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心裏看不上麻葉童子,嘴上不說,態度上卻沒有遮掩,而他的侍從們見此也有學有樣地親待麻葉,除了表麵上尊稱他為大人外,表情眼神沒有任何尊敬。


    麻葉將他們心裏的嘲笑和嫉妒一一看在眼裏,嘲笑是看不起他流浪孤兒的身份,看不起他逃離家族嫁給武士的母親;嫉妒是因為他被麻倉家的家主看重,是特別叮囑一定要帶回本家的分家小孩。這些人,包括那名陰陽師都在怨恨著自己的好運,抱怨著為什麽他們不是和自己同齡,為什麽不是分家的孩子,這樣就能輕而易舉地進入本家,將來還有可能繼承麻倉家。


    不過是一個腐爛落敗的陰陽師家族,若不是想要學習陰陽術,他怎麽可能會和他們回去,麻葉在心裏想到,跟在陰陽師身後。他個子很矮,通常其他人走的一步他要跑上兩步才跟得上,而陰陽師和侍從們有意想要看他出醜的模樣,用比正常還要快的步速大步趕路。麻葉咬著牙,就算跑的氣喘籲籲,就算由於沒吃東西而頭暈腿軟也不肯請求一句。


    除了中午的時候他們休息了一會兒,其他時間都在馬不停蹄地朝離山林最近的村莊趕去。其實這一路走來,陰陽師和他的隨從也不好受,不過看到麻葉童子臉色發白的模樣,想到等到了村莊就能坐上牛車,他們就覺得渾身都是力氣。


    趕了一天的路,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看到不遠處的村莊升起嫋嫋炊煙。幾人都加快了步伐,就連麻葉也精神為之一振。


    通往村莊的小道要經過一片河流,河水湍急,河麵上架著不知什麽時候修建的一條木板橋,橋的欄杆經過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已腐爛得不成樣子,被一個仆從不小心碰了一下,便落入水中。


    在經過這座橋之前,麻葉踏上橋麵的腳頓了頓,他身後的一個侍從毫不客氣地在後麵推了他一下,把小孩子推得一個踉蹌:“大人,趕緊過橋吧?”


    走在最前麵,已經通過木橋的陰陽師回頭,略帶惡意地問麻葉:“怎麽?害怕了?”


    麻葉冷冷道:“才沒有。”說著就徑直走上橋麵。木板橋的主體用四根粗樹幹搭起,橋麵則是用木板鋪成,踩上去板與板之間互相擠壓咯吱咯吱直響,顯得搖搖欲墜。


    鬼醜丸走得步步小心,結果牽著他的麻葉卻大步向前,速度飛快幾乎就要跑起來了,拽的鬼醜丸不得不跟著跑起來。頓時整個橋麵都被他們踩得不斷震動,讓跟在最後麵的侍從氣惱得要命,又不敢真正向麻葉發火,畢竟無論是個怎樣的野孩子,他終究還是位“麻倉家的大人”。


    村子裏的人都是些樸實的農民,見這群人雖風塵仆仆,但除了其中一個孩子基本都穿戴不俗,尤其是為首的陰陽師,穿著一身白色的狩衣,除了衣擺上沾了些泥點外,整潔如新,那潔白柔軟的布料是這些生活在鄉野裏的村民一輩子都沒見到過的。頓時,麻葉一行人受到了整個村子的最高禮遇。特別是在他們知道隊伍裏有一位來自平安京的陰陽師後,這份敬重更是達到了頂點。


    足足有六十多歲的老村長跪在陰陽師麻倉浩明麵前行禮,整個上半身都伏在地麵上,頭朝下不敢擅自抬起:“求陰陽師大人救救我們村子!”


    麻倉浩明正渾身不舒服地跪坐在村子裏最好的一處房子,說是最好也不過是牆壁上不像其他房子有破洞,在麻倉浩明看來大概就是有門的垃圾場和沒門的垃圾場的區別。這群愚民竟然連地板都不鋪!整個房子的地麵就是黃土地,就算他現在是坐在房主特地找出來的最好的衣服上也感覺髒的不行。被他跪坐著的衣服上打滿補丁,麻倉浩明懷疑他真坐下去,屁股上會不會留下兩瓣灰印子。他不得不挺直脊背,繃緊大腿,盡量不讓身子完全坐下去。


    老村長完全不知道麵前的貴人在心裏瘋狂唾棄這間屋子和他屁股底下的衣服,在沒聽到回應後,直接哭了出來,直起身子再次鄭而重之地拜下去:“求陰陽師大人可憐可憐我們,救救我們吧!”


    麻倉浩明挪動了半天的身體才終於找到了一個稍微省力點的姿勢,他咳嗽一聲,嚴肅地回答:“起來吧,說說看,是有何鬼怪作祟?”


    “是村外的那座木板橋。”老村長從地上爬起來,跪坐在麻倉浩明麵前垂著腦袋回答,“三個月以前,在一次暴雨後,那座木橋就不能走人了!”


    “恩?”麻倉浩明來了精神,嗯了一聲。


    老村長卻誤會了他的意思,連忙解釋道:“不是說大人你不是人,而是沒有人能通過那座木板橋出村!”


