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那個人影動了一下,不但動了一下,而且還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袋“嗡”地一下,卻忽然清醒了。她死死地攥緊被角,思緒在飛速地運轉―不對,不對!這裏是皇宮,是禁衛森嚴的皇宮啊!門外的那些侍衛、宮女、太監們到哪裏去了?


    這個人(現在可以確定他是個人,而且是個男子),膽敢夜闖皇宮,並輕易躲過了宮中層層的禁戒,一定不是等閑之輩。那麽,他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難道說…為了皇帝?


    心,驀地高高提起,轉瞬又輕輕落下―所幸,齊雲灝並不在這裏。昨晚,他在她麵前說出了一連串的“不許”之後,卻忽地放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瞬息間心中千思百轉,而床前的腳步卻聲聲逼近。隔在兩人之間的層層帷幔被一隻修長而白皙的手撩起,露出了一對深如幽潭的眸子。不知為什麽,那雙眸子裏閃爍著一絲令人熟悉的光芒,讓她頓時忘記了驚恐。


    眼前的這個人身穿漆黑的夜行衣,一頭烏發被墨玉發簪別著,臉上蒙著黑布,隻露出一雙寒星般閃亮的眼睛。


    “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她再度低聲詢問,口吻中已然鎮定不少。


    那人深凝著她,並不答話。隻是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撫去她眼角猶帶的淚痕。


    她的心一顫,匆匆別開了臉龐。


    那人收回手,卻依舊望著她。眼眸中柔情閃爍,又仿佛……在猶豫著什麽。


    “你,”她咽了一口口水,盡量穩住心神,“不管你是誰,你還是速速離開吧,這裏到處是侍衛,而且,我想……這裏並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那人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即輕輕地笑了一聲。雖然看不見他的麵容,卻能夠從他的閃爍的目光中讀到一絲狡黠和溫柔。忽然,他仿佛下定了決心般地轉過身去,從榻邊的衣架上抓過一件水綠色的絲絨鬥篷,又朝她跨進一步。


    恐懼再一次攫取了她的心,她抓住領口,下意識地向後移動著身體。


    “你…你到底要做什麽?再不離開,我就要喊了……”


    一個“喊”字剛剛出口,她的嘴已被他捂住,緊接著肩頭忽然一麻,全身霎時動彈不得。


    “嗯。”他悶哼了一聲,用手中的鬥篷把她密密地包裹起來,隨即俯身抱起了她。


    她發不出聲音,隻是睜大一雙驚恐的眸子茫然地瞪著他。他到底要幹什麽?難道,他來掬月宮的目的不是為了齊雲灝,而是……為了綁架她?


    為什麽?她很想問他為什麽,卻發現他已抱著她來到窗前,伸手推開了窗戶……一陣熟悉的暈眩襲來,她不由緊閉雙眼,無力地靠在他的胸前。


    窗外狂風鼓蕩,她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張在風中飄舞的葉子,飛過樹梢、飛過廡頂,飛過宮牆……心跳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好熟悉啊,好熟悉的場景……禦風而飛,鼻端縈繞著清淡的龍蜒香味……


    是他!她忽地睜大雙眼盯著他,很想一把扯掉他蒙麵的黑布。


    他看清了她眸中翻湧的衝動,輕笑著轉過頭去:“別動!”


    她氣急―果然是他!故弄玄虛地擄掠她,還點了她的**,他到底要做什麽?


    耳邊風聲頓收,她感覺到自己已被穩穩地抱落到地上。抬眼看去,卻發現他們已然身處宮牆之外。前方不遠處的一株垂柳下,靜靜地停著一輛青帷馬車,馬車上坐著兩個黑衣人,正抬眼向這裏張望。看到齊雲灝,他們立即跳下車來俯身行禮:“主子。”


    齊雲灝點點頭,一手摟緊梅雪霽,一手緩緩地扯下臉上的黑布道:“上車吧。”


    “是。”二人低喏一聲,回身上馬。


    齊雲灝低頭將梅雪霽抱上了馬車,含笑在她背上一點,僵硬的四肢頓時有了生機,她怒氣衝衝地一把推開他,把身子縮到了窗邊的角落。


    他不急不惱,伸手除去了裹在她身上的鬥篷,微笑著搖了搖頭:“走得匆忙,隻有讓你穿著寢衣出來了。一會兒路過集市,替你買幾套吧。”


    “幾套?”她忍不住反問:“為什麽要買幾套?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


    他沉吟了一下:“去涪縣。如果有可能,還要去一趟江熟。”


    “涪縣?就是那個鬧蝗災的涪縣嗎?”


