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接連倒退了幾步,瞪著小青懷裏的嬰兒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這不可能……人妖兩別,蛇妖怎麽會生下認得孩子,不可能的……不可能!”他大叫一聲,雙眼充血,身上原本的金光竟開始慢慢轉黑,表情扭曲。


    “他怎麽了?”許仙被這位高僧現在可怕的樣子嚇到,忍不住縮了縮身體。


    “他走火入魔了。”言白望著法海的眼神很複雜。他隻知道這是什麽感覺,之前苦苦堅守的原則被毫不留情打破,深信不疑的觀念被徹底粉碎,輕者像自己般產生心魔,重者則如法海這樣走火入魔,功虧一簣。


    已是雙眼赤紅的法海向前走了一步,向小青伸手:“把孩子給我。”


    小青緊了緊胳膊,護住懷裏放聲啼哭的嬰兒:“不。”


    “把孩子給我!這是妖孽!人和妖不能在一起,蛇妖產子,天地不容!把孩子給我!”法海大吼。


    “不!”小青朝他喊道,“根本不是這樣的,你看看天空,什麽天地不容都是假的!”


    聞言,幾人同時抬起頭。之前因鬥法而烏雲滾滾的天穹之上,雲海正漸漸散開,露出烏雲後的太陽,金色的光線一縷一縷灑下,成束狀照射在大地上,照亮不複存在的金山,照亮滿地滾落的碎石,照亮眾多和尚的屍體。


    法海哀嚎一聲,不敢相信這一幕,用手捂住臉轉身逃走。


    小青剛把孩子還給白素貞,見狀就想追上去,卻被言白攔住,後者搖搖頭憐憫地注視法海迅速遠去縮小的背影:“讓他去吧。”


    “可是……前輩,這些和尚都是你……法海會不會……”小青猶豫著提醒。


    言白平靜地重複一遍:“讓他去吧。”說話間法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幾人的視線中,小青再想追上去也來不及了。她跺了跺腳,唉聲歎氣地替言白擔心:“大和尚法力那麽高,雖然現在走火入魔了,指不定以後他就要盯著你,多麻煩。”


    言白沒說話,讓小青三人先回白宅,他稍後回去。小青本想說什麽,卻被白蛇攔住,白素貞頗有深意地望了眼言白,幾句話就說服了小青。


    等他們走後,言白慢慢走到一個和尚屍體旁,蹲下身仔細盯著他死不瞑目的臉。


    “感覺如何?”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聲問道。


    衣料的摩擦聲響起,黑色的袍角拂過橫臥仰躺的石頭,一個人站在言白身後彎腰探身。


    言白回頭,看見一張他看了上千年的臉,他自己的臉:“心魔。”


    明明張著同樣的臉,氣質卻截然不同,男人眼神清澈到蒼白,嘴角永遠上翹,無端在眉宇間就帶出邪氣:“我的本體,看到這些慘死的人類,你還堅信自己擁有人的感情嗎?表麵上裝出一副後悔心痛的模樣,其實你的內心毫無波動吧。”


    心魔伸出食指,抵在言白的胸口,隔著衣料,皮膚,肌肉,一顆心髒平穩有力的跳動。是他們兩人共有的心髒。


    言白一動不動,任由他用將手繞著胸膛打轉。


    “你的心跳得太穩了,本體。你根本對這些和尚的死毫無感覺。”心魔收回手,甩了甩袖子,繞過言白走到他剛才盯著的屍體另一邊,學著他的樣子單膝跪下,把屍體睜大的眼睛合上,抬起頭衝言白燦爛一笑:“來吧,我幫你把這些人埋起來。”


    心魔當然沒有實體,但他擁有來自言白自身的法力,他們其實是同一個靈魂的兩麵。


    一個簡單的法訣就能挖出一個巨坑,再換一個複雜些的,控製這些屍體自己站起來,一個個搖晃著向屍坑走去,整整齊齊在裏麵躺好,接下來隻要再把泥土填上便大功告成。很快,所有的和尚都被埋葬起來。


    言白盯著那個巨大的土包很久,直到心魔都不知不覺消失了,才轉身走回圩鎮。


    金山寺倒,法海逃走,這附近再沒有可以威脅得到白蛇的存在。


    白素貞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救回許仙心滿意足,繼續和許仙過起之前舉案齊眉情投意合的好日子,而小青卻決定離開。臨走之前,她對言白說:“前輩,之前五百年我一直都依賴姐姐。這次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保護不了姐姐和她的孩子。我想要出去看看,去看看人的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情,我到現在還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我對姐姐有情,我對前輩你也有情,就連老實人我都對他有情。等下次見麵時,前輩,我會告訴你情是什麽。”


    言白點了點頭,倒也同意她的決定。他在意的是另一個問題:“你沒有和你姐姐說?”


