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泓清泉從天霽山的山脈處傾瀉而出,繞過泉語山莊的院子,日夜不停地往莊前的湖水奔騰而去。(..tw好看的小說)所經之處,流淌著潺潺的清韻。


    梅雪霽木然坐在窗前,平素裏喜聞的泉聲盡數變成了充耳的噪音。此時,她的全副心思早已飛到了門外……在那裏,有兩個男子正在進行著關係她命運的談話。


    “……一切都隻是臣的一廂情願,請陛下不要怪罪雪霽。臣與她之間………清白如水。”


    “好一個清白如水!”齊雲灝發出一聲冷笑:“你敢說你心中對她沒有非份之想?”


    “臣……”齊天弛的呼吸急促起來:“臣確實想過要追隨她一生,歸隱山林,做一對無憂的……兄妹。”


    “兄妹?”一陣腳步聲起,聽得出齊雲灝在向他步步逼近。


    “你有沒有想到過朕?論公,她是我天啟王朝未來的皇後,若與你歸隱,將置王朝的尊嚴和體麵於何在?論私,她是朕的女人,也就是你的侄婦,你如何與侄婦相攜一生,即使隻是……做一對兄妹?”


    齊天弛陷入了沉默。


    “哼哼,”齊雲灝又笑了,笑聲中布滿陰霾:“即使你與朕之間沒有這層君臣叔侄的關係,你以為朕就會將心愛的女人拱手讓你嗎?”


    “陛下,”齊天弛低歎一聲,訇然跪下:“臣願領一切罪責,隻求陛下原諒雪霽。”


    “霽兒她,不需要原諒,因為朕心裏………從未怪罪於她。至於你……你的罪暫且寄存在朕這裏,朕還沒有想好要怎樣罰你……”齊雲灝斷斷續續地說著,忽然停了一停,聲音裏平添了幾分冰冷:“隴西大旱剛過,當地百姓衣食尚無著落。朕打算派你帶上朝廷的錢糧前去賑濟,你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啟程。”


    “遵旨……”


    梅雪霽的指甲深深地陷在掌心的肉裏,淚,從眼眶奔湧而出,縱橫了滿臉……輸了,又輸了!她再次輸給了命運,輸給了皇帝。千思百慮,兜兜轉轉,她最終還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天弛、天弛,你的夢境雖美,可你何曾料到我們的緣分盡於今日………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緊接著,有悠悠的腳步聲向她步步靠近。梅雪霽閉上雙目,心在這一刻又陷入無比的慌亂之中。


    “霽兒。”耳邊傳來一聲低喚,熟悉的龍蜒香仿佛一隻大手把她整個地包圍起來。一陣唏唏簌簌衣袍摩挲聲響過,卻再沒了聲息。


    半晌過後,梅雪霽微微睜開雙眼。卻見齊雲灝正半蹲在她麵前,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眼神中交雜著悲喜。


    “你,”心猛的一緊,她條件反射似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卻被他一把按住了雙手。


    “霽兒,”他把她的手放在頰上輕摩著,她這才發現他雙頰微陷,眼底有抹不去的憔悴:“回宮吧,我想你………”


    她僵直著身體,任由他握著雙手,思緒沉浸在無邊的迷茫之中。


    他竟然對著她自稱我,而不是朕?這個跋扈的男人,他在求她嗎?他想她?他的憔悴都是為了她?……


    不不,不能心軟,她好容易飛出宮牆,再也不願回到那個金編的籠子裏。


    “我不回宮。”她垂下眼簾,口氣中卻帶著堅定。


    他望著她溫柔地笑了:“如果你喜歡泉語山莊,朕可以從澄親王手中買下它,閑暇時常帶你來此小住。”


    “不,”梅雪霽抽回自己的手,定定地抬眼望向他:“我要的不是泉語山莊,而是自由。”


    齊雲灝的眼裏閃過了一絲無奈,他緩緩地站起身來,背著手踱了幾步,悶聲問道:“你隻在乎自己的自由嗎?如果你的自由是用籮蘿和天弛的自由換來的,你還會心安理得地享受它嗎?”


    梅雪霽清純如雛菊一般的眼睛霎時睜大了,胸脯急速地上下起伏:“你………你威脅我?”


    齊雲灝沉默著回過頭去,心裏漫起一聲歎息……對不起,霽兒,這是我最後一次以勢壓你,因為……


    因為我不能沒有你。


    掬月宮,又是掬月宮!


