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海驚恐地問:“你……是誰?”


    “江湖人還是忘了我這張老臉為好……”老者的慈眉善目舒展著,雙目卻如深不可測的淵。他又望了一眼謝君和,略帶嘲笑地搖頭:“無礙。”


    “可……”雪海想說,她幾乎已感覺不到謝君和的脈象,那具軀殼似乎被冰封了似的。


    “天命未絕,塵緣未了。此人心硬如鐵,但有一息,必逆天而行。”


    “君和大哥太苦了……”雪海由衷歎息一聲,卻招來更悠遠的笑聲。


    “身在江湖,孰人不受牽絆,孰人不曆恩怨。與其拚卻性命一場空,不如,於紅塵外,做個自在看客。今日事,不足為他人道。”老者又隨她行了一段,臨近南岸之時,隻見他掐指念訣,手掌翻覆,水中一塊浮木便從極遠處漂至跟前。老者縱身一躍,便如飛鶴踏浪,一眨眼消失在浪濤的起伏中了。


    江麵上,隻留了一片跳動的波光,幾點青灰色的鷗鷺。


    聽著故事的楚濤默默歎息一聲:“好一個紅塵外的自在看客!”


    汪鴻插話:“少主莫非已知此人身份?”


    楚濤搖頭而已:“此人既執意不見,必是有不見的緣由。罷了……”


    不過沒等他感慨更久,小廝手中的一張名帖已等著他了。


    楚濤接過帖子,目光一閃,嘴角綻出一朵笑意,隨即向身後吩咐:“從碼頭後門小路走。汪叔負責他們的安全。”


    雪海知道他又要去忙別的事了。


    汪鴻果斷阻攔,神色裏滿是憂愁:“多帶幾個人隨少主一起去吧!”


    楚濤不在乎道:“凝香閣罷了,也不是去砸人場子,何必?”


    “少主……”


    “不妨事兒,他們不敢。”說話間楚濤已向另一個方向走出幾步,又似想起了什麽?折返回來,停在雪海身邊。


    雪海當即明白了,不等他開口,已搶著說:“哥,沒事,去忙吧!雪海能照顧好自己!”說著還故意俏皮地眨眨大眼睛。


    楚濤想了想,心有不甘似的一笑:“糖葫蘆?”


    “三串!”


    楚濤大笑著揚長而去。


    與此同時,雪海隻覺得自己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小時候,哥哥若是覺得虧待了雪海,總會親自跑去外邊買些她最愛吃的糖葫蘆回來,哄她開心。心裏嗔怪:這死腦筋的哥哥就從來沒想過第二個轍來哄她,也不問問她還愛不愛啃糖葫蘆了。也許,哥哥從來沒發現過她已經長大吧!若真能安心地長不大,也是一種幸福。


    然而從汪鴻長籲短歎的神色裏就知道,這一去,又不知會遇上什麽麻煩。


    一輛馬車滾滾,載著雪海與謝君和絕塵而去。然而,碼頭外的人來人往轉瞬即逝,鎮子裏熟悉的熙熙攘攘漸漸退卻,馬車居然直接把他們帶離了鎮子,完全沿著與楚府相反的方向而行。又是一片從未到達過的綠水青山,美得陌生。雪海驚疑地望著汪鴻,接連的動蕩,已讓她習慣性地懷疑一切。


    汪鴻寬釋地一笑:“不回楚府,小姐見諒。”


    “為何?”


    汪鴻沒有搭腔,隻默然著神情,一言不發。但凡楚濤不想說的,終是不會輕易讓楚雪海知道。她對著西沉的落日惆悵歎息,卻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歎息什麽。


    青山圍成的幽穀深處,飛瀑直瀉,流水潺潺,推得水車吱吱呀呀轉動不止。百花芬芳,色彩斑斕如畫。蜂蝶爭逐。馬車停在一片竹林深處,籬落疏疏,茅屋幾間。白衣飄然的老者佇立風中,散著華發如雪,懷著和藹的笑,躬身灑掃。身旁提著笤帚的娃娃,正是小小的末兒。


    “老風!”汪鴻遠遠地探出頭去揮手致意。


    原來,是竹苑。


    聞名久矣,卻從未曾涉足的地方。


    “風前輩!”雪海一撅嘴:“哥哥真討厭,就不能明說麽?難怪他半點都不急。你一定能救君和大哥的是吧!”


    汪鴻向風若寒搖頭一歎,笑得淡然。劉思仁緩緩迎出竹苑,同樣寬和地笑著。大家的注意力立刻匯集於謝君和的傷情――謝君和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毫無生氣。劉思仁的話讓雪海心中如大石落地:“不妨事,傷勢雖沉,尚且及時,仍有解法。”


    眾人慨歎之際,卻見劉思仁把脈之餘忽又蹙眉:“然,真乃奇事,何方高人為之續命,才免其一死?”


    風若寒聞言亦是好奇,一觸脈象,驚得頓時退出三步外:“不可思議!”


    就連汪鴻也甚是吃驚:“二位何以如此?”


    劉思仁道:“此傷已斷心脈,原是當場必死無疑。如今卻有一股外力,於關鍵處以寒氣為之續上一息,源源不斷,並以強大的寒氣為外護。故而雖則其身如冰,實為免於耗損之策。若老夫不曾眼拙,此技當名曰寒冰訣,乃是玄奧古法。古有能以寒冰訣殺人者,掌風過處,如被囚冰天雪地,移時必因極寒致筋脈脆弱、寸斷而亡。然此技過於高深,得此技者鳳毛麟角。今日卻見能以此技活人者,簡直聞所未聞!”


    活人之難,遠甚殺人,一出手,差池半分則死。


    能讓謝君和從閻王殿前回到人間,這本領著實讓人驚異。


    雪海便把遭逢神秘艄公之事如實轉告二位。說到那神秘的曲子激蕩起滔天巨浪之時,風若寒與劉思仁著實對視良久。兩位再大的風浪麵前也未曾變色的前輩此刻晦暗著雙目,一言不發。


    “老風,你看,會不會是他?”劉思仁的整張臉都陰鬱下來,低沉著聲音揣測。


    風若寒仰天閉目,似沉浸入一段久遠的往事。凝重的神情暗示著這並不是一段輕鬆的回憶。許久,拖長的音調從他的口中緩緩吐露:“作古之人,何以還魂?”


    整個天空都因為這一句話驟然黑沉了下來。


    長夜將至。


    劉思仁微微歎息著,把謝君和背進了竹籬背後的清幽世界。柴扉開了又合,把一切世俗煩擾隔絕於外。然而,這道已幾近傾覆的柴扉又能阻隔多少塵世烽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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