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下人們擺膳時,門房送來了不少帖子。


    有給鶴語的,也有不少給謝夔的。


    秋高氣爽的,上京城裏時興的蹴鞠,如今去參加這一場熱鬧的人也多了起來。畢竟,眼下時節,沒了酷暑的炎熱,拉上好友,三五成群組隊一起玩耍,最是合適不過。


    如今謝夔手中拿著的其中一張邀請帖子,在看清楚上麵下帖的人是誰後,他不由挑眉。


    旁人他可能還真不會太看在眼裏,他身份擺在這兒,即便不是鶴語的駙馬,也是封疆大吏。他在上京交友,有自己的分寸。


    但現在給他下帖子的人,是三皇子裴城。


    鶴語手裏的帖子,差不多都是先前的手帕之交。


    其中一封,是來自於翰林院掌院的孫女曾百崎,鶴語看著對方的帖子,唇角不由勾出一抹極為明顯的弧度。


    謝夔剛看了三皇子的邀請帖後,一抬頭,便看見鶴語唇角露出的笑意。


    “殿下這是收到了誰的拜帖?”謝夔有些好奇,他對鶴語的社交圈僅限於當年一牆之隔聽見的那些圍聚在她身邊的少女們的聲音,但具體都有誰,他並不清楚。


    鶴語也沒有對他隱瞞,“翰林院掌院家的孫小姐,你知道嗎?”


    謝夔臉上露出無奈的笑,他搖頭。離京好些年,他就算是知道翰林院的掌院曾老,但也不可能知道曾家的孫小姐是何許人也。甚至,在這上京城裏的貴女,他都了解甚少。


    當然,除了他的公主殿下。


    鶴語“唔”了聲,然後娓娓道來。


    曾百崎也是上京城裏赫赫有名的才女,隻不過名氣相比於左相家的嫡小姐,現在的太子妃崔莞莊,是差了一截。不過名聲這種東西,在鶴語看來,又不能直接完全定義一個人。


    畢竟,名聲嘛,也能吹出來。


    何況,曾百崎的“有才”,隻有她們相熟的人才知道。


    曾百崎作詩可能不如她現在的那位嫂嫂,但要說起來看雜書,必然是曾百崎更勝一籌。


    《水經注》《遊俠記》《奇聞軼事錄》等等這種在夫子眼中的“雜書”,曾百崎幾乎都有閱覽涉獵。大約是這些書看得多了,她自己也會寫些話本子。跟市麵上時興的小姐和書生的情情愛愛的話本子不同,曾百崎寫的話本子多多少少帶著地域的傳奇色彩,就連主角,也跟普通話本子截然不同。比如,有憑著手工藝揚名立萬的拉麵小哥,也有仗劍紅塵狂放不羈創建了名門流派的女俠,還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詭譎穿越陰陽時空的複仇的落魄世家子。世間萬般小角色,在她的筆下,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也在發光散熱。


    不過這些東西,若是放在曾家家中,簡直就是出格的異類。


    起初曾百崎寫的這些故事,隻是在鶴語她們幾個閨中密友之間傳閱。大家之所以能成為朋友,想來身上都具有某種相同的特性。


    鶴語不僅僅沒有覺得曾百崎寫的這些文章出格離譜,甚至還大呼精彩。翰林院掌院可不是什麽肥差,曾老爺子走的就是清流的路子,清流到兩袖清風。曾百崎雖是上京貴女,但這貴女手中每月拿到的銀子,也沒多少。鶴語幹脆就幫她出謀劃策,這麽傳奇的話本子,隻用於她們小姐妹之間傳閱有什麽意思,自然是拿去書齋裏賣銀子,才更有意思。


    鶴語想做的事,就鮮少有做不成的。


    後來,曾百崎寫的那些書,在書齋裏賣得極好。


    更巧的是,曾百崎原本是跟她同一年出嫁。


    隻不過那一年,曾百崎的父親驟然去世,她身為長女,不得不守孝三年。


    “但那男人也忒不是東西了,還沒有跟崎娘成親,就已經在外麵勾搭上了別的女子。後來,崎娘便直接上門退婚。”鶴語說。


    謝夔聽到這裏,點點頭,“挺好,拿得起放得下,不必委屈自己。先發製人,後發受製於人,這位曾姑娘算是有膽識。”尤其是在父親去世的情況下,世間不少女子便覺得失了倚助,將未來的夫君視為天,委曲求全,但最終都沒能有什麽好下場。對陌生人抱著期盼,不如對自己有信心。


    鶴語抿唇淺笑,她是想到了當年曾百崎那麽決絕堅定去退婚的場麵。


    不過上京城中,像是謝夔這樣的人太少了。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麽不顧及自己的名聲,親自去有婚約的公子家裏退婚,那段時間,上京城裏的流言蜚語,差點沒將曾百崎淹沒。


    “但她也受了不少委屈。”鶴語說,退婚的那家人,相比於要讓眾人知道真相,自然是更想要挽回府上的名聲。還有什麽比散播女子的謠言,更能掩蓋真相呢?


    即便是有人知道這其中的關係,也隻會說一句曾家的女子沒有容人之量,婦人善妒。


    “世人多愚昧,像是殿下友人這般女子,不必拘泥於此。天高海闊,既是有真本事的人,便能憑一紙一筆走天下。”謝夔說。


    他在漠北之地待得久了,在沙場上見慣了生死,在謝夔看來,這輩子除死之外,無大事。女子和男子又有何區別,若有一技之長足以令自己安身立命,想做任何在律條紅線之外的事,都未嚐不可。至於用親事來拴住一個人,大可不必。


    鶴語挑眉,看著麵前的人,她伸手托著腮,眼睛裏似有星光點點。


    “那,我也可以。”她笑著說。


    鶴語承認自己就是在這瞬間起了小心思,她就是想看看謝夔要如何應對。


    她也算是勉強有一技之長,也能走天下,那謝夔是放開她,還是不放開她?


    果然,謝夔在聽見鶴語這話時,頓時有些愣住。


    片刻後,謝夔有些無奈歎氣。


    “若是殿下離開,臣不放心。”他是相信憑著鶴語的機敏,就算是沒有自己,也會過得很好。但是他家殿下不會武功,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身邊跟著旁人,他也不放心,“所以,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想離開,便帶著臣一塊兒吧。”謝夔說。


    若是鶴語想走,他就跟著她的腳印一起走。


    鶴語等了半天,沒想到等來謝夔這樣一個回答。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謝夔,你這是耍賴。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帶著你,你就這麽想跟著我嗎?”


    哪知道謝夔在這種事情上,向來不要臉。


    “對,沒錯。”謝夔點頭,“臣是片刻都離不得殿下。”他的瞳孔裏,像是有小小的旋渦,盯著眼前的人,好似下一瞬間就要將人吸卷進去一般。謝夔就是想到如果有一天,鶴語真的突然在自己麵前消失,他一定受不了。這種假想帶來的心慌,持續到了現在。所以,下一瞬間,謝夔在鶴語還沒能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覆身過去,低頭親住了鶴語的唇,“所以,殿下可別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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