    他的神色變得十分凝重:“是的,不止涪縣一地,據報方圓數百裏,五六個縣都有不同程度的蝗災。隻是,涪縣受災最重。”


    她蹙起眉思索了一會兒,複又問道:“既然是為了政事微服出宮,為何要帶上我?你不覺得我是個累贅嗎?”


    他深凝著她,無奈地一笑:“留你在宮中任你成日胡思亂想嗎?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與你冷戰,那是小兒的把戲。不管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要時刻把你帶在身邊,讓你沒有間隙去想其它…”他說著湊過身來,一把將她摟在懷中,用雙唇輕撫她柔嫩的臉頰。


    她飛紅了雙頰努力想推開他,卻哪裏拗得過他去?隻有微喘著任由他親吻……不過,在內心深處,她也微微有些暗喜,拋開宮中的一切煩惱,與他相攜出遊,嗯……雖然並不是真正的遊曆,但還是足以讓她心生莫名的盼望。


    望著她唇邊漾起的笑意,他的雙眸霎時亮了。伸出手去,他掀開車簾朝外麵望了望,窗外寂寂,黛色的天幕上映出了幾分曙色。他放下車簾,低頭在她腮邊一吻:“天快亮了,先小睡一會兒吧。”


    仿佛已經很久都沒有過如此甜美的睡眠了。馬車微微地搖晃著,不時有清涼的風掀起車簾輕拂在她身上,朦朧中依稀有溫熱的唇好似輕盈的蝶翅般紛落在她的額前、發際。即使在睡夢中,她依舊感受到幸福,仿佛小時候,躺在小床上偷偷地閉上眼睛裝睡,享受著媽媽充滿愛憐的輕吻…


    “霽兒,醒醒。”有人在耳邊溫柔地喚她。


    她不甚情願地睜開雙眼,看到的是一雙柔情滿溢的眸子。


    “天大亮了,先換了寢衣吧。”他笑著往她懷裏塞了一堆粉色的衣服:“剛才路過集市時你還在熟睡,我就下車自作主張替你挑了幾套,都是平民小戶人家的衣裳,不知道你穿了會是什麽摸樣?”


    她困倦未醒,乖乖地接過了,正要解開寢衣的絲帶,忽然發現對麵那人的眼睛正炯炯地望著她,嘴角含著一彎賊忒兮兮的笑。


    “你……”她紅著臉將衣服擋在胸前,“你下車避一避。”


    “為什麽?”他訕笑著反問。


    “我要換衣服。”


    “哦……”他故作為難地思索了一下道:“正趕著路呢,你讓我避到哪裏去?”


    “那,那你至少背過身去,不許盯著看!”她的臉紅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他湊近她,目光閃爍著:“你不知道你的身子我早已看遍了嗎?何必躲著我?”


    她羞惱不已,推開他轉開頭去,卻被他輕輕扳回來,並伸手抬起她的下頜。她被迫仰望著他,卻發現他的臉上的笑意已然隱退。


    “霽兒,”他黝黑的眸子裏浮動著薄怒和執拗,“不管你是否承認,我都已經是你的夫君了。你是我的,這一點你永遠逃不掉、也賴不掉。所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現在你能做的,隻有放開懷抱接受你的夫君,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


    她在他的注視下垂下眼簾,芳心砰然而跳……夫君?聽到這個稱謂,她心裏浮起了莫名的感覺,有一絲絲惶恐、又有一絲絲的甜蜜……他是她的夫君?她從未想到過這一層,作為現代人,**對她來說並不等於世界末日,然而在古代,女人一旦**於哪個男子,便會一輩子認定他,死活要與他結為夫妻。那麽,在他和所有人的眼中,她早已是他的妻?


    “乖,不許躲著我,”他摟過她,賭氣解開她襟前的絲帶,“讓為夫替你更衣。”


    絲質的白色寢衣從肩頭滑落,馬上有一雙大手將粉紅的棉布短襖裹在她的身上,那是一件柔軟而輕薄的衣服,胸前纏金的盤扣下繡著大多的粉色山茶,繡工精致而鮮活。看著他略帶笨拙地替她一粒、一粒係著扣子,額角竟然微微地沁出了點點輕汗,她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


    “還是我自己來吧。”她試圖推開他的手,卻反被他輕輕地一掌打開。


    “別鬧!”他皺著眉叱了一句,依舊全神貫注地對付著那幾顆繁複的盤扣。終於,所有的扣子和係帶都被他擺平,他笑著攜起她的手,滿意地上下打量著,仿佛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嗯,真的不錯。”


    她輕咬櫻唇,濃密的長睫掩住了眸中一絲喜色。


    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含笑點了一下她的鼻尖:“別得意,我指的是指我買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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