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鬆看到這艘船立馬變身為野河伯。


    赤黑木船上的烏篷有掛簾,掛簾是大紅色。


    海風吹著掛簾呼啦呼啦的抖動,時不時露出一道縫隙。


    雲鬆目力很好,他透過縫隙往裏看,看到有坐的端端正正的身影。


    但沒法看到它們的臉,隻能看到裏麵不是一個人或者不是一個人影,它們打扮倒是相仿,身上穿著顏色鮮豔的衣裳,紅的大紅、綠的碧綠、黑的烏黑、白的雪白……


    胡金子看到他回頭便也跟著回頭看。


    看了兩眼後他說道:“這還真是一艘鬼船?”


    又有船到來。


    這艘船不是突然出現的,它是穿過白霧隨著海浪飄過來的。


    船是尋常的舢板船,前頭坐著看戲人,後頭站著搖船人,無論是搖船人還是坐船人都低著頭。


    除了看不清他們的臉,別的都正常。


    當然也不正常。


    他們現在所在的海域可是挺深的了,隻能走沿海的舢板船怎麽能出現在這裏?


    飄飄渺渺的唱戲聲還在響著,而且越來越清晰:


    “……商郎夫啊,你莫怨恨,莫把我想,咱生不能同衾死也結鸞凰。妻如今來作吊祭品擺上……”


    “初獻爵祝亡魂速來靈堂。願奴夫神不昧酒禮是享,對亡靈我先讀祭文一張……”


    雲鬆側耳傾聽,隨即回頭看身後的船。


    聲音之所以清晰,是因為唱戲聲正是從他身後的烏篷船上傳來!


    很快聲音位置變幻,又從剛穿過霧氣而來的那艘船上響起:


    “商郎啊,你怎忍心把妹妹一旦舍割。哭商郎哭得我咽啞喉鎖,哭夫君哭得我失去知覺。左瞻望右盼顧棺材一個,陰森森情慘淒使人難活……”


    聲音位置再換!


    “閉目去隻見那洪水烈火,睜眼來又見那鬼怪妖魔。心恍惚眼花亂肝腸欲破,我的商郎夫啊咱不能同生來也要鴛鴦同穴……”


    又是一艘船出現在海上白霧中。


    這艘船通體青綠、規模龐大,船首翹起、形態威武,前有螺旋撞角,後有大眼怒視,往下船首分開,依稀是龍張嘴!


    青龍獠!


    這正是青龍獠!


    青龍獠果然出現了!


    越來越多的船出現,它們紛紛圍繞著海戲台緩緩行駛,唱戲聲正是從這些船上響起。


    所以難怪雲鬆起初感覺聲音傳自四麵八方,原因便是這些船從四麵八方而來。


    它們繞著海戲台唱著戲,然後就在一艘船的戲曲聲停下後,海上忽然沒了聲音。


    它們不唱了。


    一起扭頭看向雲鬆這位置。


    青龍獠的船頭出現了一個長髯過胸、一身白衣的男子,他在看著雲鬆所在的船。


    後麵烏篷船裏有一隻白慘慘的手伸出來撥起門簾看向雲鬆。


    側麵那艘舢板船上的人雖然還是低著頭,但它們也轉頭對向了雲鬆。


    其他船上的東西都在看向他。


    這時候雲鬆低聲道:“壞了,這不是尋常喪戲,這是全喪戲!咱們也得唱!”


    胡金子問道:“咱們不唱會怎麽樣?”


    “它們會上咱船來教咱們唱。”雲鬆平靜的說道。


    胡金子準備開打了。


    諸多鬼船顯然明白他的意圖,這些船從四麵八方包圍了他們的船並飄蕩過來。


    雲鬆攔住他道:“別著急,咱們隻要唱戲就行,你們有沒有會唱的?”


    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起看向長舟。


    長舟急了:“我我不是你們漢人,我是疍家人啊,我會說你們的漢話已經很了不起了,你們能指望我們兄弟會唱漢人的戲?”


    於是他們又看向胡金子。


    胡金子說道:“俺們關外唱二人轉不唱戲,要不我來一段二人轉?”


    “別別別,你可別瞎來。”刺桐攔住他看向大笨象。


    大笨象無奈道:“真人你是知道我的,我以前填飽肚子都困難,你能指望我會唱戲?沒有那個精力!”


