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江淮一代下了一場大雪,天氣驟然寒冷,無論是揚州城還是蘇州城,都開始上凍,連城牆上都到了潑水成冰的地步。


    此時金陵城已經近乎成為一座死城,南朝的國都,在經過一場變亂之後,內部已經與外界切斷了聯係。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商賈,都無法從城裏出來,偶爾進出的兵馬,也隻是朱同敬派出搶奪糧食的騎兵。在一種肅殺的氛圍之下,金陵城的百姓已經近乎陷入到崩潰的邊緣。


    但就在不遠之外蘇州城,雖然天氣一樣的寒冷,而且同樣經曆了戰亂,但城裏的光景,明顯要比金陵城好太多。


    北朝的兵馬屯駐在蘇州城,將蘇州城當作是南方的一座堡壘,先是加強防禦,將本來都有些破損的城牆重新修築,到入冬之後,甚至城內與外界仍舊保持著良好的溝通,不但有軍需物資能調到城裏,連商賈也能將糧食和必需品運到城裏,令城中百姓過的大致很滋潤。


    十一月最後一天,司馬藉把他的臨時兵馬指揮部開始往杭州城靠攏,到臘月初六,包括女皇蕭旃以及惠王蕭翎在內的南朝主要勤王兵馬,都已經進駐到杭州城內。女皇對天下人宣召,暫時以杭州為臨時的都城,在南朝勤王兵馬攻克金陵國都之前,杭州城都會作為南朝政治核心,女皇也會親自在杭州建立臨時朝廷來處理朝政。


    一時間,流亡到南朝各地的官員,開始往杭州城進發。


    在朱同敬從揚州派兵攻打金陵城時,金陵城一片混亂,當時金陵城南門很混亂,有一些達官顯貴。包括女皇的親信,以及曾經惠王的藩屬,但凡跟朱同敬關係不好的。都選擇逃出城。因為他們被事後清算。


    事實證明,朱同敬的確在城內進行了反攻倒算。隻要沒投靠他的,連曾經謝汝默一黨的人,就算是被埋進墳墓的,也沒得到好下場。朱同敬一係列舉動是很難贏得人心的,這也是之後金陵城逐漸為南朝士紳階層所厭棄的原因,因為朱同敬沒有要繼續扶植蕭氏皇族的意思,就算讓朱同敬當了皇帝,在外人眼中他也是個不得民心的暴君。


    隨著南朝新朝廷的穩定。女皇再次臨朝執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北朝重新“修好”。


    這是蕭旃極為不願意的事。


    北朝借著討伐朱同敬的旗號,派兵攻打江陵,結果卻在暗地裏給予朱同敬船隻,令朱同敬叛逆成功,連南朝的都城都失守。北朝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雖然從一統天下的大局來說,北朝的做法也無可厚非,可到如今,南朝的百姓都對蕭旃的朝廷有所期冀。


    蕭旃迫不得已。還是要跟北朝修好,因為無論是蕭旃,還是她的股肱之臣司馬藉。都知道以現如今南朝朝廷的力量,尚且不能光複金陵,更別說跟北朝強大的兵馬奮力一戰。


    司馬藉通過寫信的方法,從韓健手上“討得”杭州城,這次他在得到蕭旃的命令之後,準備來個“故技重施”,以寫信的方式來跟韓健“聯絡感情,想讓韓健在南朝勤王兵馬攻打金陵城的時候隔岸觀火就可。


    韓健做的也很簡單,直接寫信給司馬藉。信上隻有三個字“蘇廷夏”。


    韓健的意思很明白,你先過了蘇廷夏這一關。再跟我討論是否停戰的問題。如今蘇廷夏已經從江贛地區領兵南下,首先揮兵直取的就是閩西和浙南。恰恰這就是司馬藉和他背後的女皇勢力的根據地。


    司馬藉能在開戰之後,一直有兵源,以及糧草的供應,主要得益於閩粵之地在他手上。現在蘇廷夏知道自己在北朝已經不能得到韓健的信任,他想占據自己的地盤跟北朝叫板,尤其是在北朝一統南方之後,他能有足夠的勢力形成割據,就必須要將閩粵這些地盤通通占到他自己手上。


