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越來越近,白玉堂靜靜等待。


    侍衛的簇擁下,三名男子穿過月門,中間那位正是被他惦記過腦袋的正主。


    白玉堂沒有見過栗康裕,但不論從情報網所收集的消息來看,還是從栗康裕不擇手段搶奪向晴語白虎的事來看——栗康裕不是一個好人!


    相由心生。


    第一眼見到,以為栗康裕不是凶神惡煞就是尖嘴猴腮的白玉堂還是吃了一驚。


    一個征戰沙場半輩子,一隻腳跨進棺材,年近五十的將軍,身穿簡樸的灰色長袍,袍上無一絲精細繡紋,腰上亦無玉佩掛墜。渾身毫無氣勢可言,那張臉更是路人到丟進人群完全認不出來。


    如若不是他右臉上那道劃過右眼差點因此而瞎的醜陋傷痕,還真讓人懷疑這是不是栗康裕本人。


    脫去盔甲的栗康裕仿佛隨之卸去氣勢,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頭。


    灰白夾雜的發,灰色的長袍,隻那雙眼裏的清明讓人不敢直視,更不敢小看這個看上去分外普通並不威嚴雄武的老頭。


    栗康裕蹲在籠前,正對著白虎的腦袋,例行一問:“白虎,還沒有決定好嗎?”


    自栗康裕開始說話,原本跟隨在他身後的兩名男子默契地向後退了一步,留出空間。


    其他警戒的侍衛們也紛紛拉大距離,似是因為栗康裕在這,所以他們格外安心,連帶著警戒程度下降。


    這麽多人,沒一個發現十尺之內的他,要是他真有意取栗康裕的首級……嗬。


    白玉堂冷笑,右手有些蠢蠢欲動。


    “白虎,你來府裏一個月,期間我好吃好喝地供著你,每日晨昏定省地來找你談話,比上朝見皇帝還勤。再鐵石心腸的都被捂熱了,你怎麽總不給我一個反應呢?我知道你通人性,懂人話,否則之前也不會不讓我們給你治傷來換取去看那個姑娘的機會。


    “可是,白虎,你要知道,人都是要追隨強者,身為百獸之王的你也不例外。既然我比那個姑娘強,你為何不放棄她,改追隨於我呢?跟隨她,你能得到什麽?風餐露宿?跟著我,你這陣子已經看到能得到什麽了。”


    栗康裕說了很多,小白依然閉著眼不為所動,連呼吸都未曾亂過一分。


    他歎了口氣,忽然道:“這樣,我也好進宮向皇上稟明她並未盜取軍營機密,早日放她出來不是?多在開封府待一日,誰知開封府尹那個黑臉包拯會怎麽對她呢?萬一判刑,開了狗頭鍘,你可連她的最後一麵也見不著了。”


    這話……


    白玉堂不由眯了眯眼,右手的蠢蠢欲動愈發明顯。


    栗康裕這話顛倒黑白,不僅把自己放在拯救向晴語出苦海的救命恩人立場,也把向來公正廉明從不冤枉好人的包拯說成不查清事實真相隨意鍘人的昏官,更是以向晴語的生命威脅小白。


    這下,小白不有反應都不行。


    果不其然,小白睜了眼,定定地看著栗康裕,似是在觀察他,又似在考察他適不適合當新主人。


    向晴語至今還被關在開封府監牢裏時時刻刻擔心著,吃不好睡不好,而小白竟要當著他的麵改換主人嗎?


    白玉堂忽地心中一緊,右手緊握成拳。


    哪怕向晴語日後傷心,他也不會讓她知道小白拋棄她改換主人的事!