    麻倉浩明的直覺告訴他,這是隻不錯的妖怪,他正好愁著沒有一隻強大順手的式神,現在一隻現成的式神材料就主動送上了門:“你仔細說說。”


    “是。”


    原來那場暴雨結束的當天晚上,一個外出的農民在經過那座橋回村時不小心掉下橋淹死在湍急的河流裏,本來村裏的人都沒在意,以為是雨天剛過,地麵濕滑,又是光線不甚明亮的夜晚,農民沒看清楚路麵不小心滑到掉進河裏。但是緊接著,第三天,第四天,連續三天每天都有一個人掉進河裏,大家這才害怕起來。


    結果他們剛開始緊張,商量著要不要重修一遍木板橋,就沒有人死了。村裏的人鬆了口氣,安慰自己一口氣死了三個人一定是巧合。


    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一個月,在第二個月的同一天,也就是第一個人死的相同日期,又有人死了。這次死的是個七歲小孩子,按理說這麽大的小孩子應該被家長叮囑過不要靠近湍急的河流和危險的木板橋,也有同村的人說在小孩死之前,是看到他在村子裏玩耍的,離橋足有幾百步遠,怎麽也不可能一個沒注意就掉進河裏,連呼救聲都沒有就死了。


    村裏的人這才開始懷疑橋裏有妖怪。他們在一個晴天找了個幾個年輕壯漢去準備拆了木板橋,沒想到還沒動手呢,幾個壯漢就神情恍惚起來,一個個喊著有漂亮女人踏上了木板橋,別人攔都攔不住。壯漢們搖搖晃晃地走到木板橋中間,排成隊一個個跳進了河裏,瞬間就消失在比平時更洶湧的河水裏。其他人害怕極了,不敢踏上橋麵,隻能扯著嗓子喊,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同村的人送命。


    聽到這裏,麻倉浩明可以稱得上雙眼發光,他激動地前傾身體,熱切地向老村長確認:“你們真的是在一個有太陽的時候準備拆橋的?”


    “是。”村長垂著頭,沒有看見他臉上呼之欲出的興奮。


    “到現在為止,已經死了八個人了?”


    “是。”村長的聲音更加低沉悲痛。


    麻倉浩明這才想起來什麽,收斂了一下高興的表情,板起臉肅穆道:“降妖除魔乃陰陽師的本職工作。村長放心,這種害人不淺的妖怪,賭上麻倉家的榮譽,我一定不會放過它!”


    村長第三次朝麻倉浩明行大禮拜伏:“拜托大人了!”


    村長一推開門出去,麻倉浩明就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他走來走去,搓著手喃喃自語:“天意啊,天意啊。”這麽強大的妖怪,正好就讓急需強大式神的他碰上了。在臨走之前,為了保證鬼之子的順利回歸,家主還特地將三張強力的符印交給他,符印乃是當今麻倉家的家主,陰陽寮裏知名的陰陽師麻倉葉川親自動手繪製,有了這三張符印,麻倉浩明相信區區一個橋姬他還是能拿下的。


    隔壁的屋子裏,麻葉童子正躺在床上小聲地和躺在他枕邊的黑蛇說話:“今天我路過那座木橋的時候,感覺到有妖怪附在上麵。”


    言白吐了吐舌頭,瞥見被麻葉命名為鬼醜丸的小鬼正蹲在門口守著,其實他覺得鬼醜丸長得還挺可愛的。


    “白。”麻葉見他不答話,又喊了一聲。


    “什麽?”


    “麻倉浩明明天準備要收複那隻妖怪,但他敵不過那隻妖怪。要不等妖怪現身了你把她吃了吧。你不是需要妖力嗎,正好可以補充。”


    言白先是在想麻葉怎麽知道麻倉浩明明天要收妖,緊接著又被他對自己的稱呼吸引了注意力:“為什麽喊我白?”


    麻葉笑了笑,在被窩裏眼睛彎成月牙:“千代告訴我,名字是一種咒。我這是對白你下咒,白的稱呼是專屬於我的。這樣被冠以白的名字的你,就是專屬於我的。”


    “但我還是我。”


    “是啊,你還是你。隻是被叫做白的你,是屬於我的。”


    “……”言白決定不告訴麻葉其實他沒聽懂這句話,不過小孩子嘛,他都決定要陪他度過這一世了,也無所謂屬於不屬於的問題,“嘶嘶你開心就好。”


    等到了第二天正午時分,他們隨著麻倉浩明來到木板橋前,他們的時候村民全都跟在後麵,想看又害怕妖怪,十分糾結地伸著頭遠遠觀望著。


    麻倉浩明不屑地看了眼那些毫無靈力的普通人,身為陰陽師的優越感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因為他有靈力,他才能麵對妖怪而不怕,不像這群愚民,又無知又弱小,難怪成了妖怪們的養料,需要陰陽師來拯救。


    從懷裏掏出家主贈與的符咒,麻倉浩明將其中一張夾在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豎起手指放在嘴前念念有詞。隨著他的念動,另外兩張符印不借任何外力,漂浮在空中,頓時,圍觀的村民一陣驚呼。


    得意的微笑浮現在麻倉浩明嘴角,他輕叱一聲:“陰陽術·式神!出現吧,麻倉家的專屬式神葉鬼!”


    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卷起沙塵和無數樹葉降臨在麻倉浩明身前,旋轉著形成小型的龍卷風。等風平息後,所有人看到一隻兩人多高的式神出現在眾人麵前。他的頭非常大,全身上下包裹著一層白色的盔甲,臉部用一張紙擋住,紙上繪著麻倉家的家徽,如一片楓葉般的形狀。式神的手上舉著巨大的長矛,隨便一揮就能輕而易舉摧毀村子裏目前最好的房屋。


    村民又是一陣鼓掌歡呼。


    麻倉浩明夾著紙符,繼續念動咒語朝木橋一指,剩下的那張符印便飛向木橋,眼見著就要貼上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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