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猥瑣南朝,果然就會使這些宵小伎倆!”契丹臣子當場都咒罵開來。


    清笛隻仰頭望著燈光裏的靜簫,望著靜簫表麵謙恭之下,實則暗藏著的得色,心中隻覺悲憫。就算她清笛今日死了,就算靜簫還能活下來,又能如何?二皇子對她不過一時興起,外加利用罷了;契丹上下,誰會真的拿靜簫一個宋女當回事?


    所謂成敗、生死,轉一個視角,其實完全不是此時擺在眼前的模樣。這樣機關算盡,又是何苦?


    二皇子麵上揚起得色,傲然睨著玄宸,“人證已在,你還有何話說?”


    玄宸冷冷瞪著靜簫,目中已現殺意。清笛口不能言,隻能用盡全力凝望玄宸。想告訴他,切莫魯莽行事。可是玄宸手指已經攥住刀柄――清笛忽地轉身,膝行爬到皇後麵前,用力叩頭汊。


    她認罪了,她什麽都認……隻求玄宸不要在此時為了她而跟整個契丹朝堂作對!


    “就連她自己都認罪了!朕”


    二皇子眼見清笛叩頭,忍不住得意而笑,“小六,你若再袒護於她,我便不能不懷疑你與她串謀!”


    皇後望著跪在地下的靜簫,麵色也越來越陰沉,“皇上賓天,本宮不能不暫時執掌朝堂。此時縱然你是皇子,是大行皇帝欽命的祭天皇子,可是此時卻也要聽本宮詔令!小六,方才靜簫的話說得明白,南朝製定的媚心之計,原本就是要讓連城公主迷惑了你的心,借以挑起你與先皇的齟齬,從而借你的刀來弑殺先皇――你這樣維護於她,難道說真的是已經中了他們的媚心之計麽?”


    皇後步步緊逼,“又或者說,今晚弑殺皇上,原本就是你們的串謀?皇上賓天,你正好可以取而代之?”


    清笛急得眼淚落下,卻苦於手不能動,口不能言,隻能用力叩頭下去,拚盡了全力搖頭。她仿佛不怕疼,一下一下叩頭下去,額頭已經滲了血,她卻不停下來。


    不可連累小六,萬萬不可。


    她這一身,死不足惜,反正她天命已盡。她說要護他一生周全,她決不可因了她自己而拖累了他!


    否則,她之前苦苦布局的這一切,豈不白費?


    清笛哀求望向玄宸。她相信他會懂,他一定能看懂她目光裏想要說的話。


    玄宸凝望清笛,雙瞳已經藍得令人膽寒。


    卻終究,停下了腳步,沒有與皇後當堂力辯。


    眼見情勢越發緊張,韓誌古連忙閃身上前,朝皇後施禮,“微臣也覺得,此事不宜貿然定案。”


    韓誌古乃是老臣,又是耶律真元生前最倚重的臣子。此時縱然耶律真元已死,韓誌古的話卻仍舊分量十足。


    “韓大人,怎麽,就因為她是個漢女,所以你這個漢人也終究要跳出來維護她了?”二皇子冷冷望韓誌古。


    韓誌古閉了閉眼睛,“按律,弑君大罪定當淩遲;可是二皇子不要忘了,眼前人還是南朝的和親公主!殺她容易,可是難道不必考慮我南北兩朝的關係?殺了她,便等於我們又要與南朝宣戰!”


    “與南朝宣戰……”二皇子冷笑,“難道我們契丹怕麽?宣戰便宣戰,又能如何!”


    “二皇子,就算二皇子不怕南朝,難道不忌憚草原上的眾狼麽?”韓誌古力爭,“如今皇上剛剛賓天,國中當忙碌皇上入葬之事;倘若此時我們再與南朝動起兵戈,東邊的女真與西邊的夏國,又如何會放棄這個漁翁得利的機會!”


    聽得韓誌古這樣說,群臣便也不由得點頭。且不說遠的,單是那不安分的女真,又豈是能放鬆戒備的?


    皇後便問,“韓大人,你可有主意?”


    韓誌古跪倒回話,“依臣之見,當將此事告知南朝朝廷,看他們如何作答。”


    “皇後娘娘,微臣也同意韓大人的主張。”北院大王耶律震也施禮,“南朝和親公主弑殺我契丹皇上,我們倒要看看南朝如何來賠償!割地、賠銀子之後,我們再處置這個賤人!”