    小青笑了笑:“姐姐和老實人想必能過的很好,我也不打擾他們了。姐姐早就知道我要走,至於老實人……”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言白到現在對許仙還是感官不佳,盡管他在法海麵前不願出家,知道小青和白蛇的蛇妖身份後也不離不棄,但他的確對小青有不一樣的感情。有時候他看著自己的孩子,眼裏深藏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懼。不過,想必這點白素貞也清楚。他已說過金山寺一事是他最後一次幫白蛇,在這之後,她到底會過得如何,就要看他自己了。那環玉鐲倒是還套在白素貞手上,隻是再也沒有了妖氣附著於上,隻是個普通的鐲子而已。


    小青向言白搖了搖手,轉身跳上渡江的木船。後者望著船夫解開繩索,竹篙一撐便駛離了碼頭,想起他剛來錢塘江邊時,她和白蛇就是坐在一條帶棚的木船上,專等著機會結實許仙。


    嘰嘰喳喳的鳥叫傳來,言白抬起頭,看見一隻麻雀不知從哪飛出來,跌跌撞撞往他身上衝,幸而在它真撞上去前,及時刹住了車,撲棱著翅膀落在言白的肩膀上。小麻雀轉動腦袋,用黑豆子般的眼睛打量言白,仿佛在確認他的身份。確定後,它嘴巴一張,吐出清脆的女孩聲:“黑山老妖不日將娶親,特來派我請大人前去參加婚禮。”


    娶親?言白思考了一下,在心裏默數這到底是第幾任妻子了。


    小麻雀看出他在想什麽,體貼地主動告訴他:“這是我們大王第二十五任妻子。大王說之前他結婚的時候您都在閉關修煉,這次請務必到場。”


    言白隻好放棄原本推辭的想法,告訴麻雀:“轉告黑山老妖,我一定到場。”


    麻雀這才滿意地撲扇起翅膀飛了起來,臨走之前又特別叮囑了一遍:“大王的婚禮在這個月的十五,請大人一定要到。”


    這個月的十五,不正是鬼節嗎?難道這次黑山找了個女鬼當老婆?既然決定前往,言白也沒再耽擱,向白蛇告辭後,便踏上了去往黑山的路。一路上邊走還邊考慮是否需要送禮物,若是送又該送什麽?


    古代交通不發達,人們若是要出院門,從這個省到另一個省至少也要走上十幾天。相比之下,妖怪們則好得多,學會騰雲駕霧之術後,再遠的路程也不過幾小時就到了。


    剛一進入黑山老妖的地盤邊界,言白便落了下來。妖怪們都很有領地意識,尤其是大妖怪,無故在某個妖怪的地盤上飛過而不打聲招呼,基本就是對主人的挑釁,就算是朋友或者提前受邀請的客人也不行。


    黑山本體所在的地方稱得上是窮山惡水,環境惡劣,裹著黃沙的狂風終日吹個不停。通常都是山清水秀的地方靈氣充足容易出妖怪,可想而知在那種惡劣地方修煉出神智,黑山老妖也算得上天賦異稟了。


    不過這次結婚的地點卻並不在黑山本體在的地方,而是另一塊山頭,據說是他這次娶的妻子的娘家。


    經過一塊刻著黃石鎮,快要被黃沙掩蓋的石碑,再走上十幾裏,便能看到黃石鎮。往鎮子的東南方再走上幾裏路,經過一片古怪的樹林後,看到一座山,便是這次婚禮的舉辦地點。


    言白穿過一片茂密而古怪的樹林,樹林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地麵上枝椏樹根橫生盤結,積著一層厚厚的落葉。走了沒多久,他推開一株垂在麵前的枯藤,隻見前麵豁然開朗,一座陰森森的寺廟在前方不遠處,從樹林通往寺廟的路上豎著一塊碎了一小半的石頭,上麵隱約可辨認出三個字“蘭若寺”。路麵坑坑窪窪,雜草叢生,時不時還能踢到似乎是人骨頭的白色塊狀物。


    一陣陰風吹過,女子銀鈴般的笑聲若隱若現。言白皺起眉——他從這陣陰風裏嗅出了血腥味。


    陰風吹了沒多久,前麵的蘭若寺裏就傳來斷斷續續的古琴聲,如泣如訴,在黃昏下勾人心魂,奪人心魄,好像就是專門為了他而彈奏。


    言白抬腳向寺廟走去,身後的樹林裏隱約傳來響動,似乎有活物正從落葉上簌簌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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