    院中三人根本不知道這裏還有另一個武藝高強的人停在樹上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更是準備一旦有不符合他心意的事發生就堅決要了他們三人一虎的命。


    此刻,三人包括白玉堂,四人的注意力全被院中的小白所吸引。


    一個月,好不容易正眼瞅了栗康裕一眼,眼看“潛移默化日久生情”計成功,白虎即將認他為主人,栗康裕激動地向前走了兩步,兩手抓住籠子的欄杆,嘴唇微微發顫。


    誰知,小白抬起前爪扒了扒耳朵,扒下一片粉色花瓣,繼而閉上眼,安詳地睡。


    栗康裕:“……”


    跟班二人組:“……”


    白玉堂:“……”


    白玉堂好容易克製住想笑的衝動,低頭一看栗康裕那張黑透的臉和他身後空歡喜一場哭笑不得的跟班,嘴角大大一勾,趕在笑出聲之前抬手捂住嘴。


    要是這時笑出聲來,之前的一切可就功虧一簣,也枉費他當這“樹上君子”的好些時候了。


    栗康裕的臉色從以為要成功的容光煥發,到見到戲劇性發展時的黑色,意識到被愚弄後的鐵青,再到如今無可奈何的灰白,變臉功夫活用得淋漓盡致,看得白玉堂真想鼓掌,順便給點賞錢。


    “唉,你怎就如此冥頑不靈!”栗康裕深深歎氣,視線在小白腹部轉了一圈,帶著人從原路離開,“何時同意,何時帶你去見她。”


    三人離開,布防重回,院中恢複之前的寂靜。


    小白再度睜眼,抬起腦袋盯著夜空中碩大的月亮,一眨不眨,似極了對月思鄉的遊子。


    剛還在心中吐槽“你怎如此確定白虎能聽懂人話?”的白玉堂不確定了。


    這白虎……不會真的通人性,懂人語吧?


    為防止白虎熟悉其他人後不認栗康裕為主,寬闊的庭院裏沒有一個侍衛,所有侍衛隻遠遠地看著這個院子,不讓任何一個沒有命令的人通過。


    而這一切對於在皇宮大內來去自如的白玉堂自是無用,幾顆飛蝗石,那些人便撲通撲通倒下。


    他輕輕一躍,落地時剛好站在籠前,擋住白虎看月亮的視線。


    正想開口,小白看都不看他一眼,又閉上了眼。


    白玉堂:“……”五爺的魅力就這麽差?


    白玉堂不甘心,分外不甘心!


    想他白玉堂雖然是鼠,橫不過百獸之王,好歹也是錦毛鼠,所以……他蹲下/身,微笑著套著近乎:“小白,向晴語很擔心你。”


    靠近此前完全不熟悉的野獸,必定要從兩者之間的聯係下手!而他們之間當然隻有白虎的主人向晴語!


    在小白和向晴語完全失去彼此聯係的當口,白玉堂這點不得不說做得不錯。


    可惜,在此之前,栗康裕已經用過這招,並且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所以他此時再用隻有失敗一路!


    白玉堂不放棄。


    “小白,向晴語在開封大牢裏很好,五爺怕她吃不好,每天定時定點送飯送菜。”


    “小白,那個栗康裕不是好人,你不要相信他!”


    “小白,向晴語告訴我,你們是一起在百靈山長大的。”


    “小白,你好幾天不去開封府,向晴語今天隻吃了半碗飯。”


    ……


    為免引來侍衛,白玉堂壓低聲音。


    他一條條事無巨細地稟報著,就差把向晴語吃飯睡覺的時間說出來,說得口幹舌燥,說得換班時間將到,小白一!點!反!應!都!沒!有!


    簡直氣死人!


    白玉堂總算知道栗康裕方才什麽心情了!他隻是被無視這麽一會兒就受不住,栗康裕可是被無視了整整一個月!


    一對比,他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滿足感。


    ——當有人比你更慘時,你就不會認為自己有多慘,甚至還會產生一種詭異的優越感。


    白玉堂就是如此,但他心中剛升起沒多久的優越感,下一刻便被打破!


    展昭身輕如燕,足尖一點,從屋頂上飄然而至,那一身藍衣正好在夜色中掩護他的行蹤。


    他剛一落地就朝閉著眼的小白發問:“小白,你可好?”


    白玉堂正想諷刺這看不順眼的貓兒兩句,誰知那一直沒反應還以為睡著的小白抬起頭來,竟對著展昭點了點頭!


    白玉堂:“……”


    絕對是這兩隻都是貓的緣故!


    絕對是曆來貓鼠不和的緣故!


