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六、龍潭雪障(二)


    無情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慌忙向前麵望去。隻見三十幾米處左側的小山包上立著一間小房子,房子裏麵漆黑一片。我楞了一下,忽然感到心裏緊張起來,大雪下午便封了山,裏麵的龍潭寺定然是被雪封了路的,但在剛進入山穀便看到了房子,難道這裏麵有什麽玄機不成。


    有房子未必有人,山裏沒有住戶,但或許是山下的老百姓在夏天時候避雨的地方。想及此我才穩定了一下心神:“那裏沒有人!”


    話還沒有落地,但見小房子裏麵發出昏黃的光來,然後便聽到一陣咳嗽的聲音來。


    無情仔細望著那小房子,卻如凝固了一般,我狐疑地望著他道:“真有人!”


    “怎麽辦?”


    “人不犯我!”


    無情點了點頭手中的鐵尺背在後麵,貓著腰向深溝裏麵走去。我始終盯著那小房子,房子後麵便是低矮的灌木從,再後麵則是老林子。倘若這房子建在林子裏麵,就如墳包一樣,任誰都不會發現。


    走近了小房子,我和無情停下,才發現是建在山包的一處窪地上的,是一間小茅草屋,房子沒有窗戶,房頂鋪著厚厚的雪。無情看了我一眼:“進去看看不?”


    我思忖了一番,心裏麵憋不住好奇,便點了點頭:“這裏離龍潭寺還有多遠?”


    “二裏路!”


    我回頭看了看來路,發現視線全被山包和大雪擋住了,隻覺得身處大山深處一般,完全沒有了方向感。這裏的地形很是怪異,我向無情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盯住在後麵,我則舉步向小房子走去。


    小房子裏麵燭火的微亮似乎是從一隻如窗戶一般大洞裏射出來的一樣,我仔細看了一眼,那洞口是蒙著塑料布的,透出淡黃色的光暈來。我正思忖著,房門卻忽然打開,裏麵立著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慌忙後退了小半步,穩住身子往裏麵看。那人穿著寬大的僧袍,佝僂著身子,手裏麵握著一小串念珠:“施主,您請進吧!”


    深沉而蒼老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我的心一顫,似曾相識的聲音,卻不敢確認。


    “您是……慧真大師!”我驚訝地喊了一聲,不由自主地走進屋子裏麵。


    慧真和尚沉靜地走進裏麵,站在小屋中央微眯著眼睛看著我。我環顧四周,小屋子簡陋得讓人不可思議,地下是一對蓬草,牆壁上摳出一隻燭台,一根白色的殘燭正發出昏黃的光暈來。沒有禪香,也未聽到鍾鳴,連慧真和尚的佛號都未曾聽見。


    “金施主,你很守時!”慧真和尚淡淡地說道。


    無情關嚴了小茅屋的門,臉色肅然地站在門口。我則苦澀地淺笑了一下:“大師,您怎麽……在這裏?”


    “哈哈!這裏不好麽?心清自淨,萬物皆空!”


    老和尚逍遙紅塵之外,的確有一種超脫之感。我沉靜下來,低頭思索了一番,禪機的背後可有什麽隱喻麽?我不甚了解,但從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遠不及前次在靜修堂裏麵所見的那樣。


    “您請坐!”慧真和尚輕聲說道。


    我茫然四顧,才發現在慧真和尚的背後有一隻小凳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我小心地看著老和尚,不禁想起了化真來,兩個和尚是師兄弟,他們的師父是清暉大師,現在已經圓寂。這裏麵的事情我知之不多,僅僅是在鎖魂穀的永安古刹裏麵停化真提及過一點。


    我淺笑了一下,裹緊了風衣道:“大師,您不是在這裏等什麽人吧?”


    “在等你啊,從前次我們見麵到現在,我每天都在恭候施主光臨!”老和尚臉色幽暗,低聲苦澀地說道。


    我的心被錘擊了一般,慧真和尚的確說過要我來龍潭寺找他的話,怎奈此間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在沈城治病便是半月有餘,回來又到鎖魂穀走了一趟,從陳倫老鬼自焚而死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兩個半月的時間了。


    我不安地看著慧真和尚,卻說不出話來。


    “大師,這……我不明白!”


    老和尚踱了幾步,低下頭若有所思地道:“施主應該明白!你所做之事正是我和化真師弟所要達成的目的,所以我在這裏等你,實在是想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你,否則……”


    老和尚忽然頓住了,望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無情,不再說下去。


    慧真的臉色變了變,青灰色的麵皮堆滿了褶皺,完全不似當初那樣滿麵紅光,似乎在此間發生了什麽大事情一般。


    “大師,您盡管說,無情是我的好哥們!”


    慧真和尚驚詫地看著我:“他……是冷無情?”


    “嗯……這個……我一會跟您解釋!”


    慧真和尚穩定了一下情緒低聲道:“金施主,今晚我在此是奉命恭候大駕的,你到了便好,到了便好!”


    老和尚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似乎有太多的顧慮一般。我回頭看了大虎哥一下:“無情,你先到外麵一下,我和大師有事相談!”無情點著頭推門出去。


    “大師,現在您有什麽話可以直說!”


    慧真和尚沉吟了片刻道:“關於那枚魚眼血玉的事情……想必你有所疑問吧?”