    雲鬆深吸一口氣說道:“看來隻能由我來登台了。”


    眾人期待而懷疑的看向他。


    雲鬆想了想,站起來高聲唱道:


    “台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台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戲一折,水袖起,唱悲歡唱離合……”


    他心裏也沒底,不知道這首歌行不行,但他也不會唱戲,隻記得這種歌屬於戲腔流行樂,這戲腔也屬於唱戲吧?


    船上一行人聽的直眨巴眼:什麽東西?


    胡金子則在積極的鼓掌:“好!”


    正在匯聚而來的鬼船又分散開。


    本來扭頭看向他們的東西紛紛扭回頭去,回到各自的位置很安靜的聽。


    見此雲鬆鬆了口氣。


    這還真行!


    那麽——在下獻醜了!


    一曲唱罷他輕咳一聲又開唱:


    “那一年的雪花飄落梅花開枝頭,那一年的華清池旁留下太多愁。不要說誰是誰非感情錯與對,隻想夢裏與你一起再醉一回……”


    “好好!”稱讚聲從各方虛無縹緲的傳了過來。


    雲鬆給大笨象使眼色,大笨象明白他的意思,趕緊讓長舟和刺桐劃船去靠近青龍獠。


    青龍獠上的長須男子發現了他們的異動,但他沒有驅船離開,而是盯著雲鬆看。


    雲鬆靠近青龍獠後就不唱了,他說道:“這位可是徐福先生?我是戊尉和田芳的朋友,咱們能不能談一談?”


    長須男子點頭凝視他:“你認識戊尉和田芳?”


    雲鬆信誓旦旦的說道:“我們是朋友,我救過他們的命!”


    徐福露出狐疑之色:“你救過他們兩個的命?他們兩個並不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雲鬆接過他的話,“田芳在黔地當大帥夫人,戊尉則在滬都,但你出海時間太久不了解,黔地兵變,曾經的鹿敬天大帥被推翻,而戊尉則流落在滬都一座村子中,是我將他救了出去。”


    他估計田芳和戊尉已經跟徐福一方搭上話了,所以沒敢過多吹噓自己功勞。


    但看徐福的表現卻並非如此。


    徐福衝他抱拳道謝:“原來如此,那我真要替他們向您道一聲謝了,請問您怎麽稱呼?”


    雲鬆說道:“我叫雲鬆,想要找你商量一件事——徐大人,你船上方便接待外人嗎?有些事我得跟你私下裏細聊。”


    徐福說道:“或許不方便接待其他人,但一定方便接待雲鬆道長,畢竟道長是我的兩位族人的救命恩人!”


    他揮揮手。


    一座懸梯從船舷放下。


    雲鬆縱身上船。


    胡金子緊隨其後也要上來,結果青龍獠猛然往海中沉沒!


    龐大的船體濺起巨大的浪花,胡金子沒防備,直接被閃了一下子,這樣又被浪花衝擊,他整個人難免被甩了出去。


    剛上船的雲鬆心裏一沉。


    有變!


    他還是把人心想的太好了!


    青龍獠沉水速度極快,還好雲鬆反應更快,立馬變身野河伯。


    船艙中飄出來幾個人甩出鐵索。


    雲鬆漂身閃躲大喝道:“你們敢襲擊我?放肆!”


    這幾個人頓時身軀震顫。


    果然。


    他們已經是鬼了。


    或者說他們不是人了,不是完整的人了!


    借著他們失神的機會,雲鬆穿過鐵索空隙跳上船頂。


    徐福伸手掐出法印,他背後隱隱有一陣霧氣在水中纏繞,就像一道黑霧龍卷風。


    雲鬆一看他的架勢就知道肯定要打了。


    既然如此他不留手了。


    你們要打,那老子就打!


    野河伯不能控製這些走陰人,於是他便縱身而起變成遊屍!


    遊屍是僵屍中最擅長水戰者。


    他現身於水中頓時感覺渾身舒暢,源源不斷的水汽從他全身灌入他身體中。


    這一刻他有種神奇的感覺:他就是水!


    很潤!


    徐福身後黑霧成型為龍卷風,這時候徐福肅穆的衝雲鬆伸手,黑霧龍卷風頓時席卷而去。


    雲鬆腳躲船板衝黑霧龍卷揮拳!


    水浪爆炸。


    拳鋒所向,海水炸開形成真空!