    淡金色的雪綾紗、紫檀龍鳳千工床、枕邊酣睡的男子………曾經無數次反複糾纏在她夢魘中的一切又出現在她眼前。真希望這隻是一個夢,是她在泉語山莊臥房中做的一個夢,而天弛,就睡在相隔不遠的西廂房裏…………


    “侍琴。”她輕喚著,伸出手去想撥開床前的簾幔。稍一輾轉,卻驀地驚覺腰間重重地壓著一隻胳膊。


    此時,胳膊的主人正側身麵朝她睡著,看來睡得很輕,被她輕微的舉動一帶,惺惺然睜開了睡眼。看見她,他欣慰的笑了,嘴裏含混地說了一句:“霽兒,別走………”複又摟緊了她,安然地進入了夢鄉。


    梅雪霽無力地靠在床頭,淚水打濕了胸前大紅色的百子嬉春錦被……這一回,不是夢了。


    白天發生的一幕又重新在腦海中回放。


    “……好,我跟你回宮。”心頭千徊百轉之後,她終於咬牙吐出了這句話。


    齊雲灝的眸子霎時放出了光彩:“霽兒……”


    “等一下,”推開他擁過來雙臂,她後退一步,冷冷地道:“要我回宮可以,但是必須延續我們的約定。”


    “約定?”他錯愕著,英俊的臉上一片茫然。


    “陛下忘了?”她譏嘲地笑著,從項間扯出了一根紅繩,繩上穿著的一枚碧玉指環在掌間熒熒地發著綠光。


    齊雲灝沉默了,一瞬間竟有淡淡的傷心流過眼底。


    壓抑住心頭的一絲彷徨,她硬下心來,凜凜地繼續說到:“陛下國事繁忙,些微小事隻怕不會長記心間。所以,霽兒鬥膽懇請陛下擬寫一道聖旨,以防日後之忘。”


    齊雲灝定定地望著她,目光深邃而幽遠:“必要如此,你才願意回宮?”


    “正是。”


    “你那麽討厭朕碰你、那麽不願意做朕的皇後?”


    避開他咄咄的目光,她轉過頭去,望著窗外的一角藍天輕輕地歎了口氣:“陛下何必要問?”


    身後也是一聲低歎:“三年後……你還是要出宮?”


    “是。”


    齊雲灝垂下眼,嘴角牽起了一彎苦笑:“多情卻被無情惱……”


    他的聲音很輕,卻了她的耳。她愣怔著,心頭湧上了層層的酸楚……既知無情,何必苦苦相纏?


    這句話在她舌尖翻滾了無數次,卻不知如何出口。正萬千滋味間忽聽得他沉沉一笑:“好,朕答應你……”


    此時,這一卷聖旨正壓在她的枕下。她試探著把手伸到枕邊……它還在,織綾的暗紋在她指尖流過粗糙的觸感。


    “霽兒………”耳邊又傳來熟悉的呼喚。她吃了一驚,側目看去,原來是齊雲灝變換了睡姿,臂膀卻依舊緊緊環在她的腰間。


    “唉………”她長歎了一聲,默默地躺下。


    回宮之後,她依舊被帶到了掬月宮。入夜時分,他帶著一臉的疲憊從乾清宮回來,不由分說地牽了她的手把她帶到了這張紫檀龍鳳塌前。立即有宮女上前,為他們寬衣鋪床。


    梅雪霽攥緊了手中的聖旨,淚水在眼中打轉:“你答應過………”


    齊雲灝溫柔地笑著,修長的手指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淚花,拉著她同臥在龍鳳榻上。


    “朕不做什麽,隻想擁著你入眠。”他貼近她的耳邊說著,口中吐出的熱氣輕撫著她的麵頰。他靜靜地摟著她,仿佛一個孩子摟著心愛的玩具。


    “霽兒,你回來了……真好………”他含笑低喃,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


    月朗星稀,寢殿之中一片靜謐,隻有宮外的太液池不時掀起陣陣濤聲。


    劉謙益站在寢殿門外側耳聽了聽,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沒事了,梅主子鳳駕回宮,陛下就安心了。


    從今以後,想必一切照舊吧?


    春末夏初,熱浪蒸騰。上林苑的沉香亭畔,古樹參天、蔥蘢蓊鬱。朱欄下盛開著點點瑩白的結香雪球,遠遠望去恰似六月飛雪,為大地帶來一片清涼。


    莞柔公主齊雲蘿手中的美人團扇輕輕地搖著,俏臉上明媚的笑魘在團扇後時隱時現。


    “……嗬嗬,有道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梅雪霽望著她怔怔地發愣:“這話何意?”


    “還裝傻?”齊雲蘿笑著用扇柄輕點她的額頭:“當初你出宮的時候,曾口口聲聲對我說,此生但求有人心裏、眼裏隻裝下你一個。如今,這人可找到了?”


    梅雪霽的心驀地一動,腦海中浮現起齊天馳那雙深情凝視的眼眸。她甩甩頭,黯然地垂下眼睛問道:“你說的是誰?”


    “我皇兄啊,”齊雲蘿娥眉輕挑:“他眼裏、心裏可不就隻有你一個?以前我不知道,待放你走後,眼看他深陷絕望、柔腸百轉,才驚覺你在他心頭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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