    我心下突突亂蹦,他所言的魚眼血玉乃是陳倫老鬼臨終之前給我的物件,他讓我保護好這東西。不過我現在對血玉陰陽鏡有了一些信息,自己身上有三塊血玉。


    “您是指血玉陰陽鏡?”我淺笑道。


    老和尚的臉色變得鎮靜起來,苦笑道:“看來施主對此的了解遠超過我的預料,天道殿果真可以重見天日了!”


    “血玉分陰陽,夕照見佛光。青溪九曲渡,一夢枕龍江!”老和尚看了我一眼吟誦道。


    這“血玉分陰陽”是陳倫老鬼的臨終別言,是慧真和尚告訴我的。不過我沒有時間琢磨這句話,但現在他又說出了下句,讓我疑惑不已。


    “大師,這是……一首詩?”


    慧真抬眼盯著我道:“不是詩詞,是陰陽訣!你既然知道血玉陰陽鏡,便必然了解其中的用途,得陰陽鏡者便是陰陽道盟的盟主,難道你不知道麽?”


    這個我心知肚明!但是我對此沒有半點興趣,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一個目的:找到“十年異案”的真凶,取得陰陽道的罪證,捅破清城的“天”,然後便逃之夭夭!當什麽盟主殿主?修什麽神仙道術?要什麽“兩殿一宮”的寶藏?沒有想過!


    這些對我而言的確有些誘惑力,但兩年來的經曆讓我看透了裏麵的冷酷和無情,也讓我有了最基本的判斷。我隻想快點完結此間的事情,然後便逃離是非恩怨的漩渦,帶著我的毛毛遠走他鄉。


    “大師,我對血玉鏡子很是好奇,如此而已!我所讀的書並非是聖賢之書,我所接受的教育亦非四書五經,我要的生活更不是成仙得道!我之所以陷入這裏麵,完全是出乎我的預料的,我所做的隻一個目的:十年異案!”


    慧真大師的臉色驀地變了變:“你的初衷沒有改變?”


    “沒有!”


    “要想破十年異案,必然要進入鏡子的世界!這點你想過沒有?”


    我驚也似的盯著老和尚,他所說的“鏡子世界”應該是由血玉陰陽鏡構成的陰陽道,而非旁指。正如老和尚所言,要想阻止天倫計劃,覆滅陰陽道盟,必然要打入陰陽道內部,剪除陰陽道的羽翼,切斷它的幕後黑手,找足了罪證然後一網打盡!


    我歎息一聲,臉色窘迫難耐:“大師,我現在如退出的話,對不起那些暴死的冤魂,更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但有一點我非常清楚,以我的心機和力量不能撼動陰陽道的分毫。但有一句俗話說得好:自作孽者不可活!”


    慧真和尚微閉遮雙眼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一會才低聲道:“金施主,你的殺心太重!”


    我的殺心重麽?一年來我與陰陽道的厲鬼們周旋,數次臨危亡命,哪一次不是膽戰心驚?那些厲鬼們都想置我於死地而後快,我沒有殺過一個人,跟沒有冤殺過任何生命,包括一條狗!


    “大師,鎖魂堂的人何嚐不是狠毒的小人,這點你比我清楚!”


    我的話一下子點重了老和尚的要害,他沉默了一下,臉色忽然變得活泛起來,一雙渾濁的老眼盯著我:“阿彌陀佛!化真師弟沒有看錯你!你更應該記住這首訣,這是血玉陰陽鏡的玄機所在!”


    老和尚似乎完成了重大任務一般,呼出一口濁氣來,用手停地數著念珠,發出一種木器碰撞的聲音來。


    血玉陰陽鏡的玄機所在?我心下驚顫了一下,忐忑不安地看著老和尚。二十多年前的永安古刹火災事件,使得血玉陰陽鏡分成了四塊,“十年異案”便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我不知道這麵鏡子究竟有多大的玄機,隻不過裏麵隱藏了“兩殿一宮”的秘密而已,但這個秘密能抵得上這二十年來那些暴死冤魂的命麽?


    有多少家庭因此被毀?又有多少人從此改變了命運?我不知道。如果百年前崔天倫由於一時的流放苦悶而潛心修道,在龍台山三清觀創建了陰陽道盟,教老百姓問話學識,解百姓無醫之苦,那現在的陰陽道就是一顆毒瘤,殺伐過甚,貽害生靈。


    “大師,您師弟說得沒有錯,我也知道天道殿的目的便是覆滅陰陽道盟,重建永安古刹,但這件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思考了一下說道。


    慧真的眼睛瞪圓了盯著我,呼吸急促起來:“金施主,你看到我師弟了?他在哪裏?”


    我一下子愣住了,慧真和尚還不知道鎖魂穀的事情!這事情對他而言是不小的打擊,化真和尚一直在找清暉大師,也是為了躲避鎖魂堂的追殺才隱蔽在鎖魂穀裏麵,直到他跟薑八綹策劃了“堅壁清野”計劃才出現。而慧真和尚則看破了陰陽道的殺伐冤孽,脫離了靜修堂躲到荒無人煙的龍潭寺,等待有緣人!


    這是何其的荒謬!


    “大師,您……知道鎖魂穀麽?化真大師已經……圓寂了!”


    小屋中的蠟燭突然熄滅了,隻見慧真身子向後麵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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