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台,楚濤獨坐石亭,倚欄而憩。


    澄澈的藍天下,滿園菊花正豔,潑潑灑灑的,或素雅,或熱烈,或深沉。五彩的光華,在朝陽裏炫然奪目。繞過小徑的假山背後,秦石與他的新婚之妻子君正漫步花叢,攜手相扶。采菊一朵,插於佳人的鬢角,立刻,對麵羞澀的笑意如彤雲。耳鬢廝磨,甜蜜若醉。


    楚濤撇過頭,淡笑著,仰望蒼穹,正飛雲流轉,鳥雀歡騰。


    嘴角微微揚起的時候,心底的疼痛也正追趕而來。那個在庭院裏日日擺弄花草的女子,那份沒有勇氣麵對的歉疚……


    “蘭……”他默念著,從幻影中抽離。


    起身,欲飲茶,抬臂,望著自己手上裹纏滿的白紗,又作罷。終不甘願似的,以手去勾那茶壺的柄。手指觸及壺身的刹那,卻好似被轟然推進了深淵。那不是痛,比錐心刺骨的疼痛更難以讓人忍受的是毫無知覺的麻木――就好像這雙手從來不是他自己的。


    苦澀一笑,他的手,如今端不起一隻杯子。


    遙遠而又悠長的聲音恍恍惚惚晃動在他的耳畔:“骨節盡碎,筋脈寸斷,已不可治。”齊恒買通了北岸諸多名醫,他們或不出診,或以各種借口搪塞不來。礙於秦石的麵子不得不來者,卻拋下的是這樣的話。更有甚者說他肺經已遭重創,活不過三個月。他像看笑話一樣看著秦石把這些人轟出門去,聽著他一路怒吼:“不治便不治,何故咒人死?”隨後他再平靜地勸秦石:人有旦夕禍福,身處江湖,生生死死哪有不習以為常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如那些名醫所咒,隻能活三個月,也不在乎他們到底願意說多少天,哪怕他們說他活不過日落也無妨。但是他知道有一句話是真的:這雙手算是廢了。


    重咳,聲聲牽連著心口的傷。


    閉了眼,那砰然一聲痛徹心底的重擊就迅速擊穿他的意識,讓他再一次陷入全身麻木,沉淪在瀕死的絕望。斧背的寒光,血色的飛揚,還有自己手指骨節碎裂的聲響,混沌地纏繞在他的腦海裏。


    廢了,意味著什麽?在這之前他可從沒想過。


    當事態漸漸平息,閑暇的時日溢滿了整個空間,不知該如何去度過的時候,這兩個惡魔般的字眼終於找上了他。


    廢了雙手,他便不能再彈琴了,那些清越悠揚,纏綿跌宕的琴音,從此與他無緣了。不能再駕馬了,那個馳騁四方,身輕若雁的身影,從此與他無關了。也不能再握劍了,那飄逸淩厲,奮勇斬敵的豪情,從此再無處訴了。所有的夢,突然地,蒸發成了空氣。仿佛,這軀殼,無著無落地,成了風中殘葉。


    他可以淡看生死,但――若這雙手的生命戛然而止,那昔日裏彈劍作歌瀟灑風流的楚濤,又該往何處去?又豈有再活著的理由?行屍走肉地活,他一天也忍不了。可難道要他這樣去麵對死亡?沒有尊嚴的死,會更讓他屈辱。


    無路可走,卻又不得不走的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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