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雲灝微笑著站起身走近幾步,伸手將他扶起道:“十八叔何必過謙?自朕登基以來,十八叔便在朕的身邊輔佐朕,數年來忠心耿耿、政績卓著。朕視你為左膀右臂,不可或缺啊。”


    “此乃臣之職責。”齊天馳淡淡地答了一句。


    齊雲灝點了點頭,回到禦案前坐下,對著齊天馳說了一聲:“坐吧。”說完,便埋頭翻閱起了奏章。


    冬暖閣內霎時一片寂靜,隻聽見齊雲灝手中的紫毫落在紙上的沙沙聲。窗邊折枝山水屏風旁,瑞獸銷金爐中騰起的嫋嫋青煙在兩人間纏繞著,與齊天馳盅內的茶霧融成了一片。


    許久之後,齊雲灝擱下手中的筆,長長地伸展了一下腰背抬起眼來。


    “對了,十八叔,”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道:“朕有一件事,想讓你幫著出個主意。”


    齊天馳愣怔了一下,立即答道:“陛下請講。”


    齊雲灝挺拔的長眉微微蹙起,思忖了片刻道:“近來西邊不甚太平,西北的花剌數次出兵進犯多穆爾,多穆爾與我國接壤,可謂唇齒相依。朕想,花剌出兵多穆爾的目的,無非是想以它為跳板,踏上我中原沃土。所以,多穆爾國主鐵拿派使臣前來栩寧求援,朕便立即答允與之聯盟,出兵相助。”


    齊天馳點頭道:“此事臣已有耳聞。花剌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臣以為陛下與多穆爾聯盟是對的,唇亡則齒寒,我們切不可袖手旁觀。”


    “十八叔說得不錯。”齊雲灝把玩著手中的青玉鎮紙,斜睨了齊天馳一眼道:“三天前,朕接到了鐵拿的密函,說是為了表示結盟的誠意,他願意將幼女鳳凰公主獻上,與我天啟聯姻。”


    齊天馳吃了一驚:“陛下要將她收入後宮?”


    “朕有了霽兒,其他的女子早已不在心上……”齊雲灝說著似笑非笑地看了齊天馳一眼,見他的臉色果然一下子蒼白了不少,心頭不覺一沉:“朕的意思是……想在皇族中選一位年貌相當、適齡未婚的男子與之結親。”


    齊天馳眸光一閃,已然明白他話中的含義。一時間心中暗濤洶湧,半晌沉默無語。


    “十八叔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齊雲灝步步進逼。


    齊天馳抬起眼來微微一笑道:“六王爺年少未娶,與多穆爾公主可謂年貌相當………”


    “嗯……”齊雲灝沉思著,背著手走到窗前,撩開晨風中輕舞的紗幔:“朕的這位皇弟懦弱懶散,不是成大事的材料。若論心思縝密、顧全大局,哪裏及得上你澄親王……”


    一抹苦笑掠過齊天馳的嘴角,他微歎著搖了搖頭,不去接齊雲灝的話頭。


    齊雲灝豈肯輕易放過他去,見他默然無語,便回過頭來盯著他道:“朕看過那鳳凰公主的畫像,果然蕙蘭之質、國色天香。放眼族中,也隻有你澄親王堪為其配。”


    齊天馳眉頭緊蹙:“臣無心求凰,望陛下另擇良人。”


    齊雲灝臉上笑容不減,口氣中卻帶了三分蕭肅:“此事關係到我天啟安邦大計,已非你一人之事。再說,你早已過了成家的年紀,擇吉婚配也是順利成章……”


    齊天馳站起身,眼中騰起一簇火光:“臣已決計終身不娶,請陛下三思。”


    齊雲灝將手中的紗幔一甩,嘴角含著一彎冰冷的笑:“莫非……你還對她心存癡想?”


    齊天馳仿佛遭遇雷擊一般身子晃了晃:“臣不敢。”


    齊雲灝凝望著他,剛從隴西歸來,他的臉上還帶著深深的疲憊。膚色發黑、雙頰微陷,往昔清亮如山泉一般的眸子早已失去了光彩,眉梢眼底盡是憔悴的青影。此刻,從他臉上能看到的隻有落寞和無奈。


    齊雲灝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隱隱地一痛……自小與他相伴長大的十八叔、一向溫潤如玉的澄親王,如今怎麽會變成這付摸樣?此去隴西固然疲累,卻也不至於傷他至此。


    來,他憔悴的根結還是霽兒,他忘不了她,對她付出的感情不比他少啊……


    齊雲灝輕歎了一聲,微微閉上雙目。他已將霽兒從他身邊奪走,還有必要對他步步緊逼嗎?要不要放過他,為鳳凰另擇佳配?