    草原冬季凋敝,契丹國內的糧草物資都有匱乏,此時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向南朝討得物資,正合一眾契丹臣子下懷。


    “好。”皇後縱然不想留清笛,但是卻不能不考慮到和親公主的身份,“將她嚴加看管,來日再行處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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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不上身上的血染紅了冬夜的草尖兒,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玄宸與韓誌古麵上。


    韓誌古忍住悲傷,也用目光回望清笛。最後拐出帳篷的刹那,清笛終於含笑向韓誌古點了點頭。


    韓誌古的意思她明白。她的命數原本已經盡了,所以死已經並不可怕。韓誌古此為隻為不讓她受千刀萬剮之苦――爹爹便是死於淩遲之刑下,她此生此世最痛恨的刑罰就是淩遲。韓大人定然能猜到她的心,於是便想辦法讓她避過淩遲。


    即便是死,也要死得體麵些。


    因此她向韓誌古致謝,並且以那點頭向韓誌古請求――請他一定要保住小六,一定不要讓小六為了她,涉險。


    用作牢房的帳篷破爛不堪,草原上的冬風從各個方向吹刺而來。帳中又沒有炭火,清笛身上還隻穿著單衣,便冷得隻能抱緊自己。可是自己的身子原本沒有多少體溫,根本就溫暖不了自己。


    帳門處傳來腳步聲,腳步踏在幹草上又急又穩;還有布料彼此摩擦的颯颯聲,顯然那人應當是穿著披風。這樣的淩晨,還會有誰來看她?


    清笛身子已經凍僵,隻能僵硬地轉動著頸子,用力抬起頭去望站在帳門處那個人。無甚特別,那人穿著與看守她的禁軍同樣的服色,臉孔都隱進風帽中去,根本看不見絲毫輪廓。


    清笛笑了笑,隨即低下頭,“時候不早了,軍爺自去歇息吧。我必然不會逃走,你放心。”


    門口光影一閃,有人無聲向後退去,那為首的人卻還是踏步走進來。帳簾隨之無聲落下,將帳內帳外隔開。帳篷裏沒有燈,那人的目光隔著幽暗無聲地落在她麵上。清笛不去分辨那目光裏裹纏著什麽,隻歎息著垂下頭去,不做任何回應。


    身上卻忽然一暖,原是那人脫下了他自己的鬥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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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鬥篷是貂裘的裏子,好暖啊。上頭還留著他的體溫,碰上她的身子後便一下子浸潤過來,讓她的筋骨仿佛瞬間複蘇。便仿佛,當年霸州城中,他披在她身上的那件羽紗長衣。那樣暖,那樣暖,即便那夜注定是生離死別,可是她如今回想當日,都依舊還能在那凜冽的血火之中,憶起那陪在身畔的溫暖。就因為那抹暖,即便麵對死亡,都已經覺得不再可怖了。


    “多謝。”清笛扯緊衣襟,努力藏住自己的情緒。


    “我不信是你殺了我父皇。”他的嗓音幹澀喑啞。清笛明白,驟然失去父親的疼痛正烙印在他心上。也許皇帝在世的時候,他還對自己的父親存著怨懟,可是這一切驟然失去,他才明白父親的珍重。


    “你別怕,我總歸會為你討個清白。這裏雖然簡陋些,看守的卻都是我手下禁軍。事出突然,群臣激憤,暫時將你放在這裏,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他盡量放柔嗓音,清笛聽得出來。


    清笛卻輕輕一笑,“雪你錯了,殺了你父皇的人,正是我。”


    她的命數她自己心裏有數。她已經不可能活過這個冬天,她總歸要想辦法讓他忘了她。她不要他再成為第二個耶律真元,縱然以契丹皇帝的尊位活著,卻永遠生活在追憶至愛的疼痛裏,一生為行屍走肉。所以她寧願他忘了她,所以她要他恨她!


    她此來契丹,最初原本也是因了媚心之計。她十歲起就存了要手刃契丹皇帝的心,這份怨念怕是早已上達了天聽。今日縱然不是她親自動手,卻也不免是她的罪業。


    “你說什麽?”玄宸不可置信望她,“怎麽可能是你?憐兒,你何苦騙我!我知道是二哥,定然是二哥!”


    “六皇子不必多問了。當下最重要的事情也許不是追問先皇死因,而是你要先繼位!”清笛卻截住玄宸,“這個時間,我相信皇後娘娘與二皇子一定在綢繆繼位大事。刻不容緩,六皇子自己的性命都要不保了,卻原來還有時間來與我說這些閑話!”


    “我恨契丹,恨你父皇,恨你們塗炭大宋,恨你們害了我全家!――皇後和靜簫說的都不錯,我一切都是騙你的,隻是為了媚心之計。你直到此時,還迷了心竅不肯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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