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那片灰暗的樹林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邁動腳步的。夙雪沒有阻攔我的離開,其實她想說的話,我早已經心知肚明。


    如今的我,也不過就是苟延殘喘罷了。


    灰暗的氣息旋繞著我,我隻覺得心中的苦澀與悲哀已經聚集在了一處,無法發泄。


    天空早已經失去了顏色。


    就算失去了我,他們還不是一樣活著,一樣幸福著麽?


    “瞧,那不就是那個怪物麽?”不知不覺我已經走到了樹林旁邊一個叫做怡殤的小鎮,四周的村民很快就認出了我。


    我知道這般醜陋的麵目在這裏會是多麽刺眼,我知道我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是一種多餘。於是,我知道如果我落在這些村民手裏一定生不如死。


    他們謹慎地看著我,不時投來鄙視的目光。我望著他們,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笑容。沒有人看得出這笑容的慘淡,在他們眼中,這個笑容隻能更加證明“我是怪物”這個觀點。


    夙雪與我,如今都是他們口中的怪物。但是這個怪物的含義,卻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腹中的饑餓已然麻木,我伸手扶住街道邊的深灰色的牆壁,微微喘息,身邊卻突然飄來一陣饅頭香。


    “賣饅頭啦!賣饅頭啦!買五贈一!大送特送——”


    我抬首,瞅見不遠處正在吆喝著的小販,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口水。


    想我當年,多少天不吃食物都不會有問題。如今成了人類,這麽一會就支撐不住了麽?人類的軀體果然不好使。雖說這個仙界與人界的夾縫並非人界,但是很多地方跟人間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就比如說,食物。


    食,乃一欲也。


    想要斷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我發怔的時候,突覺額上“砰”地一聲巨響,隨即一個雪白的饅頭便滾落在了地麵上。我咧著嘴捂上額頭,心中驟然騰起一絲怒氣。果然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年頭用饅頭砸我的也有了?


    “怪物,這是賞你的。”


    我抬眸,隻見一個花花公子模樣的男子正抓著雞腿一臉厭惡的看著我,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猥瑣的家丁。他盯著那個滾落在地的饅頭,嘴角牽扯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望著他們怔了怔。


    “怪物,這是我們少爺賞你的,還不快跪下來謝賞?”那個花花公子後麵家丁見我沒有反應,連忙叫罵起來。


    是,我現在是很餓,但是我還不至於連尊嚴都沒有!想要我跪下來吃饅頭,不可能!


    想到這裏,我撇了撇嘴,蹭著牆壁轉身欲走,誰料右腿間突然被一塊石頭擊中,腿膝一軟,單腿竟被震得猛然跪了下去。


    聽著背後那肆無忌憚的狂笑聲,我咬了咬唇,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猛然回首瞪著他們,隨即我便聽見了四周人莫名的抽氣聲。


    想必,在這張無比猙獰的臉上再瞪上個眼睛,一定是怪物中的極品了。


    “乖乖,少爺,你看那個怪物還敢瞪著咋們呢!要不咋們給她點顏色看看?”其中一個家丁看不慣我猙獰的麵容,連忙對那個花花公子說道。


    “來人,給我挖了她的一隻眼睛!”那個花花公子聽家丁這麽一說,大手一揮,便說要挖了我的眼睛。


    挖了我的眼睛?我眼中猛地噴出怒火,呼吸也由於氣憤變得急促起來。


    想不到流落到這個灰暗的世界裏,居然還有如此多的血腥。或許,上次魘魅對這些人的威脅早就被他們拋到腦後了吧?


    那家丁聽了少爺的命令後便大手大腳向我走來,我冷冷地看著他,腳卻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蝶姬啊蝶姬,想不到你縱橫各界三千年,本能的恐懼也還是抵擋不住啊!


    逃吧,逃到一個沒有傷害的地方。逃吧,逃到沒有痛楚的地方,了此殘生吧!


    可是,我為什麽挪不動腳步呢?我為什麽不想走呢?