    韓健在寫出信之後,相信司馬藉看完這封隻有三個字的信會氣的半死。


    雖然這種生氣,更好像是戰場上對敵人的敬重,還有對未來局勢的不能把控。韓健越來越喜歡跟司馬藉這種暗中相鬥的感覺,甚至韓健也隱隱期待著,司馬藉能在戰場上戰勝蘇廷夏,雖然韓健也覺得這很難。


    蘇廷夏在領軍打仗上是個不世出的奇才,他能在戰場上呼風喚雨,而司馬藉雖然曾幫蕭翎完成一次政治鬥爭,但到底是缺了戰場上的曆練,韓健雖然更看好蘇廷夏會取勝,但他是站在司馬藉這邊的。因為韓健不希望蘇廷夏勢力做大,因為那會令他一統河山的計劃,出現很大的變故。


    “……蘇廷夏雖然是外人,但他帶的是北朝的兵馬,就算司馬藉是江都人,如今卻在為南朝賣命,陛下似乎選擇錯了人。”


    當韓健把他心中想法告訴法亦後,法亦帶著些許的不解。


    雖然法亦有足夠的政治頭腦,但在一些小的細節上,她還不能像韓健看的那麽長遠和徹底。


    韓健輕歎道:“若不久的將來,我朝兵馬真的能平了江南,但最後卻剩下的是蘇廷夏時,連我朝的將士都會覺得戰爭已經結束,不該再興兵與蘇廷夏一戰。就算強行開戰,將士懈怠,嶺南之地山川地理環境險惡,恐怕無法長久一戰。但若剩下的是司馬藉的兵馬,這一戰會持續到底,因為隻要南朝的小朝廷沒滅,這一戰就遠沒結束。”


    等韓健解釋完,法亦想了想,微微點頭。


    韓健其實分析的不是戰局,而是人心。


    長久的戰亂之後,就算將士再貪功心切,也會念著早些平複戰爭,早點回鄉能過安穩的生活。蘇廷夏終究是北朝的大將軍,若天下真的隻剩他一個威脅,韓健就算從大局考慮,也不得不將蘇廷夏封王,讓他永世鎮守嶺南,誰敢保將來蘇廷夏不會發兵北上。竊奪了中原的權柄?


    “那這一戰,究竟何時開始?”法亦最後也把長久以來的疑問問出來。


    韓健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來籌備對南一戰,又用了半年的時間把一場閃電戰給拖成了持久戰。到現在,雖然南朝靠近江水的大部分領土已經歸於北朝控製之下。但韓健禦駕親征的兵馬,卻一直徘徊在揚州和蘇州一代,麵對金陵城卻圍而不打。


    韓健之前是怕蘇廷夏造反,所以遲遲沒攻,眼下蘇廷夏領兵南下,林詹已經趁機帶兵占據了江贛之地,但之後韓健卻沒著急令林詹領兵東征,與韓健的禦駕親征兵馬會合。這一戰在往年底拖。年底打不完,就要跨越到明年。


    任何經年的戰事,都很容易出現變故,無論是糧草物資的供應,還是將士的戀戰或者思歸之心,都能影響到戰局的變化。


    韓健麵對法亦的問題,隻是含糊其辭道:“應該……快了吧。”


    韓健這句“快了吧”,從江都出征之前就一直在說,到現在半年多時間,還在說。


    其實韓健一直在等一個消息。一個來自於江都的消息,那就是關於楊瑞孕事的最後結果。你涉及到帝位的傳承,甚至是王朝的興衰。


    但韓健不能明著把事情告訴法亦。他在世人麵前,要表現出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這場戰事上,就算戰爭有拖延,那也是因為戰爭有變化,而不是戰爭之外的因素。


    但楊瑞分娩之事,對朝局,以及對戰爭的影響,在韓健看來實在是太大了。楊瑞已經三十八歲,她可能這已經是最後一胎。若是她仍舊生下女兒的話,那韓健已經基本可以立韓曦為太子。就算韓曦為楊瑞所收為義子,就算韓曦身上也有楊蓯兒這個楊氏子孫的血脈。皇朝其實也等於是變了顏色。