    黑霧中鬼哭狼嚎,將他包裹後有一條條手臂伸出來拚命的撕扯他。


    雲鬆狂嘯,他瘋狂揮拳將臨近身軀的手臂全數砸回,又甩出鎖魂枷橫拍豎鑿。


    海水翻湧,浪花滔天!


    密密麻麻的手臂被鎖魂枷砸的四分五裂、肢體紛飛。


    但它們被砸碎後不是徹底消失,而是化為森冷黑氣融入黑霧中。


    雲鬆砸碎的手臂越多黑霧便越冷越濃。


    海水逐漸結冰,他的動作變得開始遲滯。


    最後幾條手臂被砸碎,黑霧消散,但外圍的冰水徹底結成寒冰!


    “哢嚓喀嚓!”


    寒冰從外圍往裏凝聚,雲鬆縱身往外衝。


    “咣咣!”


    冰塊被撞的碎裂,可是它堅硬的令人難以置信,以遊屍肉身之強悍亦隻能衝出兩步而難以衝破徹底衝出!


    見此他果斷往後退,寒氣從四周往中心凝聚,這樣冰塊凝聚到了中心區域。


    徐福一甩長袖冷喝道:“天真!縱你有金剛不壞之身也破不了這青蓮寒冰獄!”


    “大人,寒冰獄封住的是什麽東西?”旁邊的人驚呼。


    徐福定睛一看。


    寒冰封住了雲鬆,但雲鬆的腦袋卻變了樣子。


    他的頭發伸展撐開了一個空間,他的嘴巴張開露出鋸齒般獠牙,他張開嘴往外吹氣——


    吹出來的是火!


    雲鬆發現寒冰堅硬後便化為了焱鋸落頭氏。


    此時落頭氏發威,他張開嘴拚命往外噴火!


    焱鋸落頭氏口中的火乃是餓鬼道業火,堅冰在火焰之下就跟沸水下的積雪一樣,迅速便融化了。


    冰塊化開隻剩下最後一層,雲鬆化為幽冥騎!


    ‘哢嚓’一聲脆響!


    幽冥騎衝破冰層殺出!


    鬼馬發出甝吼之咆哮。


    甝吼鎮邪!


    船上正要動手的幾個過陰人頓時被鎮的呆若木雞。


    雲鬆隨鬼馬猛衝,他俯身揮劍,尚方斬馬劍從他們幾個身上一掃而過!


    他們的頭顱頓時飛了起來!


    又有人從艙門殺出。


    看到這一幕他們目疵欲裂發出大叫:“不!”


    徐福失色!


    雲鬆冷酷而無情的揮劍指向艙門,鬼馬繼續發出甝吼並以衝鋒之勢衝擊。


    門前幾人麵色大變,紛紛手掐法印、口中念念有詞。


    他們腳下的水凝聚為古代戰車,又有水浪化為戰馬,他們縱身上車迎麵而來!


    距離很短。


    一瞬即逝。


    幾乎是一個眨眼睛,雲鬆便與他們展開近身搏殺。


    鬼馬起身踏出,碩大的蹄子踏在水浪凝聚的戰馬身上直接將之踏碎!


    水浪爆裂。


    尚方斬馬劍接著斬下!


    戰車上幾人揮出鉤鐮,雲鬆以肉身抗擊,就在鉤鐮要殺上他身軀的時候他猛的由幽冥騎化為遊屍!


    遊屍身軀如精鋼,壓根不怕這鉤鐮!


    他以身軀撞開鉤鐮,撞入幾人中左手如爪撕扯、右手甩動鎖魂枷砸出!


    幾個人被打的東倒西歪!


    徐福這時候才縱身趕到,他大叫道:“停下!”


    雲鬆回身將鎖魂枷砸上去!


    徐福感覺到襲來這枷鎖所帶的煞氣,便強行停身扔出一麵小木牌。


    木牌吸水變大擋住了鎖魂枷,他又大叫道:“道長,停下!”


    雲鬆放開鎖魂枷又回過身來,雙拳如炮出膛,轟隆轟隆將身後人連帶海水砸的亂炸!


    艙門衝出的幾人全被砸了個魂飛魄散!


    剩下的人不敢出來了。


    青龍獠火速出水,徐福翻身而上大吼道:“停手!我們認輸!”


    雲鬆變幻回來人身舉起五雷木厲聲道:“你們認輸?你們認輸就結束了?”


    徐福怒道:“那你要將我們斬盡殺絕嗎?告訴戊尉,我們就算全死了,他也得不到禦龍!”


