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難一步一步地進了酒店約定好的房間。


    從前他每次都是很緊張很激動,同時也很興奮的,但是這次他簡直是像要上龍潭虎穴一樣為難,一樣畏懼。


    手裏拿著那封信,他終於拖著步子走近了那人。


    他依然站在窗戶的前麵,背對著他。


    然而,即使沒有回頭,他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轉過頭來,他看著阿難:“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他的表情一下子焦急起來:“是她發生了什麽事嗎?是不是生病了?還是……”


    看到他這樣情急,阿難更加覺得自己簡直是隻能以死謝罪。


    “對不起,是我將事情辦砸了,都怪我,如果我不去對她說那些就好了。”阿難對他深深鞠躬,“對不起,對不起!”


    那個人的臉上僵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她知道了?”


    “對不起,”阿難恨死了自己,“我想勸她回到您身邊,沒想到……”


    他將手中的信雙手奉了上去,愧疚悔恨的心情無法形容:“對不起,都怪我!”


    那個人修長的手微微顫抖著,從他的手上接過了信。


    他的手顫抖著,連帶著那潔白的信箋也在微微地顫抖著。


    就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光亮,他的手不住地發著抖,看完了那封信。


    其實,那封信很短很短,大概加起來也不過幾句話。


    可是,他看著這幾句話,卻像是用了一個世紀。


    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將這清麗的字跡深深地烙入到自己的腦海裏去一樣。


    阿難的心提在了半空中,他以為那個人會說什麽,沒想到他隻是看著這信仿佛是怔住了。


    “瞳兒小姐她說什麽?”小心翼翼地問,他不敢偷看寧瞳兒的信。


    那個人的手依然在微微顫抖著,潔白的信箋慢慢地從他的手中滑落下來。


    他低下頭,阿難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隻覺得從未見到自己心目中神一樣的人,居然會絕望頹喪到這樣的境地。


    無邊無際的絕望和哀傷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總……”


    那人跌坐在椅子上,抬起手阻止了阿難繼續說下去。


    “不怪你,”他沙啞地說,依然低著頭,“是我不該再打擾她的……”


    “可是……”


    那人低聲說:“你回去吧,也不要再去找她了。”


    阿難滿懷著愧疚和不解,他走了以後,那人依然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的光亮逐漸被黑暗代替,夜色降臨,直到冰冷清涼的月光照到了這個房間裏來。


    那個人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沒有動一絲一毫。


    他的身影融入到了月色當中,孤寂比月色還要冷。


    **


    中國。


    曾經的韓氏別墅門前。


    一個穿著白色亞麻長衫的清麗女子沒有乘車,隻是靜靜地順著來路走了過來。


    來到了別墅的門前,有一群郊遊的青年從她身邊經過。


    那幾個青年頗為八卦,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哎,你知道嗎?這別墅以前的主人?”


    “什麽啊,不就是別墅,難道有什麽了不起嗎?”


    “哼,你知道什麽,如果是以前,我們都不能踏進這裏的半步的。”


    “為什麽,這裏以前的主人很牛嗎?”


    “不僅僅是牛,難道你們都沒有聽說過當年的韓氏藥業集團嗎?”


    “……沒聽說過……”


    “切!孤陋寡聞,別光忙著追星好嗎?也應該關注一下社會新聞啊……”


    “就你知道,你了不起,你說他們有什麽牛的啊……”


    “當年,他們不僅僅是牛,而且隻手遮天啊,他們……”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這群青年漸漸走遠了。


    穿著白衫的清麗女子淡淡地笑了一笑,然後伸手扶在了牆上。


    她慢慢地走了進去。


    這裏儼然已經荒廢了。


    白衫清麗女子一步一步地邁過地上的雜物走進了院中,忽然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您看這荔枝樹,還是和當年一樣的好。”


    那聲音很年輕,聽起來不過是一個大孩子的聲音,而且聲音裏隱隱帶著一種傷心的哭音,仿佛在壓抑著自己不要哭出來。


    白衫清麗女子全身一震,她用手撫開了擋在麵前的高大花木,因為沒有人打理,這些自生自滅著活下來的樹木已經瘋長得一塌糊塗。


    繞過了這些花木,她走到了前方發出聲音的人影身後。


    那裏,有兩個人。


    一個,穿著藍色的休閑服,年輕的臉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頗為靈動可愛。


    他長得很好看,也許女孩子看了會很心動。


    而他隻將眼睛放在他麵前那人身上..