    絕對是因為他是鼠,展昭是貓,向晴語是貓,白虎也是貓的緣故!


    絕對!絕對不是因為他五爺魅力有問題!


    在白玉堂磨刀霍霍的眼神中,展昭蹲下/身來,稍稍查看小白的傷勢,小聲地道:“向姑娘在開封府很好,我也在那,包大人會查清事情真相還她清白,早日放她出來,你放心。她擔心你的傷勢,你也要好好養傷。”


    展昭不知道小白究竟能不能聽懂他的話,然而情勢所迫,暫時辦不了栗康裕,他如今能替向晴語做的隻有這些。


    時間不多,未免被人發現他夜探將軍府,將開封府和包大人扯進來,他隻能稍稍說些話。


    想著,展昭問道:“小白,可有什麽要帶給向姑娘?”


    小白楞了楞,似是沒想到展昭會這麽說。大大的虎目裏不再全然一片平靜之色,站起身走了幾步,從籠子的欄杆中伸出一隻前爪。


    展昭下意識把手伸了過去。


    緊接著,展昭和白玉堂見到了他們從未見過,更未想過的場麵。


    小白收起尖利的爪子,柔軟的肉墊在展昭的手心輕輕地畫出一個圈,然後在正中央按下,形成了一個他們兩人看不明白,但向晴語絕對會明白的圖案。


    畫完圖案,小白收回爪子,心滿意足地回到原地趴下,安心地睡了。


    展昭&白玉堂:“……”


    他們竟然收到了一隻白虎的逐客令?


    ————


    又是那個月亮被雲遮蔽,夜色漆黑的夜晚。


    一群人手拿長/槍、刀劍,從草叢中顯出身影,對著她們下了死手。


    很快,不會武的她被逼得一步步後退。來不及躲避,性命危難之時,小白撲上前替她擋了一刀,血色四濺,染紅了她的眼,她的發……


    渾身雪色的小白倒在赤紅的血泊之中,紅與白的對比刺目得她眼淚直落。


    那一刀幾乎把小白攔腰斬斷,血液如水般從身體裏流逝,一*蕩開,同時也帶走了她的生命氣息。沒過一會兒,氣息漸漸弱了下來,小白靜靜地伏在地上,仿佛熟睡。


    “小白!不要!”


    向晴語尖叫一聲,從床上坐起,額上布滿冷汗,眼裏還有濃重的驚慌殘留。


    幸好,幸好隻是夢!


    正好步入牢房之中的展昭急忙跨前幾步:“向姑娘,可好?”


    “展大俠?”向晴語深呼吸幾次,平下心來,“你怎會深夜來此?”


    展昭:“……”


    展昭一時語塞,也不多說,抬起手心畫了個圈,再在圈中央按了個點。正要說話,對上向晴語不可置信的眼。


    “方才展某去了將軍府,小白安好,在我手心畫了這個圖案。”


    好就好,好就好!


    向晴語的眼兀地紅了。


    眼淚猝不及防墜落,她也不擦,笑著道:“這個圖案既和向字相像,又和晴天的太陽相似,小白喜歡畫這個圖案。她告訴我,她很好,會一直等著我,就和以前一樣。”


    隻一個圖案便有如此之多的意思,想來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默契吧?


    展昭不再說話,看著向晴語又哭又笑地自說自話,把他當成一個可以訴說心事的對象,喋喋不休。


    這是自認識向晴語之後,展昭第一次知道她原來如此多話,也是他第一次發現她並非心機深沉算無遺漏。她不過是個普通女子,會因為家人而擔心害怕,也會在得知家人安好之後沉沉睡去。


    天將將亮,向晴語累得說著說著就睡去,唇邊還留著安心的笑意,並未再做噩夢驚醒。


    展昭出了牢房,見到微淺的日光,忽然想起昨夜白玉堂臨近牢房門口時說的那句話。


    “貓兒,即便貓鼠不兩立,看在此次案件立場一致的份上,五爺也不做那讓你‘三過家門而不入’的事。”


    白玉堂臉上的挪揄和戲謔之色太濃,不明白也不行。


    展昭心知誤會,可白玉堂說完就走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而他也不是事事向人解釋的性格。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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