,每回見了,總會心潮澎湃、難以自持。然而今天,麵對她的身體,他卻隻有痛惜和心酸。


    “霽兒……”他啞聲喚著,喉頭緊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有緊緊地摟住她,將她的身軀再次貼緊自己的胸膛。俯下頭去,他噙住了她的雙唇,用舌尖撬開她緊閉的牙關,深深地吻、深深地吻,恨不能將自己的生命注入她的身體,讓她活起來、讓她動起來、讓她展開星眸,對他微笑……


    溫熱的水驅走了梅雪霽的身體的蒼白,為她的肌膚罩上了一層淺淺的粉色。慢慢地,她的呼吸逐漸清晰,低垂的長睫微微跳動。


    齊雲灝心頭狂喜,忙伸手抓過浴桶旁的細帛長巾,層層地圍在她身上,並一把抱起她,快步走到榻邊,小心翼翼地為她穿上衣衫,並將她裹入厚厚的錦被之間。


    他匆忙脫下身上的濕衣,順手抓了件雪青色團龍便袍穿上,跨上禦塌,將梅雪霽再次擁入懷中。


    “陛下,”門外,傳來劉謙益蒼老的聲音,“老奴已宣了柳院判前來為梅主子診治,即刻便到。”


    “嗯。”齊雲灝低下頭,用帛巾輕輕拭幹梅雪霽的長發。


    “陛下……”劉謙益的聲音裏帶著猶疑。


    “還有何事?”


    飲盡冰霜玉骨寒(三)


    “那王孝福招了。”


    齊雲灝按捺住心頭泛起的波瀾,壓低聲音道:“你進來吧。”


    “是。”劉謙益答應一聲,伸手推門而入。


    鎏金禦塌前垂下層層繡花織錦紗帳,帳頂四角懸著的琉璃宮燈上,金色的流蘇款款輕擺。跳躍的燭光映出了帳內相偎的身影,影影綽綽,看不太真切。


    劉謙益正要收回目光,冷不丁聽得帳內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那個奴才到底招了些什麽?”


    劉謙益渾身一顫,“噗通”一聲在榻前跪下,戰戰兢兢地道:“他……他說,指使他陷害梅小主的,是是儲秀宮”


    “容妃?”齊雲灝輕呼,毫不掩飾聲音裏中一閃而過的訝異――在他的心目中,容妃劉緦縈一向天真率直、胸無城府。若說可疑,她仿佛該是眾妃中被他列在最後的一個。


    不過,她身後的劉府卻不能被等閑視之……


    劉謙益偷偷抬起眼,但見帳內人影微微動了一下,隨即便又恢複了靜寂。心中不由忐忑起伏,猶豫了良久方又接著說道:“老奴聽說,最先傳出梅小主是花妖的,也是儲秀宮……”


    “哼!”冷冷的一聲低嗤,猶如寒風般掠過耳際,“你既知道,當初為何不報?”


    劉謙益心頭一凜,忙不迭地叩首道:“陛下恕罪,老奴隻是聽了傳聞,未知真假,故而不敢……”


    “好了,”齊雲灝打斷他,“那個王孝福與容妃有何瓜葛?”


    劉謙益吞咽了一口口水,垂下頭去道:“兩年前,他曾在儲秀宮服役……”


    頭頂傳來“嗤啦”一聲輕響,卻將劉謙益嚇得一抖。他抬起眼來,卻見禦榻上淡金色的簾幔已被拂開,年輕的君主那一雙深邃幽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那裏麵跳躍著的,分明是烈烈的火光。


    “好一個後宮總管,哼哼,真是用人不疑啊!”他冷笑,從齒間迸出了這一句話。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劉謙益心膽俱裂,一個勁地叩著頭。


    齊雲灝看他一眼,目光冷漠而遼遠:“你在宮中數十年,宮規你最清楚,該當何罪、受何懲罰你自己看著辦!”


    “是。”劉謙益將額頭抵著手背,身上早已被冷汗濡濕。


    齊雲灝又道:“那個王孝福還在掖庭獄?”


    “他……他熬不得打,已然斷氣了。”


    “死了?”齊雲灝蹙起眉頭,心中生起幾分意外。


    “陛下,”劉謙益抬起頭來,偷眼望著獨自沉吟的君主,幾番猶疑之後,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容妃娘娘……如何處置?”


    齊雲灝驀地抬起眼,深不見底的眸子中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劉謙益睜大眼睛,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陛下的意思是,將她……”


    “不錯,”齊雲灝眯起眼,聲音裏透著無比的冷酷,“讓這個惡毒的女人也嚐嚐刺骨的井水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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