    那人,已經彎了腰,駝了背。


    而且滿頭白發。


    顯然已經是風燭殘年,燈盡油枯的老人了。


    可是這個穿著藍衣服的男孩子看著他,就像看著神祗一樣。


    是那樣敬畏,那樣仰慕。


    老人抬起手來,劇烈地咳嗽著。


    “韓少……不,韓先生……您不能吹風,我先扶你回車上吧,”藍衣服的年輕男孩著急地說,“荔枝我幫您摘。”


    “不,讓我再坐一會兒。”


    蒼老的聲音從老人的口中發出,他頓了一會兒,低聲說:“以前,她也陪我坐在這裏的。”


    藍衣服的年輕男孩仿佛快要哭出來了,然而他忍著沒有哭,隻是不停點頭:“嗯,好,好,我陪您坐在這裏。”


    白衫清麗女子不覺淚流滿麵。


    她往前走了一步,隻聽那又熟悉又陌生的蒼老的聲音彎著腰,咳嗽著說:“小時候,她就這樣坐在我的身邊的。”


    “是,是……”那年輕的藍衣男孩隻是不停附和著,淚水卻在眼裏打轉著。


    眼前的老人仿佛隨時就會燈盡油枯。


    白衫清麗女子又往前走了一步,枯葉在她的腳下被踩得發出了“悉悉索索”細碎的聲音。


    老人的聽力已經遠不如前,然而他仿佛能感應到什麽似的,顫抖著用手上的拐杖點了一下地麵,沙啞地說:“藍寧,有什麽人也來這裏了嗎?”


    藍寧抬起頭,看到了白衫清麗女子。


    霎那間,他的嘴微微張開。


    然後,慢慢地,淚水從他的眼中流出來。


    愧疚、後悔、傷心……都從他的眼睛裏流露出來。


    他沒有說對不起,但是仿佛都已經說了出來。


    他沒有說請求原諒,但是白衫清麗女子也仿佛看到了。


    “藍寧?”老人劇烈地咳嗽著,他抬起手點了一下手中的拐杖,“你怎麽了?是誰來了?”


    白衫清麗女子站在他的身後,淚水從臉上滑落下來。


    “清逸哥哥。”


    老人手中的拐杖陡然掉落到地上。


    他呆住了。


    “清逸哥哥……”


    白衫清麗女子女子流著淚,忽然朝著他跑過去。


    “不,你別過來,別過來……”


    老人忽然反應了過來,他用手臂擋在了臉上,嘶聲說:“別過來,你別過來!”


    聲音到最後也是聲嘶力竭,咳嗽不止。


    然而他仍然是擋著臉,一麵對藍寧說:“藍寧,去攔著她,不要讓她過來,不要讓她看到我這樣……”


    然而她已經跑過來,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清逸哥哥……”


    她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韓清逸慢慢抬起頭,寧瞳兒隻看到曾經秀雅無雙的貴公子韓清逸現在的樣子,她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清逸哥哥,清逸哥哥……”


    韓清逸蒼老的臉上,淚水從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滑落下來。


    他已經不是韓清逸了,然而唯有那微微上揚的眼睛能看得出當年的秀雅無雙,清貴無雙。


    “清逸哥哥……”寧瞳兒痛哭失聲。


    藍寧站在一邊,別過頭,眼淚流了下來。


    **


    三個月後。


    彌留於人世的韓清逸握住了寧瞳兒的手。


    “你去找他吧。”


    寧瞳兒隻是默默地流淚,卻不說話。


    “他早就找到了我了,隻是因為你,他沒有對我下手。”


    寧瞳兒仍然不說話。


    “我不是偉大,我隻是想要在我走後,能有人好好地照顧你。”


    寧瞳兒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不準你說這樣的話。”


    她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了他的的肩膀,將清麗柔嫩的臉頰緊緊地貼在了他滿是皺紋的蒼老的臉上。


    “我不會離開你的,清逸哥哥,不要趕我走,也不要離開我。”


    韓清逸笑了。


    笑得很哀傷,也很滿足。


    “你已經陪我了人生最後一段旅程,我已經很感激上天對我的眷顧。”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淚水打濕了他的肩膀。


    “瞳兒,我知道你對我和對他,不是一樣的感情。”