    是本能……我知道是本能……


    看來,我已經本能的不想要再活下去了呢……


    心中仿佛有一種聲音在說,死吧,無所謂了,真的什麽都無所謂了……


    那家丁奔過來,見我躲也不躲,便一把拉扯住的我的長發,將我按在地上順著牆壁拖到那個少爺的腳下,一腳踩在我的臉上。


    腳上的腐臭味混雜著地上的饅頭味顯得更加惡心,我緩緩籲出一口氣,隻覺得心中冰涼一片。那家丁見我也不掙紮,便慢慢的從身上掏出了灰暗的匕首彎腰架到我的臉上。


    森寒拂過麵頰,我突覺臉上一痛,渾身輕輕一顫,心知這匕首恐怕是在臉上添道疤了。不過這臉早就已經麵目全非了,就算多幾道疤我也是無所謂的。


    看我滿不在乎的模樣,花花公子眼中閃過一絲趣味,突然製止了家丁的下一步行動:“等等,先別挖!”


    “是,少爺。”家丁恭敬的點頭,緩緩將刀子移到我的脖子上固定住,以防止我掙紮。


    “你叫什麽名兒?怎麽會長得這麽醜?你老娘當初在你出生時怎麽沒有一刀殺了你?”那花花公子調笑著說道,突然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知道為什麽你老娘沒殺了你了,因為啊,你們這些怪物長得都是一個模樣的,所以也就見怪不怪了!”


    “就是。看她長得那樣兒,估計她娘也是個惡心的騷包!”旁邊的家丁立刻迎合道,滿臉諂媚。


    “你說誰是騷包呢?”聽到有人侮辱我的母親,我心中驟然騰起一絲怒火。我可以容忍人侮辱我,但是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侮辱我的母親!她含辛茹苦地撫養我長大,將一生最美的青春都耗費在我身上,我絕對不允許她在死後還要被人當成笑話來看待!哪怕是一個玩笑也不行!


    心被怒火包圍了,我猛地伸出右手握住了脖間那閃著寒光的匕首,左手猛地朝著那家丁的臉上掄去,那家夥不知我會突然發飆,躲閃不及,灰暗的指甲頓時在他的臉上留下五條細長的灰澀血印。


    幾個家夥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望著那灰暗的傷疤,我心中沒由來的一陣暢快,竟發瘋似的狂笑起來,笑得直讓我眼中的淚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滾落……


    我笑這個世界的癲狂,我笑我踽踽獨行無人問津,我笑我癡笑我傻……


    那家丁伸出手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僵住的臉看上去有些猙獰,沒等那少爺的命令,另一隻手便“哧”地一下在我的臉頰上狠狠劃了一刀。


    泛濫的疼痛自那個部位傳入骨髓,我知道,這一刀恐怕是傷了骨頭了。骨子裏的韌性堅持不讓我屈服,我死死咬住下唇,卻突覺口中一陣腥甜。


    不知是因為咬破了唇還是因為臉頰上的血液流入了口中,苦澀迷茫。但是,誰又能知道,這股腥甜所飽含的痛楚還遠遠不及我心中的傷痕。


    抬眸間,我看見那花花公子眼中的趣味竟是越來越濃。原來,虐人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場遊戲?我隱忍著所有的痛楚,可是眼中的淚卻還是不由自主的繼續滑落……


    我恨,我恨我的懦弱。


    以前無論何時,我總是在很多人的嗬護中成長,呼吸著屬於我的空氣,哪怕再艱苦我也能挺過去。而如今,當這個世界唯獨剩下一個我的時候,我居然是那麽淒涼。


    沒有人來拯救我,也沒有人能救得了我。


    我在痛苦中掙紮著,隻覺得自己正一步步邁向死亡……


    “住手!”


    我回眼看去,隻見一個滿麵頹廢的老婆婆不知何時突然出現,顫巍巍地站立在了我的麵前。我心中一驚。


    居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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