    但若楊瑞生下的是兒子的話,韓健按照之前的承諾,是會立這個兒子為太子的。雖然這個孩子同樣姓韓,但卻是皇室正統楊瑞的兒子,那楊氏的基業就等於是沒有斷絕。


    韓健在等,其實北朝一些忠心於原先皇室的人,同樣在等。


    而有些人,其實也在怕。


    北朝到現如今的勢力劃分,變成江都勢力、舊皇室勢力和閆寧太子舊部這三部分,閆寧太子舊部隻是從中攪局,不會形成對皇室太大的威脅,那其實就是江都勢力和舊皇室勢力在暗中相鬥,雖然經過幾次清洗,朝廷的舊皇室勢力已經被削弱,但其實寧原本身也在夾縫之中,哪邊強他就會支持誰。


    韓健單純從武力的方向考慮,他要平息北朝的政治勢力是很容易的,但那會令天下人不服,韓健的窮兵黷武,跟讀書人所崇尚的以教化平天下的方針不同,讀書人才是天下穩定的基礎,就算武夫再有本事,他們也隻有一股蠻力,隻有讀書人才能以智計謀略和野心,征服天下人。


    韓健雖然要打壓讀書人,但也不能全然打壓,因為曆史和輿論,本身就是讀書人所創造的。韓健登基,已經為讀書人所不容,認為韓健是竊奪了皇權,屬於叛逆之舉。韓健可以通過文治武功來獲得天下人的認可,但前提是,韓健必須要保持他統治天下的合法性,而這主要來自於皇嗣傳承的問題。


    在將軍和士兵眼中的小事,但在韓健和天下讀書人看來,卻是大事,甚至比攻下金陵城還要重要。這件事,就是皇嗣的確立。


    楊瑞的分娩期,就在臘月,韓健算算時候,楊瑞的孩子出生,也就該在這幾天。


    “真想派人回江都一趟,總是這麽等著,就好像漫漫無期。”韓健站起身來,他看著外麵的夜色,他在蘇州行宮的生活看似很安逸和怡然自得,但其實韓健就是一顆穩定軍心的棋子,他不得不把自己這枚帥,擺在了河界的對麵。


    帥離巢,都尚且會有危難,更何況到戰爭的第一線?


    韓健盡量想用一些風雪月的事,讓別人看到他的淡定和成竹在胸,但戰事發展到如今,南朝的形勢仍舊是一片混亂,韓健也仍舊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統河山。時間拖下去,雖然會令南朝被拖垮,但更多的變局也會隨之出現,曾經在各方勢力中最弱的司馬藉,現在已經逐漸崛起,而曾經效忠於北朝的蘇廷夏,現在基本也被北朝兵馬貌合神離。


    法亦見韓健愁緒滿懷,不由起身道:“若陛下實在惦念,就由臣妾回江都一趟。”


    “不必了。”韓健轉身來,笑看著法亦,“若連亦兒你都離我而去,我總覺得,就好像成為孤家寡人一般,這蘇州城也了然無趣。”


    這也算是韓健對法亦說的情話,法亦臉上沒有笑容,她很自然道:“不是還有瞿兒,還有芷兒?”


    “她們……”


    韓健心中有種無語的感覺,或者他不該帶柯瞿兒一起來,更不該在戰爭的第一線把宋芷兒收在身邊,這給他在蘇州城的生活,平添了一些煩擾。


    柯瞿兒和宋芷兒,似乎都沒分清蘇州城是什麽地方,這就成了她們互相鬥氣的皇宮內苑,好像妃子非要爭個你死我活,而她們所爭寵的方式,並不是在韓健麵前一味討好,而是互相攻訐,甚至會私下裏以刀劍相拚,讓韓健看了就覺得頭疼。


    正說話間,柯瞿兒一身錦衣華服出現在書房門口。


    一向連柴火都未曾碰過的柯瞿兒,居然給韓健煮了薑茶,還親自端來,雖然韓健很清楚,所謂柯瞿兒自己煮的,不過是女官生活添柴,而柯瞿兒往鍋裏加了幾塊薑,至於薑茶的熬製,也需要靠那些女官,因為柯瞿兒根本就不懂這些。


    “說曹操曹操就到。”韓健輕歎口氣,他話是對法亦說的,其實也如同是在自言自語。


    法亦婉兒一笑:“到底說明瞿兒還是心疼陛下。”


    “留著這心思,心疼一下她自己就好了。”


    最後一句,韓健卻是故意說給柯瞿兒聽的。


    柯瞿兒自然也聽到這話,她輕哼一聲,這幾天,韓健沒少訓斥她,這讓她心裏惱火。但跟以前不一樣,她要徹底讓宋芷兒低頭,還非要討好韓健不可。(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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