    本來還要動手的雲鬆一聽這話停下了。


    他問道:“你什麽意思?戊尉要得到什麽?你們攻擊我是因為戊尉?”


    徐福冷冷的說道:“否則呢?你跟戊尉是好友,又是嬴氏的雲鬆,你來找我們不就是為了禦龍?”


    雲鬆叫道:“我他嗎壓根不知道禦龍是什麽!還有那個戊尉,他已經瘋了!我是湊巧在一個村裏碰到他了將他帶去見了田芳!我跟他實際上並非是朋友!”


    徐福一呆,問道:“那你為什麽自稱是他朋友——不要告訴老夫,你不知道我們在追殺他的事!”


    雲鬆說道:“我就是不知道!我那麽說是因為戊尉和田芳消失,我猜測他們來找你了,所以見了你們後便想借著他們兩個的身份跟你拉近關係!否則我為什麽會自稱是他們朋友?”


    徐福說道:“老夫以為你是在示威!”


    雲鬆歎了口氣。


    鬧誤會了。


    他說道:“你們太衝動了,為什麽不能跟我好好說話?我一上船你們就攻擊我……”


    “老夫隻想先下手為強!你們遺皇族一直在海上圍剿我們,我見到你後怎麽會不去多想?”徐福悲哀的說道。


    雲鬆鬱悶了,這次事情不大好辦了。


    前方有船飛快劃來,胡金子在上麵大吼大叫。


    雲鬆先製止他們,然後對徐福說道:“我們確實誤會了,其實我雖然名為雲鬆,但實際上不是嬴氏的那個九太保。”


    徐福懷疑的看著他。


    雲鬆無奈道:“事到如今,我還有必要對你撒謊嗎?而且我實話實說,我們應該是盟友的,我來是找你結盟!”


    “找老夫結盟?”徐福懷疑的看著他。


    雲鬆說道:“我們有共同的目的,尋找能回到大秦的路!”


    一聽這話,徐福大驚:


    “你、你到底是誰?”


    雲鬆說道:“我跟你一樣,都是不明不白來到這個世界的人!”


    徐福很急切的用秦朝官話出聲。


    但雲鬆聽不懂。


    這比南方的方言還難懂!


    是他熟悉的漢語,可問題是口音很濃,而且徐福語速快,他整體來說一句聽不懂。


    見此徐福露出失望的表情。


    雲鬆說道:“你不必懷疑,我們確實是老鄉,不過——我們不是一個朝代。”


    “朱允炆!”徐福麵色一沉。


    雲鬆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不錯,朱允炆也是我們的老鄉,他與你我也不是一個朝代。”


    聽到這話徐福臉上露出頹然之色:“朝代更迭,大秦未能千秋萬代、世世天子!”


    雲鬆說道:“想什麽呢,你們大秦隻存在了兩代,一個秦二世之後就讓人給推翻了。”


    徐福抓住他衣裳問道:“那我、我的家人呢?我鬼穀學社門下呢?你知道他們的下場嗎?”


    雲鬆搖頭。


    徐福跟變臉一樣,整個人慘淡了。


    雲鬆說道:“我不了解你們秦朝的事情……”


    “不是你了解不了解。”徐福慘然一笑,“而是我再去尋找回程已經沒用了,秦已滅亡,那時代變遷,我即使能回去,回去的也不是我離開時候的大秦了。”


    “現在我隻是自欺欺人罷了,我已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雲鬆一看他整個人心態要崩,便趕緊說道:


    “未必是這樣,你聽我解釋,根據我所研究得到的信息,我們世界和這個世界的時間線是脫離的。”


    “算了,”他搖搖頭:“說的詳細了你理解不了,簡而言之,你現在過的時間跟大秦過的時間不一樣,你如果找到來時的路,那再回去的話還是你出海的時間。”


    徐福期盼的問道:“是這樣嗎?”


    雲鬆鄭重的說道:“是的!”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正確,但他隻能這麽說,否則徐福恐怕要崩潰。


    即使這樣徐福心裏也不好受。


    他失魂落魄的坐下,說道:“可是,怎麽能找到那條路呢?太難了,我已經找了十五年之久!”


    “十五年了!”


    雲鬆問道:“這十五年來,你沒有找到可靠的線索嗎?”


    徐福說道:“或許有,但我也不知道它是否可靠,所以我才來了東海,想要驗證這個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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