    寧瞳兒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不,清逸哥哥不要再說下去了。”


    她哭著說:“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有藥醫治你的。你快點好起來,還像以前一樣帶著瞳兒去摘荔枝。”


    韓清逸苦澀地笑了:“傻孩子。”


    他的聲音慢慢地低下去,摸著她頭發的手也正在慢慢地滑了下去。


    寧瞳兒分明感覺到了什麽,可是她愣了一下,反而更加緊地抱住了他。


    “清逸哥哥,你跟我說話,求求你跟我說話……”


    她哭著說,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肩膀,抱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生命仍是一點一滴地從他身體裏流逝。


    “清逸哥哥,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最喜歡帶我去看花展了,好多好多的花啊,真漂亮,真漂亮……清逸哥哥,你還記得嗎?你給我的兔子包紮,你說我也像一隻兔子一樣,穿的毛茸茸,雪白白的……”


    她不停地說著,不停地說著。


    明明懷裏的人身子正在逐漸地失去溫度,放在她頭發上的手也慢慢地垂了下來,終於一動不動了。


    她還是不管不顧,不停地說著。


    她都感覺到了,可是她不想相信,不想接受。


    “清逸哥哥,你還記得嗎?以前你說我是一個笨蛋,你那麽聰明,一定可以保護一個笨蛋的,對不對?”


    眼淚不停地從她眼裏流出來,流了一臉,流到了懷裏那已經失去了呼吸的人臉上。


    藍寧看著她這樣,終於狠下心來,用手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拖離了韓清逸。


    “別這樣,瞳兒小姐。”他的臉上也都是淚。


    “瞳兒小姐,別這樣,少爺他……已經走了。”


    說著,眼淚不停地落下來。


    寧瞳兒呆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鬆開了手,像是無法置信似的,看著懷裏的人。


    他走了。


    然而,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


    也許,能死在瞳兒的懷裏,他覺得沒有遺憾。


    寧瞳兒呆了一下,忽然痛哭失聲。


    藍寧走過來,一下子跪在了韓清逸的麵前,用手抓著他的褲腿,無聲地哭著。


    “清逸少爺……”


    時間匆匆走過。


    辦完了喪事以後,寧瞳兒坐在韓清逸生前住的院子裏,怔怔地,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下來。


    眼前有株白色的茉莉花,自從韓清逸去世以後,它居然也快要枯死了。


    寧瞳兒坐在院子的椅子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這些幹枯的葉子,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了那低垂的花枝上。


    忽然,一聲熟悉,卻又意想不到的“瞳兒”從門口響起。


    寧瞳兒整個人都一震,她猛地回過頭來,接著就幾乎快要摔倒地、飛快地跑過去,緊緊地、緊緊地抓住了那個人的胳膊,驚喜又不敢置信地叫著:“爹地!”


    寧如海抱著她,拍著她的背,點頭笑了一下,淚水卻漫了出來。


    “爹地!”


    寧瞳兒哭著又再次撲到他的懷裏,“爹地!”


    寧如海抱著她,忽然輕聲說:“瞳兒,還有一個人,你要見他嗎?”


    寧瞳兒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寧如海:“爹地……”


    寧如海轉過頭,門口遲疑地,出現了一個人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他嗎?


    是他吧。


    他終究是不能放手,終究是來找尋她了?


    或者,他從來都沒有放手過,一直默默地在暗處保護她。


    從來沒有停止過……


    寧瞳兒的眼睛流下淚來,那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那裏,像是不敢靠近,又像是怕驚擾了她。


    曾經那樣霸道自負的人,竟然也會有這樣猶豫和軟弱的時候。


    寧瞳兒鬆開了抱著父親的手,慢慢抬起眼睛,看著那個人。


    那個人是那樣渴望地看著她,卻又不敢再多踏近一步。


    也許,隻要她一句話,他就會轉身再次離去,然後繼續默默地再次暗處守護著她。


    他看著她,已經完全了沒有任何信心。


    沒有了任何希望。


    那麽久的時間,他自己都想轉身離開了..因為,她也不想再見到他的,不是嗎?


    然而,就在他垂下了肩膀,高大的身子準備轉身離開時,他聽到她低聲說:“你,還好嗎?”


    他全身一震!不敢置信自己能聽到她這一句話似的,仿佛都呆住了。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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