    ……可是,拋開個人感情不說,澄親王的確是兩國聯姻的最佳人選。況且,為了霽兒,他也要逼著他早日成親……


    海中不禁浮現起梅雪霽站在太液池邊的回眸一笑,那麽純真、那麽柔美,讓滿池的紅粉霎時失了顏色。最是她頰邊泛起的桃暈,如晨間的第一抹朝曦,每每讓他心搖神蕩,無以自拔。


    自她回宮之後,幾經挫折、幾經起落,他方又見到了她的笑。這抹笑在他看來,遠勝過天下所有的珍寶。然而一笑過後,往往有一絲黯然仿佛霧氣般遮住了她明亮的眸光。雖然他每次都假作視而不見,但是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去猜想……此時,蕩漾在她芳心中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想到這裏,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又恢複了清冷:“萬事以家國為重,澄親王就不要推拒了。朕這就擬旨,為你和鳳凰賜婚。”


    “陛下……”齊天馳抬起頭來,嘴唇蠕動著卻半晌說不出話來,眼睛裏盛滿了深深的痛苦。


    壓抑了心底最後的一絲不忍,齊雲灝背過身去:“別忘了,你上次的罪罰尚且寄存在朕這裏,此次聯姻,就當是將功抵過吧……”


    盛夏的禦花園裏,四處是此起彼伏的蟬唱。深宮盡頭的開闊處,滿眼是碧綠的芳草。日夜流淌的浣紗溪蜿蜒曲折,清澈見底的溪水中五彩遊魚清晰可數。溪畔亭亭如蓋的古樹下,坐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大的那個背倚樹幹,青蔥如玉的手指捏著一把水墨蘭花團扇在輕輕搖著。小的那個則坐在水邊的青石上,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水中兩條一尺長的小木船。


    “對了,就是這樣把兩條船中間留一些縫隙,再在中間綁上木棍。”梅雪霽讚許地對齊昭成點點頭。


    “然後呢?”齊昭成回過頭問。


    “然後啊,懷素和尚就讓人在兩條船上裝滿泥沙,再把船慢慢劃向江心。”


    “嗯。”齊昭成認真地點了一下頭,用手中的小鏟子將岸上的泥沙鏟進小船中。


    “然後呢?”


    “然後他派兩個水性好的年輕人潛入水底,探知鐵牛沉沒的位置,再將鐵鏈一頭拴住鐵牛,另一頭緊緊地栓在兩船之間的木棍上。”


    齊昭成雙目放光,趕緊扔下手中的小鏟道:“我也來試試!”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條繩子,一頭栓在木棍上,另一頭緊緊地纏繞上了一塊巴掌大的鵝卵石。接著一抬手,將鵝卵石拋入了溪中。一陣水花泛起,轉瞬間就不見了鵝卵石的蹤跡。


    齊昭成用小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過臉來問梅雪霽:“那要怎樣才能讓鐵牛出來呢?”


    梅雪霽站起身來走到齊昭成的背後,用手中的團扇輕輕為他扇著涼。


    “快講下去啊,霽姨!”齊昭成皺著眉央求著。


    梅雪霽溫和地笑了:“後來啊,那個懷素和尚就命船上的人將船中的泥沙一鏟一鏟地鏟進江中,那兩條船呢就一點一點地往上浮起。最終,泥沙鏟盡,那條鐵牛也浮出了頭……”


    “啊,我明白啦!”齊昭成大笑著拍手,馬上按照故事中的方法也將小船中的泥沙鏟去,漸漸地,連著木棍的繩索收緊,鵝卵石也浮出了水麵。


    梅雪霽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為昭兒授課一個月了,這些天她每每有驚喜。誰說昭兒調皮憊懶沒有書性?他分明是一塊傾城的璞玉,稍經雕琢便會放出璀璨的光芒!


    她從沒見過這樣聰慧靈秀、一點就通的孩子,對於他感興趣的東西,他仿佛海綿一般貪婪地吸收著相關的一切知識。更難能可貴的是,小小年紀的他還善於舉一反三,事事力求親身嚐試,在現代,這就是所謂的思考型、動手型的孩子吧……


    “哦,我想起來啦,前幾天霽姨講過的那個曹衝稱象的故事和這個故事很像呢。”齊昭成揚起小臉,眉眼間盡是興奮。


    梅雪霽心頭一跳,天啊,這個孩子真是太聰明了!按捺住滿心的驚喜,她伸手攬過齊昭成問道:“你,兩個故事哪裏相像呢?”


    “都運用了水的浮力。”


    “答對了,得十分!”梅雪霽終於忍不住,在齊昭成粉嫩的小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齊昭成裂開嘴笑了,臉上依舊帶著勃勃的興致:“霽姨,這個曹衝是不是就是那個七步成詩的曹植的兄弟?”


    梅雪霽笑道:“正是。那首詩你還背的出來嗎?”


    “那當然,”齊昭成得意地一點頭,立刻搖晃著腦袋背誦了起來:“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


    稚嫩的童聲戛然而止,笑意也漸漸地從清秀的眉眼見褪去。梅雪霽微微有些詫異,趕緊摟緊了他問道:“昭兒,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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